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开元的弟子们,在开小会。
不过,这个会议比较沉闷。无人发言,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说什么呢?
十个弟子里五个妖怪,任无当是妖王。
妖怪们就都心惊了。
妖王见侮,群妖皆辱。
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吧?凡是能惹起这样折辱的缘故,都是山河变色的大事。妖王一皱眉,整个世界都颤抖。
所以,出大事了?
猎妖又要开第二季了吗?
妖王解除监禁没多久啊,大王你又去捋虎须——不是,神仙胡子了?确切点说,你把二师伯的胡须都捋没了吧?
大家想了想最近的大事,多明显啊,黄河改道,二师伯的弟子们被骂得狗血淋头,眼看着二师伯令下,必然有个弟子出头受罚顶罪了。而且应该就是杨戬和叶青玄,这两位,一个杀了石矶一个救了凶手。所以……
云程忽然一笑:“黄河……”
顿时遭遇若干肃杀目光。
他忙把那个好爽的微笑和下面的话咽下去了。
好吧,众妖觉得,如果这事是我们大王干的,光是挨顿揍,还是值得的。
就怕这么大事,不是挨顿揍就能完事的。
然后,如果大王一怒而起,“啪”的一声,第二季开机了。
大王你能不惹事吗?
不能?
不能就算了。
妖怪们什么也不会说。上次大家就觉得,惹事的妖怪怎么那么讨厌啊,打扰我们平静美好的生活,你们惹了事,你们就用自己的脑袋去平事,多么合理而公平啊。然后杀到最后,大家终于明白,种族战争中你被杀的原因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是什么。
所以,我们是一个整体了。
大王一怒而起,我们就跟着。打败了,无非君辱臣死,免得人家按着我们手,一个一个慢慢清除。
虽然小妖们不一定明白。
随侍教主的几位妖王都已经明白,除妖是神仙们的即定国策,坚持一万年不动摇。神仙们做事喜欢找个理由,分批杀损失也小,所以,他们都在案板上排队呢。
云程笑了:“案板上的鱼,早晚要下锅的,临下锅前咬人一口也挺有意思的。”
那边一声响,多宝大师兄不知把什么摔到桌子上,脸一沉:“别胡说。”
云程霍地起身:“你不用冲我耍威风,两家弟子相斗,人家杀了我们兄弟,说声对不起,师父说没关系。咱们但凡给他们点亏吃,毛还没掉一个呢,就被师父打个半死!”
这下子人类兄弟也觉得脸上不太好看了,齐喝:“云程!”
云程道:“为什么?无非是我们是妖怪,天生低人一等。对不住大家,害得师父出去讲理都先自觉矮三分。对不起,拖累你们了。不过,我们这些妖怪,都不爱看人脸色,你觉得我们拖累你了,划地绝交也好,直接拔剑而起也好,云程敬你是爽快人。摔摔打打,恕我不恭了,你摔给谁看啊?大爷又不欠你钱。”
本来正在若无其事用玉簪拔香灰的华服美女,慢慢转过身:“云程,大师兄素日宽仁。”平和冲淡,目光却肃杀。这位美女,斗君,两大弟子都是朝歌重臣,政治棋下得风生水起,杀戮决断却不动声色的人物。妖怪们心里当然都有气,可这种时候,你向自己师兄开火,是要内讧吗?
多宝想了想:“你是拖累我了。我不喜欢杀戮,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都一样可贵,如果将来,有人因为你是妖怪而要杀你,我会同你一起战斗。所以,我能要求你别胡说吗?”
云程愣了一下,心中不服又气恼,你凭啥让我闭嘴,谁是妖怪?一时间却又有一丝感动。
斗君忽然间露出一个灿若春花的微笑:“大师兄小心许诺,我们会信以为真。”
多宝道:“同门之谊,情同骨肉。一言即出,绝不反悔。”
赵公明叹口气:“也算我一个。”
云程愣一会儿:“既然如此,大师兄你再摔两下,我也能忍。”
龟灵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掩住嘴,落泪了:“龟灵绝不给师兄们添麻烦,我什么都能忍。”美少女心直口快,感情丰富。
余下两妖,什么也没说,只向多宝与赵公明欠欠身。
谢了。
我们忍。
不给师门添麻烦。
斗君回身继续拨拉香薰下面那点余灰:“能忍则忍。然而,真正止战的,却只有战备。”让国与国和平的,并不是善良的愿望,而是核武。
如果你没准备战斗,如果谁给你个大嘴巴,你只能拿脸挡,那么,总会有人上来给你个大嘴巴的。
斗君在朝歌下了重注,倾尽全力支持朝歌统霸天下。
谁想整倒斗君,就得先整倒朝歌。
现在真的有人想动朝歌。
你听,号角声在远方又响起。
你听,丧钟在为谁敲响。
你听,谁在低声呤唱。
青铜带勾血染成绛。
善良地去劳军,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降,能止战吗?
斗君想笑。
不过,对任无当的战斗方式,斗君很忧心,大王,你有一个计划吧?不是一怒而起吧?起来战斗很好,但是如果大王你只是拔剑而起,挺身而斗,这就不太好了。
多宝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斗君……”
斗君缓缓回身:“那么,对手身怀利器,杀心已起,如何应对?”咱掏心给他们看吗?
多宝沉默。
斗君道:“我们尽量不惹事,只是师父严令我们不得伤害神人性命,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们不会把他们的脑子洞穿或者烧掉,他们受了什么样的伤害,都可以重新活过来。石矶犯了什么大过失,她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我们的人,少了一个。这样的事,真应该没反应吗?”
沉默。
斗君轻声:“如果忍到弟子皆死,师父即使后悔,也无力回天了。”
是的,上一场战争,居然是靠师父苦苦哀求结束的。再哀求一次,就更不剩什么人了。
云程忍不住再一次:“人家之所以敢照我们脸上打,就是一早知道师父没有为我们一战的意思。”
斗君轻声:“师父收我们入门,教养爱护,我们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师父给的,师父也有自己的恩谊,我们理当知恩图报,即使师父要杀我们,父要子亡子当亡,予给予夺,安敢有怨?有什么道理要求师父为我们一战?”
沉默。
龟灵轻声:“这样说,我们只能束手待毙了?”
斗君默默,不要想怎么让师父为我们一战,而要想,怎么让我们为师父一战。怎么才能把师父惹毛了呢?又怎么才能在师父拍案而起前,不死掉呢?
不过,这话最好别说。
咱们开会,是有会议记录的,虽然师父通常不看,但是师父如果想看,忽然发现我正在算计师父,那就不好玩了。
多宝已经离线。
他找师父去了。
虽然师父现在很生气,但是师父你一定得表个态了,妖怪们都做战前动员了,接着就是战略布局了……
多宝见到洪开元时,洪开元已经恢复一贯清冷高贵,看起来泰山倒在他面前,他也只会淡淡吩咐“多宝,扶一下。”
多宝见过礼,小心地问:“师父,无当可是做错了什么?”
洪开元笑笑:“应该是吧。”
多宝有点困惑,啥叫应该是啊?师父你不知道她错没错啊?那,那么……
洪开元道:“她不肯说,受伤之后也不适合再问下去了。”
多宝呆了一会儿,迟疑地:“是,是因为她不肯说?如果她还是不肯说……”这这,这不是惩罚,是拷问啊?
洪开元淡淡地:“也不能无凭无据就关押起来。不肯说,也只能接着问。”我能怎么办啊?人家坐等答案呢,总不能说我审不了,要不你们审吧。
用点药,她就不会抓伤自己了,从早打到晚,抽一万鞭子也不会昏过去,我猜肯定用不了那么久……洪开元觉得自己内心一定是充满恨意,满到不小心脸上都露出来了,因为多宝一脸惊骇。
洪开元将文件打开给多宝看:“天灾之前,玄武见过任无当。玄武对那个引起黄河流域特大暴雨的云团,处置很奇怪。”
多宝脑子里瞬间闪现云程那句“黄河……”,哎呀,无当,你就真的忍不住吗?这上下是个人都觉得天灾是你弄出来的啊!
多宝结结巴巴地:“师父,觉得,觉得,这是无当……”
洪开元淡淡地:“她电脑里有我打不开的隐藏程序。”
多宝结巴了:“这这……这,师父容我劝解她一下吧,她一定有原因。”
洪开元苦笑,嗯,一定有原因,有人杀了她姐妹,她没直接出手弄死已经好克制了。好吧,你劝劝她:“也好。”
妖怪是不一样的,有仇必报,偏激任性。所以两位师兄认为他们无法教化,最好消灭。
有着十几岁身体的洪开元却深受困扰,妖怪的那种执着那种直白的表达那种热烈得让人窒息的感情,深深吸引着他。
当他抱起任无当时,那恨毒的目光,那固执冷硬的目光,可是那双大眼睛那么美丽那么哀伤那么清冷,她明明已经要昏过去了,瞳孔却忽然间变得很大,好象变成了无底的黑洞,要把他吞下去一样。
当然,洪开元明白生理上,一个女人的瞳孔变大是什么意思,除了吸毒之外,就是看到喜欢的东西了,爱恋到一定地步,强度跟吸毒差不多。
洪开元支着头,无当啊,千年老妖了,咱们都一把年纪了,不适合表演爱恨交加了。真的,不能平和理智地交流吗?想想,你有几千岁了,为什么要学十几岁小朋友同我撅嘴赌气傲娇啊?这不好看……真的不好看。
然而,他不由自主地捏紧自己的手指,直到痛得一抖,才意识到,原来,我也感到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