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国宾馆的一处单独院落里。
院落外围,水面上,全都星星点点的布满了国安的人手,国安的高级官员亲自坐镇,把整个院落围的密不透风。
李裀躺着床上,脸色雪白,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但李裀的精神还好,他胸部裹着的白纱布上也已经看不到鲜血了。从被刺到现在,半个月过去了,伤口已经开始有了愈合。但不管是李裀本人,还是他身边的金洪熙和朴灿吉,都会对胸口挨了一枪后的李裀的惨样铭记在心一辈子。
幸亏中方为他提供的钢甲,才让他在挨了近距离的一枪下,没有干净利索的死翘翘。
手铳打出的两颗子弹都击中了他的胸部,也打穿了薄薄的钢甲,但并没有深深扎入血肉中。在经过一个时辰的手术后,被挖出了两颗铅弹头,并且流血剜肉受尽大罪的李裀,经过最初的五天危险期后,最终活了下来。
现在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对话,主角就是李裀和他身边的两个最可信的肱骨。
金洪熙是金洪昌的弟弟,也就是李裀原配夫人的叔叔,对李裀是绝对的忠心耿耿,而朴灿吉则是李裀的老师,本来还有一个权善信,是他的护卫队长。可是在那一场刺杀中被当场打死了!
“你们说,国安查出的证据可信吗?”中国方面给出的答案,刺客并不是朝鲜国内的人,当然也不会是他们自己,而是满清的人。
伴随着李裀遇刺,一个小道消息正在江南传播开来,陈汉要吃掉朝鲜。所以皇帝要杀掉李裀,所谓的刺杀是皇帝故弄玄虚的套路。
在李裀的脑子里,他的遇刺,怀疑对象全部都是朝鲜内部,而从来没有把中国也视为嫌疑‘人\'。结果当朴灿吉告诉他这个突然流传起来的消息时,李裀是大吃一惊的。
“建奴……”金洪熙沉默着一张脸,朴灿吉先开口说道:“我还是比较相信是建奴所为。”
这种在南京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流言的突然传播,配合着李裀的遇刺,满清的嫌疑明显比中国更大。这盆污水如果泼到了中国的头上,不仅朝鲜对中国会十分之不满,其他的属国,也会对中国暗生警惕。可以说一举就能将中国千百年时间才铸就的老字号‘保护伞’的招牌给砸的稀巴烂。给中国造成不小的麻烦!
当初的陈鸣为什么不让李裀中毒,让李裀、李禛还有李裀的孩子一块死去?不就是因为留着一个带着满身污点的继承人,要比直系继承人死光光了,然后让高丽棒子抬出了一个旁系的继承人出来有更大的可操纵余地吗?
但现在的局面却不一样,那和尚打扮的刺客,前一刻还面带佛光,后一刻掏出手铳的时候,满脸的杀机比刽子手还要更渗人。李裀敢打包票,那人就是要他死的,就是要一心要他的性命。而中国方面如果要动手,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李裀身上穿的有薄钢甲呢?
他们要做局除掉李裀,完全有更好的机会和手段。甚至在那手术台上……
以中国的人力物力,完全可以选出一个枪法精准的人,在相隔几步远的距离上一枪打爆李裀的脑袋,而不是为求保险,两枪都打在李裀的胸部。
所以,李裀先天上就不怀疑中国。即使他的老师朴灿吉把流言告诉了他,他也没真正的去怀疑上中国。可心底里他如何想的是一回事情,表面上要如何做出来的就又是一回事。就像现在的询问!
“上国如果要对我们下毒手,有太多的机会,太多的手段了。”像那日一样大张旗鼓的刺杀太惊天动地了。金洪熙觉得这不是智者所为。
最主要的是,“如果上国真的要对朝鲜下手,朝鲜能那什么来抵抗呢?”现在的朝鲜根本毫无反抗的余力。当初的壬辰倭乱,李氏朝鲜就高叫着愿意内附,以换取大明的出兵襄助,现在的朝鲜比当年壬辰倭乱还要悲催。
壬辰倭乱后,李氏朝鲜的王权就受到了重击。可随后不久的丙子胡乱,又让朝鲜的各阶层不得不团结在了朝鲜王室的周边,加上李氏时来运转,连着出了几个比较有能力的君王,等到李昑中后期,基本上王室的权威就再度树立了起来。虽然依旧远不能与中国的皇权媲美!
可是非常悲剧的是,时隔两甲子有余,朝鲜又被清兵给糟蹋了。这一回,李昑和李祘祖孙的表现如果还能为王室增添一点士气,李裀与李禛最后的表现就彻底的让李氏朝鲜王室的人心一朝丧失个七七八八。无论是朝鲜的普通百姓还是两班贵族,现在都不相信李氏能够‘保护’好朝鲜了。作为朝鲜的君王,李氏不就担负着保护朝鲜的义务和责任的吗?
当一个君主无法保护治下的子民的时候,他治下的子民还有几分对君主的恭敬爱护之心呢?满清的野蛮侵入,让朝鲜各阶层都损失的太大太大了。
如果上国真的要吞吃朝鲜,济州岛上至少有一半的人举手欢呼吧?金洪熙心中悲哀的想到。
被一块送到的除了国安这些日子里查找的一些证据外,还有一道陈鸣的口谕,赏赐李裀纸币十万,纻丝纱罗五十匹,彩帛三十匹,及金银器物等一批。最最重要的是,里头有一套八旒冕七章冕服,只是中国的王世子服,等级还在公爵冕服之上!
李裀面上不怎么动声色,但内心里欣喜如狂,这代表着一个意思,一个没有说出口却事实上承认的意思!
“朝鲜国延龄君李裀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伏以帝德遍乾坤,中外睹协和之盛,皇恩弥宇宙,遐迩承熙皞之隆,辑瑞五瑞,百辟咸瞻,有道圣人玉帛万方,八方共仰太平天子,普天庆溢,率土欢腾。恭惟皇帝陛下,道隆尧舜,功迈汤文,大德日新,继百王之道统,覃恩时懋,绍千圣之心传,物阜民康,欣逢圣世明良之会,时雍俗美,喜际熙春泰运之期,四海遍洒仁风,八深沾怿泽。臣敬僻处海隅,荷沐天眷,虽竭诚而拜颂,实仰报无从……”
第二天陈鸣看到了李裀的谢恩表。
……
内蒙,绥远城。
三月十六,林芳远早早起床,昨个是父亲的生日,他家里杀了只羊,还炖了两条鱼。一家十一口人,是吃的是满嘴流油,往昔就是再好的年景,过年的时候也没这般放开肚皮的吃过肉。
别以为在草原上,肉就不值钱了。
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汉民,逢年过节了才能杀一头羊,那还是许多家一起分着吃。
真正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是蒙古的贵族,那些蒙古的贫民,日子过的还不如他们汉人呢。至少汉人努力种地,他们都有口吃的。那些蒙古穷鬼,不,是所有的普通蒙古牧民,他们的食物都是以乳制品为主,然后辅以采集来的植物、菌类等。经常杀牲畜吃是难以维持游牧生计的。如果说牧民大块大块的烤肉吃,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这只能说明他们赖以生存的牲畜出现了大量死亡。
所以除了富裕的蒙古王公贵族外,底层的蒙古牧民也是很少食用肉类的,那些牲畜就相当于他们的“本金”、产出的乳制品才是“利息”,加上环境险恶、生产效率底下,动辄一场自然灾害就会使得牧民的“本金”损失殆尽,其生活可谓非常艰辛,否则也不会总想着劫掠别人了,从另一个方面看那也是被生活逼的。
就跟他们老林家种地,田地就是本金,收成就是利息,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把地卖了。而日子真的没法过了,落草为寇,拦路抢劫,这都是一个道理!
往年大青果治下,林家人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除了口粮就是买点布料红绳的钱了,一年中能攒到的二两银子那就是顶好顶好的年景了。但现在不一样了,大汉把大青果打跑了。他们现在割了头上的辫子,用朝廷给的贷款买了地,他们种的地算是他们自家的了。而现在的朝廷的农税比大青果那会儿少的多了,去年秋收后,在绥远过活了二十年的林芳远,是第一次见到家中有那么多的粮食。
有了积蓄,欠账那就能还了。虽然距离还完欠账还远着呢,但这让整个林家,让绥远城里千千万万的汉民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实际上那‘欠账’根本就是陈汉的一句话,只是把林家这样的汉民们耕种的田地‘强卖’给了当地的百姓。可这重要吗?有这些汉民家中的粮食,手里的银子重要吗?去年农闲,林家四口壮劳力到工地上吃上了公粮,还有工钱拿。
断断续续的他们四个男劳力在工地上做了两个多月,拿回家了八块银元,这趣÷阁天文数字一样的财富让整个林家迅速的倒向了复汉军,全身心的拥护起了复汉军。那个时候秋收还没到呢。
秋收后,林家又按照官府的宣传盖起了羊圈,造了四个青贮池,自家的、旁家的,亲戚朋友的,最后还有用钱买的,弄到了满满的四窖青贮饲料。整个冬天他们家喂得十二只小羊只死了两个,其他的十只小羊和四只老羊都安安生生的渡过了寒冬。这就是林家的底气啊。
虽然去年的一连串咣当把林家刚刚有点富裕的本钱全搭了上去。但是林家人眼前的希望更明亮了。
今日没其他的事儿,林芳远起个大早,他准备去北面的训练场,看那里的当兵的做训练。至于田里的活儿,麦子已经种上了,顶多还有点小活,比如把自己家田边的水渠修一修。这些水渠修建时是由屯里组织大家一起开挖的,之后就由各家维护了。农忙后屯里再统一修葺。若是平日维护不善,屯长可能要扣分,分要是扣多了,交粮的时候就要交的多。
林芳远到院子里面洗了把脸,就着腌菜吃了两个馍馍,大嫂也已经起来了。
“老三,你怎么又吃冷馍馍,今儿你还要去那边看训练啊?”
林芳远咬着手中的馍馍,腌菜夹在里面,用力的点点头。赶紧灌了两口冷水,才咽了下去。“今天该打靶了。”蒙古这地方冬天时候长,没菜吃,家家户户都要准备咸菜干,风干的。
林芳远在外头这一呆就是整整一天,驻军打靶之后,铅弹头是要尽可能回收的,但捡弹头太累人了,还繁琐。燧发枪这玩意,一枪打出去,鬼知道弹头会飞到哪。当地赶到周边围观的本地人就成了捡弹头的主要劳动力,然后部队管上一顿饭么。
林芳远体格强壮,性情质朴,从小到大艰苦的生活也让他个性坚韧,农活干的很认真,捡弹头也很努力。每次捡弹头都是数一数二的,次数一多,他也就被特殊照顾了。
“爹,小妹。”
踏着落日的余晖,提着一个袋子的林芳远兴冲冲的回家了。在离家没多远的时候撞到了正扛着锄头的父亲,边上还有才十一二岁,拿着鞭子赶着羊的小妹。
“三哥!”林小妹对着自己三哥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穿着一身新衣服的林小妹确实有点大姑娘的样子了,不想前两年,林家那个时候都被大青果给榨干了,全家都找不出一件不带补丁的衣服。家里的俩姑一个侄女,三个女孩子穿的破破烂烂,模样脏脏兮兮,哪有一点女孩子气?
现在他们的日子好过多了,更重要的是这布、铁器一类的东西也比原先便宜多了。
过去能扯一尺布的钱现在能扯两尺,过去一把镰刀要四五十个铜钱,现在俩铜圆,还比过去的镰刀好使的多。
离得更近了,林芳远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他往自己父亲用锄头挑着的篮筐里一看,果然都是苜蓿嫩叶。
“爹,你怎么一下子摘这么多啊。”林芳远嘴角抽了抽。新鲜的苜蓿叶用水抄一抄,凉拌,那可是很好吃的。但是这也太多了吧。自从家里种的那亩苜蓿地重新抽条,他爹娘就隔三差五的去摘苜蓿的嫩叶吃。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林芳远吃的也不想吃了。
这道菜就像草原上的野菜一样,当苜蓿种植经过去年的孕育在绥远城周边普及开来后,苜蓿叶,也叫苜蓿菜,就也跟着在这里普及开来了。很多人家都不去草原上挖野菜了,就吃苜蓿叶。
他们家里有块地是专门种植苜蓿的,这是上头的规定。当初是都不知道上头说的话是真是假,苜蓿的产量大,一年可收三四茬子,羊很爱吃。去年林家只是种了一亩地的苜蓿,因为更多地地种上了粮食,今年二月末,林家在种小麦的同时也又种上了两亩地的苜蓿。这三亩地的苜蓿只要长得好了,等到冬天里时,家里面喂养所需的青贮饲料就不用再向别家买了。好能有多余的青贮饲料卖给别人!
林老爹撇了三儿子一眼,嘴里面冲了一句:“忘性大的东西。”当初林家一粒粮食也没有的时候,一家人都天天早起去挖野菜,那个时候可没听过林芳远囔囔过一句野菜不好吃。
林小妹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已经非常非常懂事了。她这个时候并没有看到自己父亲和三哥的互动,“去去……”而是先用鞭子熟练的把羊群往前赶了赶,然后取下背上的背篓,用里头的小扫帚和小铲子把刚刚一头母羊拉的粪便扫好,倒入背篓中。这些粪便晒干后可以当燃料的,还能沤肥,而且如果哪家养的羊拉在屯内的路上,被抓住是要扣分的。
这叫讲卫生!说是能让人少生病。
林小妹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能让人少生病,她只知道这么一来,绥远城里是再也没有捡粪的了。也不会再有人因为捡粪而打架骂街了……
“小妹,看看这是什么?蒋团正奖励给我的,叫巧克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