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来?”柳洗尘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话,她本想等陈羲先说些什么,此时她心中如小鹿乱撞一样,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冷若冰霜。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先说些什么,
最后只好低着头胡乱问了一句。陈羲也觉得有些尴尬,人世间的情缘就是这么不可思议。两个人之间明明没有几次见面,可是那种感觉却浓烈的根本化不开。改运塔里那短暂而又无法忘记的草原一生,
朝阳东起夕阳西坠,一幕一幕此时在两个人心里同时出现。
“我……怕你出事。”
陈羲声音很低的回了一句。
“你为什么怕?”柳洗尘抬起头看向陈羲,眼神里有些发亮的神采。她等待着陈羲的回答,又怕陈羲的回答再次伤了自己。大船上,子桑小朵问陈羲你爱自己的妻子吗,陈羲说爱。你爱洗
尘吗?犹豫了很久之后陈羲摇头说不。
那话,让柳洗尘害怕。她只是下意识的问出这句话,问过之后就后悔了。她忽然间忍不住问自己,如果自己是陈羲在大船上的时候会怎么回答?丁眉是已经和陈羲有了誓言的女子,而自己和陈
羲的关系又那么的模糊。换做自己是陈羲如果回答说也爱柳洗尘,那么自己会欢喜吗?
自己会容许,一个男人爱着自己也爱着别的女子吗?
她想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忽然疼了起来。
“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出乎预料的事,陈羲的回答竟然很直接。他的声音温厚,站住之后转身看着柳洗尘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不喜欢骗人,可却总是欺骗自己。矛盾的是有些时候,谎话能换
来另一个人更好的生活。我总是去想如何不伤害自己在意或是在意我的人,所以欺骗自己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大船上,子桑小朵问我的时候,我说了谎。”
陈羲的眼神清澈,嗓音里的纯净让柳洗尘心里紧张的难以描述。她就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和天赋。
“我不知道现在说这样的话对你公平还是不公平……”陈羲深深的吸了口气,就像是做出了什么很难做出的决定:“我在意你,这才是实话。可是我给不了你什么,几年之后满天宗的封印就会打开,满天宗中封印着无尽深渊,
那里面有着数不胜数的强大渊兽,到时候人间就是一场浩劫。我会回去和我的父母并肩作战,死亡就在那等着我。”
柳洗尘猛的抬起头:“我也去。”
她说我也去。
不问前因不问后果,甚至连陈羲刚才话语里所说的那些强大恐怖的渊兽,她都毫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这一句话:“我也去。”
陈羲摇头:“你不能去。”
“为什么?”
柳洗尘问,然后忽然脸色暗淡下来:“是了……你要去寻你的妻子。”陈羲再次摇了摇头:“我会去寻她,若她安好我会悄然离开。我不想让你去,也不会让她去。其实每个人都是别人生命中的过客,也许某个时间里在别人心中的分量会很重
……但是你知道,修行者的寿命比普通人要长的多,时间是最强大的力量。”
“你走吧。”柳洗尘的脸上恢复了那种冷若冰霜:“也许我们之间本就不该有这样的交集,那只是一场看起来很美很美的错误。我们出现在不对的时间不对的地方,所以之后发生的一切
都是不对的。”
“现在不能走。”
陈羲道:“我要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柳洗尘一怔,然后忽然间大声喊出来:“凭什么都要你来做决定?!凭什么你就可以让其他人当你没有出现过?!你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为了别人好。可是你
真的了解别人的想法吗?”陈羲愣住,看着歇斯底里喊出来这几句话的柳洗尘,竟是无言以对。此时的柳洗尘,已经不是那个冷傲绝美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她只是一个动了心的少女,她此时的脆
弱不会因为修为强大而消失。
她只是个女子。
“我们……”陈羲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在修为上天赋过人,修行进境远非常人可比。他心思细密冷静,阴谋阳谋种种算计精确绝伦。可是在男女感情之事上,毫无疑问他
是个白痴。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只是按照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向去努力。他不想伤害对自己动情的女子,可是往往伤的很重。
“我们没什么。”
柳洗尘恢复了平静,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握着的钥匙。那是子桑小朵给她的禁区钥匙,她曾经想过要在那里孤独终老。
“陪我去一个地方吧,到了之后你就离开。”
她抬起头,微微昂着下颌。
她表情看起来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静。
她骄傲如初。
可是心如刀割。
……
……青翠的小河岸边,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白裙拽地的柳洗尘走在前面,她低着头看着每一步走过的路。她走的很慢,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后面还会有敌人追来。她只是
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走的这条路就和改运塔里草原一生一样,自己都会记住一辈子。所以她才走的很慢,她只是想让这路显得长一些。
“你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她笑着回头问陈羲。那笑,如暖化冰雪的春风。她很少笑,可是笑起来的样子美的倾城倾国。陈羲的心里却一疼,因为他知道她的笑只是因为她想笑给自己看。是的,柳洗尘只是想让陈羲记
住自己更多些,就如同她想记住陈羲更多些。也许她现在问的关于陈羲的一切,都是以后在那个禁区孤独度日的时候能让她怦然心动的回忆。
她有她的骄傲,她不会去强硬的破坏别人的生活。她也不会去寻得什么施舍,她只是想让这种感觉多持续一些,一些就好。陈羲点头,尽力用轻松的语气把自己小时候的生活说了一遍。他没有去提自己如何在野地里躲避恶狼,也不没有说自己躲在树洞里逃避风雪,他只是淡淡的平和的讲述了
一个小男孩活下来的故事。虽然这个故事本身就不可能轻松,也不可能愉悦。
柳洗尘静静的听着,每一个字都听的很仔细。
“原来你是满天宗宗主陈尽然的儿子,怪不得呢。”柳洗尘的笑容里露出几分难得一见的可爱,也许现在她想让陈羲看到的自己才是她真正的自己,她想让陈羲记住真正的自己:“我在小时候就听过陈尽然这个名字,记得小
时候父亲说起过,他游历四方曾经和你的父亲有过一面之缘,回到天枢城之后他对你父亲倍加推崇。他曾经说过,草野江湖龙潜虎伏,但终有一日天下人人皆知陈尽然。”
陈羲想不到柳洗尘的父亲居然和自己的父亲有过交情,忍不住笑起来:“他们以后应该没有再见过吧?”
“没”柳洗尘摇了摇头:“父亲只提过两次,第二次提到的时候语气中都是伤感。他说人间险恶发于人心,而最肮脏龌龊事亦出于人心。陈尽然侠肝义胆,可惜了这样一位可以做
一生朋友的人。”陈羲点了点头,显然柳家的人是知道满天宗那时候发生的事的。不过想想也难怪,柳洗尘的父亲虽然在柳家上一辈中排行第七,没有继承家主身份的机会。但传闻柳洗尘
的父亲天赋惊人,是柳家兄弟中修为最不可估量的。继承了圣堂将军之位的柳成器,也就是柳洗尘的大伯对柳洗尘的父亲也极为在意。
柳家上一代老人多已隐居不理世事,柳成器执掌柳家,很倚重七弟柳成盟。那个高度的人,对满天宗的事知道也不算什么稀奇。
“子桑小朵的人告诉我你要去雍州。”陈羲忽然换了话题,这话稍显突兀。但是柳洗尘冰雪聪明,立刻就明白了陈羲的意思。子桑小朵的侍女告诉陈羲柳洗尘要去雍州,显然动的心思很脏。不只是不想让陈羲
去和柳洗尘汇合,只怕也想趁机除掉陈羲。
陈羲这句话,是想提醒柳洗尘。
“小朵身边的人,已经没几个信得过了。”
柳洗尘有些伤感道:“我不会怀疑她,那侍女多半是被人收买了。她那般恬淡温婉的人,却比我要苦的多。”
“她怎么了?”
陈羲忍不住问。柳洗尘道:“子桑家的家族力量,比我柳家还大。其实平江王拉拢柳家的目的,也是为了一起把子桑家拉过去。子桑家不问军务数百年,还能在圣庭里占着一个极重要的位
置,是因为子桑家的人可通天道……每一代子桑家族都会有人体质超凡,能开天目窥天机,预示兴衰。这一代有这种能力的人……就是小朵。”柳洗尘语气有些伤感:“她是真的不得自由,再过些日子便是她生日。到了那天她就会被送进天机宫,接受上一代天机神官的传承。天机神官,说起来多风光的名号。可事
实上,就是被锁死在天机宫窥天塔里的奴隶,每日抬头看着星辰,从中看大楚兴衰。她被称为天女,可命运早就注定了……”
陈羲心里一震,那般温柔的女子,竟会是这样的悲凉。柳洗尘道:“天机神官在很多年前就预测到了圣皇会有劫难,但是圣皇却不相信。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天机神官的地位自然会高一些,但此生注定孤独。天机宫是封闭的,
天机神官一生不能走出去。而且天机神官不能有伴侣,无论男女都要保持纯洁之身。”
陈羲忍不住问道:“她为何不与你一同离开?既然她可预测未来,应该早早的离开才对。”
“她被封住了【天脉】。”
柳洗尘道:“为了怕她逃走,子桑家在她身上种下【一脉轮回】,她根本离不开天枢城。等到她年岁一到子桑家才会解开封印,所以现在的她是没能力预测未来的。”
陈羲忍不住叹了口气,看似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大家族,背后藏着多少冷酷无情?还不如草野山间的寻常农户人家,尚且亲情浓浓其乐融融。柳洗尘缓缓道:“以后我若可以,一定会把小朵救出来。以后我若可以,必砸碎了这家族为重的虚伪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