因此若是要谈论这世间哲理、人生真谛的话,这世上还真没有几个人敢与净空大师争一个高下。这也是今日陈永宁来此求教的原因。
“陈施主,好久不见了---”净空大师虽然年事已高,却依旧是耳聪目明,气韵沉稳。
“净空大师---”陈永宁收敛起自己身上的玩世不恭和隐隐的阴戾之气,俨然是一个心思虔诚的教徒。
“时隔这么短的日子又与贫僧相见,莫非是上一次的疑团还没有解开?”净空大师斟了茶,秋日的阳光透过僧房薄薄的窗纸透了进来,照在氤氲升腾的水汽团上,叫人莫名的安心起来。
“弟子昨夜又做了相同的噩梦,梦境中的场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只是梦中的内容实在叫人不安。”陈永宁恭谨地捧起茶碗,托在掌心,这茶不是用来喝的,《隋书》中曾经记载过一件奇事儿:“某夜,隋文帝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一位僧人把他的头盖骨给换了。梦醒以后他便一直头痛不已,后来又梦见一位僧人告诉他说:‘山中有茗草,煮而饮之当愈’。结果不出所料,治愈了头痛治病。”
茶能静心,能愈人心苦,于是来到净空大师这里寻求解惑的人,都会习惯性地手捧一碗清茶,在氤氲的茶气中感受心灵的净化,一点点从困境中解脱自我。
“你过去的经历确实会影响到你的梦境和你的心境,”净空大师缓缓道,陈永宁注意到,净空大师已经很年迈了,连眉毛都已经成了全白,眉尾的一根长寿眉垂到了眼皮上头,眼皮细细的褶子堆在一起,更显老迈。
净空大师的声音很慢很沉:“郑施主若是对自己的梦境存在疑惑的话,不如请先空净心神,心宁则神宁。”
“谢大师教诲---”空净心神?若是能自己空净心神,他又何必跑到这里来,陈永宁耐心地继续开了口:“还求大师指点,弟子空净心神的要点是什么---”
“要点自然是要你在修炼参禅的过程细细体会,亲自发掘才行---”净空大师缓慢的语速叫他心急:“只不过,郑施主你若想空净心神,定是要下更多的功夫---”
“毕竟,你脑海里缠绕你的、让你绝望的自我、可能并不是最真实的你----”
“另外,陈施主在解决过往难题的同时,更要警惕眼下诸事,切莫不可太过沉浸---”
净空大师欲言又止,手拨佛珠念了声阿弥陀佛,待陈永宁还要再问下去的时候,只说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好一个天机不可泄露。
从僧房出来的陈永宁简直是一头雾水,上一回来求教,好歹大师还多讲了些佛经禅道,这会可好,什么“脑海里的自我不是真正的自我---”、什么“警惕眼下,不可沉浸”?
他本来想着的是要如何停止自己的噩梦罢了啊。他恍惚间听见孩童嬉闹的声音,一回头望去,确是什么都没有,小和尚们的练功时间早就过去了,而刚才和他闹脾气的小崽子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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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点点擦黑了,秋日的午后总是美妙而短暂短暂的,转眼间已是傍晚,等到天边那一抹最为璀璨的晚霞褪去她夺目的五彩之光,换上秋日夜晚特有的深邃和明朗时,长宁街又到了熙熙攘攘的晚市时间。
这是南魏覆灭的第三年。
长宁街尽头右转,便是那家熟悉的小酒栈,这条街人少了些,落竹酒栈的客旗在瑟瑟的秋风中抖了又抖,最后缓缓地垂了下来仿佛是秋天的一声浅浅的叹息。
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大汉摇摇晃晃地拨开门帘,邋里邋遢地拖着脚步走进酒栈,店里为数不多的客人纷纷侧目,连店小二也有几分嫌弃,还是店老板眼尖些:“宋客官怎么有这等闲情逸致,来了帝京不算,还有工夫到我们这小酒栈坐坐。”
原来这邋里邋遢的魁梧大汉便是当年英勇无比、叫敌人闻风丧胆的虎符大将军麾下的宋子耀。
仔细一瞧,其实这宋子耀已经不是当时的那个有勇有谋的战士了,如今的他面庞浮肿,浑身散发着酒气,曾经令人称羡的发达肌肉已经颓废成了肥肉,松松垮垮地被一身略小的衣服裹住,已经分辨不出来颜色了。
“拿酒来---”宋子耀坐在凳子上,背靠桌子,乜斜着醉眼,随手从破破烂烂的背囊中摸出几块碎银子。
“好嘞客官---”小二才不管这么多事情呢,来饭馆喝酒的嘛,有钱的就是大爷,这风马酒栈本就是个随意地地方,比不长宁街那几家的人气旺,有了银子都好说。
“老板---”宋子耀望向柜台,微微驼背的瘦子老板正打着算盘叹息,发愁着酒馆的收支,听见有人喊他便抬了头,鼻尖还沾着点点的墨水。
“宋将军---”瘦子老板缓缓开了口,这一声“宋将军”实在是唤的无比凄凉:“已经是大岳三年了---”
“三年了---”宋子耀苦笑道,一边挡开了瘦子老板要为他斟酒的手臂,径直抄起酒罐子,吨吨吨地灌了下去。
“刚回帝京吧---”瘦子老板示意小二搬来另一坛酒,二人也不倒酒,就苦苦闷闷地对坐痛饮。周围的酒客可能也是见惯了示意买醉的人,也不见怪。
“今晚上到的---”宋子耀仿佛见着老朋友一般:“我去了趟青远,”他猛灌了一口酒:“青远也大变样了,全国上上下下算是护城主一手遮天,完颜朗空空坐着一个大王的位子,整天就知道躲在山沟里鼓捣乱七八糟的丹药。”
“那护城主也来帝京了,不知道要做什么,进京的那日我也凑到长宁街去看了个热闹,那长相,简直像个什么瘦鹰似的精怪穿着锦衣玉袍…”瘦子老板接话道:
“你看那完颜公主咱也不是没见过,管她是和完颜朗生的还是和殷祉明生的,哪能长成那个模样---”得,这瘦子老板果然是个借酒盖脸的,三杯酒下肚,也有些口无遮拦了。
“哈,护城主啊---”宋子耀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两个人就着这两坛老酒,和着屋外的寒风和酒栈里渐渐吵闹起来的人声,逐渐地喝个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