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场大雨,屋里一下子凉了下来,电脑桌旁的风扇还呼呼的吹着,隐约冒出丝丝寒意。
陆楠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伸手把风扇关了,晕头晕脑的去给自己倒水。
连着两个通宵熬下来,走路都有些飘,喝醉了一样。一大口凉水进肚,脑子清醒了些。隔壁房里女人刻意压低的闷哼,伴随着床头撞到隔墙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里格外清晰。
陆楠充耳不闻,把水接满了脚步虚浮的折回自己房里,神色如常的带上耳机。
隔壁的动静越来越大,另外几间房的人被吵醒过来,有人低低的吼了句“卧槽”,隔壁的动静倏然静止,过一会便吵了起来。
陆楠把音量调大,保存好最新修改的图纸,想了想,拿着手机开门出去。群租房房门关闭的瞬间,里边乱七八糟的声音渐渐被阻隔在门后。
上了天台,陆楠面朝天边的一抹红霞,垂下的左手悄然握紧,惶然不安的眯着双眼望向远方,仿佛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等待着电话另一头的人接起。
有风吹来,细碎的发丝遮住视线,她听见自己笑容洋溢的声音:“承洲,咱俩的关系能不能再进一步,例如恋人?”
耳边死一般的寂静下去,过了一会陆楠忽然放声大笑,脸颊滑过温热的湿意。“开个玩笑把你吓这样,赶紧睡吧,我也要睡了。”
挂断电话,陆楠缓缓蹲下去,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一遍一遍的擦自己的眼睛。天台风大,她把眼睛擦得又疼又刺,许久才找到另外一个号码,心如死灰的拨出。
电话那头的人很快接通,陆楠轻咳一声,决绝开口:“厉先生,可以签协议了。”
——
603路公交出了西城,摇摇晃晃,开进终点站已经是9点。
陆楠下了车,拍拍身上的电脑包,不疾不徐的往江边走。B市东西城是两个极端,西城破旧腐朽,东城高楼林立,日新月异,江滨路更是一步一景。
找到地址上的门牌号,陆楠却一下子愣住。
大片爬满铁艺围墙的蔷薇,红的粉的白的,热热闹闹开了十几米。
记忆中,小时候邻居家别墅院子的铁艺栏杆下,也种了很多很多的蔷薇,满墙娇艳的花儿,一度成为附近小情侣幽会的圣地。
她还记得,曾有个人在花墙下对另外一人说:楠木木质坚硬,耐腐性能极好,又带有特殊的香味,能避免虫蛀,做成的家具经久耐用,是非常珍贵的木材。
那人还说,你在我心中,如楠木一般。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满墙蔷薇盛开,一定是我回来找你了。
多动听的誓言,可惜不是跟她说的……陆楠收回视线,有些自嘲的掀了掀唇。
抬手摁下门铃,迟迟没人过来开门,手机却意外响了起来。是早上才打过的号码,陆楠接通“喂”了一声,耳边传来男人温润谦和的声音。“陆楠,我是厉漠北,你现在在哪。”
陆楠下意识的往那片蔷薇花墙望去,稳住心神。“厉先生您好,我已经到了您家门外。”
“大门钥匙在门外的信箱里,最下面的那一层暗格。我现在暂时走不开,半个小时后见。”厉漠北的嗓音没有太多起伏,一贯温温和和的低沉声线,让人感觉很舒服。
陆楠瞄了一眼立在门前的木质信箱,强作镇定的挂断电话。
信箱的样式很古朴,刷了清漆的木头纹路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一如刻在记忆里的画面。
陆楠心底生出一丝诡异的熟悉感,走到跟前,徐徐矮下身子,仔细研究了一会信箱的暗格,不敢置信地摁下开启机关。
厉漠北,莫北,小北……陆楠念着那个名字,极力保持的无畏表情,隐隐出现一丝裂缝。
主屋是风格简约的现代别墅,在大片的欧式别墅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占地宽广的院子精致大气,布置手法也特别的讲究,红绿相间,水流轻缓,隐约透着那个人身上独有的气质。
矜贵、优雅,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院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几声鸟叫,主屋大门紧闭。陆楠环顾一圈,看到别墅楼外的花廊下摆有桌椅,遂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这场交易,在她被拒绝后就已经没了任何退路,然而门外的信箱和那些蔷薇花,却让她平白生出微妙的难堪,和想逃的情绪。
江边空气凉爽,陆楠矛盾的坐着,感觉想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想,闻着好闻的花香,困意渐渐袭来,撑不住地趴到圆桌上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之间,恍惚感觉到有人靠近,陆楠一瞬间清醒过来,双眼发红的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还真的是他……过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会认不出来。原来真的有些人,因为讨厌因为某种理不清的思绪,也能记住一辈子。
他穿的简单,白衬衫的领扣随意敞开,露出性感的浅麦色喉结。修剪齐整的寸长黑发,眉间气宇轩昂,双目炯然有神。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不同的是,他的身上多了成熟、稳重的气质。唯独眼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始终如昔。
“厉先生您好,我是陆楠。”陆楠闭了闭眼,脸上露出陌生的歉意笑容,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和窘迫。“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没有关系,我对你的条件很满意。”厉漠北优雅伸出手,目光散漫温和,焦点却不在她身上。“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接下来的婚姻生活,我们彼此都能诚实的遵守交易约定。”
“我会的……”陆楠伸手跟他虚握了下,退缩的念头变得格外强烈。
他一点都没变,脸上永远透着一股子,不屑于跟凡人做朋友的骄傲劲。
记得有一次,他站在他们家别墅门前,施舍一般把门打开,对着门外的同学说:“很高兴你们能来参观我的家,希望接下来你们玩得开心,但请不要乱动里面的任何东西,摸也不行。”
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记得那一幕。开满墙的蔷薇花下,身姿单薄的少年骄傲的昂着头,淡漠又疏离的睥睨着台阶下的小伙伴。
那一年,他14岁,她9岁。
陆楠那天就坐在自己家的围墙上,清楚记得他那些同学进门后,嘴里发出的惊叹声。
那时候她便隐约知道,虽然住在一条街上,他跟他们是不同的。
而今回头想,她讨厌他,不过是因为羡慕那样的生活却又无法拥有,从而生出嫉妒和幻想。
“需不需要我再给你几天时间考虑?”大概是她走神的样子,让他误以为她在犹豫,落在一旁的视线终于移回来,温温和和的嗓音有些漫不经心。
陆楠定了定神,摇头,恢复惯常伪装的淡然。“可以签协议了。”
厉漠北不再说话,签完协议随即起身,背对着她走下花廊的台阶,表情淡漠。
陆楠望着他的后脑勺,冲动张开嘴,复又艰难闭上,把协议装进自己的电脑包拎起,脚步沉重的走下花廊,随他一道上车。
幸好,他不曾记得她。
厉漠北坐进驾驶座,等她系好了安全带,不疾不徐的发动车子。“结婚后彼此的现状不会改变,只是下周末可能需要你跟我回去一趟,请提前做好准备。”
陆楠悄然侧目,状似不经意的看一眼他的侧脸。“没问题。”
厉漠北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双眼直视着前方,空出手把车窗降下一条缝,姿态慵懒。“我记得约定里还有一条,一星期一次。”
陆楠脊背僵了下,淡定扬起唇角。“一周一次,先生觉得没问题就好。”
她把一周一次咬的很重,那笑容里分明带着揶揄。事实上,陆楠半分揶揄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不太习惯,他把这事摆出来,堂而皇之的讨论。
厉漠北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不再说话。
到东城高新区民政局填表拍照,一套流程走下来,很快就拿到了结婚证。
陆楠回到车上,靠着椅背就闭上了眼,有种透支了人生的无措茫然。“今天需要我去您那么,新婚之日。”
“陆楠,对我不需要用尊称。还有,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勉强你,那样会降低愉悦感。”厉漠北温和的嗓音里,依稀透出一丝不悦。“所以,不要用这种委屈的姿态面对我,我们是在等价交易。”
“厉先生我想您误会了,我并不觉得勉强和委屈。”陆楠睁开眼,低头看了看时间,有些恶意的扯开唇角。“我在保存体力。”
等价交易,所以她跟他的身份是平等的,她没必要把自己放到尘埃里,像小时候那样仰望他。
厉漠北眉头皱了下,沉默发动车子离开。
回去的途中他接了个电话,嗓音依旧温润谦和,可陆楠还是听出了他的不耐烦。
记忆里,他很不喜欢周围的同龄人去找他,明明说着拒绝的话,声音却无比的温柔。
陆楠也想进那套别墅,但她从来没有开过口,因为她知道,那是跟自己不一样的世界,无论怎么想她都进不去。
回到江滨路的别墅,陆楠已是困极,下了车随即背对着他连打好几个哈欠。偏头的瞬间,看到他正拿着手机拍结婚证,似乎是要给他母亲发过去,心底无端端生出悲凉的情绪。
从今往后的三年里,她的身份是厉太太。
收回视线,陆楠听到车门关闭的声音,心跳猛顿,脸上却依旧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以后周末的时候,我会联系你。”厉漠北开了门,弯腰从玄关的鞋柜里拿了双拖鞋换上。“主卧在二楼。”
陆楠把高跟鞋脱了,也拿了双拖鞋换上,跟在他身后往里走。“要不要我先去洗干净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