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千月在前,小少爷紧随其后, 再后面跟着一大群围观路人。
景岳敏锐地注意到, 小少爷尽管极力隐忍, 但仍藏不住高高在上得意, 余光望向周围时,也透着不屑。
想必这位少爷灵根天赋不错, 从小又被家里娇宠着长大,性子比较傲。可若他一直如此, 修真路上很难走得长远。
正想着,景岳与小少爷的视线不期然撞上。
刘天浩见不远处的少年虽衣着朴实,但眉目间灵气逼人,心里忍不住一阵厌恶与嫉妒。
景岳有所感应,他心念一转, 收了神识,直接展露修为,几步走到千月跟前。
“仙子,请留步。”
千月态度倒是亲和, 笑问道:“何事?”
景岳拱了拱手, “听闻寒云宗传书天下,想寻找天资优异之辈上山学道,我欲往那大道之路,不知可否随仙子上山?”
千月一愣, 她还是头回遇见这么直接的。但见少年生得灵秀, 下意识释放出神识探查。这一探, 竟发现对方已是练气二重,错愕后便是止不住的惊喜,她急声道:“当然,你这便跟上吧。”
景岳:“谢谢仙子。”
他走到小少爷附近:“你好,敢问师兄贵姓啊?”
刘天浩即诧异又气愤,心里像吃了苍蝇般恶心。他看不出景岳修为,又不满千月如此好说话,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只敷衍地拱了拱手:“刘天浩。”
景岳:“刘师兄,我叫景岳。”
“哦。”
尽管景岳报了名字,千月也毫无反应。倒不是她不认得祖师名讳,而是很少有人听过景岳真名。
前世他修炼有成后,便一直以景元作为道号闯荡修界。随着他实力提升,后来哪怕是知道他本名的人也不敢叫了。久而久之,人们只知景元,不知景岳。
一行人渐渐走到城门口,千月放出飞行法器,是一柄青玉如意。那如意越变越大,足有小舟大小,千月皓腕一动,景岳便感到足底有一股气流托着他上了法器。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才有人弱弱地问道:“那小子……就这样跟着上仙山了?”
另一人也不解道:“他到底什么本事?只一句话,仙子就同意带他走?”
有修为高一些的人感叹道:“那孩子顶多十一二岁,却有练气二重实力,寒云宗不收他收谁?就连刘家少爷,也不过刚刚引气入体。”
练气二重?!群众们震惊不已,那少年莫不是从娘胎就开始修炼?可也不该这么快啊?他们脑补着少年的奇遇,忽听一位大汉道:“我早就看出他不凡!”
大汉刚为少年做了好一会儿向导,此时莫名骄傲,见人群都好奇地围拢过来,他抖了抖眉毛,开始了他的表演。
“……我正和他聊着寒云宗,忽见他神情黯然,但很快又如释重负地笑了,好像原本被困于局中,转眼就破开了迷障。这,就是顿悟吧?”
群众们纷纷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天才啊,听点儿路边社消息都能顿悟。
而另一边,千月已载着景岳与刘天浩,越过十万寒岭中的结界,进入寒云宗地界。
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再不见岭中冰天雪地、人迹罕至的凄凉,反而是一片翠绿生机,薄雾生烟。
千月收了法器,几人顺势落地。视野中一块界石高耸入云,上面刻着寒云宗三个大字。
那字迹笔走龙蛇,气势磅礴。刘天浩只觉得身上一沉,好像千山万岳压向了他,让他忍不住想要跪拜,若非千月及时拉了他一把,只怕他早已丢丑!
刘天浩脸上烧红,千月却对此习以为常。她顺手就想去拉景岳,可却见对方不但没有半点狼狈,甚至还抬头直视界石。
怎么可能?!
千月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界石上的字,可是万年前景元道祖亲手刻下,一笔一划都带着极强的威压。按理说修为不高的人,只有携带宗门令牌才能抵挡,可景岳怎么……
千月忽然想到门中传言,心脏剧烈跳动,忙道:“宗门内不允许飞遁,我们赶紧上山吧。”
景岳转过视线,看见了界石后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渐渐隐没在白雾中,两侧则是茂密花树。
寒云宗的一花一草,一叶一木,他都无比亲切与熟悉,哪怕,时间已远去万年。
一刻钟后,他们来到山门前。
两个小道童守在山门两侧,齐声道:“千月师姐。”
其中一人似乎与千月相熟,他笑嘻嘻道:“咦,怎么多了一个?”
千月心里着急,只道:“掌门可在宗内?”
“应该在吧,没见掌门下山……”
话音一落,千月已带着两位新弟子进了山门。
一入宗门,只见烟霞散彩,日月摇光,繁花似锦,松柏苍翠。
行走其间,时时可见灵鸟穿行,每每可闻仙兽长啸,好一派仙家景象。
“哼,你们寒云宗捯饬得还不错,勉强配得上本凤,可这些灵鸟一点眼色都没有,不知道来拜见我吗?”
蓝凤在神识里不满地抱怨,可惜景岳不理它。
千月余光打量着两人,她见刘天浩心驰神醉,而景岳却很平静,心中更是惊讶万分。
等到了一座矮桥上,千月道:“我得先去回禀师尊,你们俩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走。”
“是。”
见千月不在了,刘天浩四下看看,没人。
他稍稍放松了些,斜睨景岳,“喂。”
景岳看了他一眼,没搭理,就连肩头的蓝凤也转过身,露了个毛屁股给他。
刘天浩感觉受到了冒犯,以往身边的人谁不对他恭恭敬敬的,于是不爽道:“仙子心好带你进来,你就目中无人了?就你这性子还想被真人们看中,不被放入外门就不错了。”
见景岳油盐不进的样子,他气不打一处来,恐吓道:“你以为入了寒云宗就万事无忧了?告诉你,你要没靠山,就只能受人欺负。宗门发放的资源会被抢走,那些又脏又累的活全扔给你,让你根本没时间修炼,早晚被赶出宗!”
景岳眸色一沉,“你怎么知道?”
刘天浩以为他是被吓住了,得意道:“嘁,这谁不知道啊?寒云宗内外门倾轧严重,早不是秘密。只有在残酷竞争中留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寒云宗弟子。”
他还想再说,不远处却走来一位青衣男子。
对方问道:“可是景师弟与刘师弟?”
“正是。”
“跟我来吧,掌门要见你们。”
“掌、掌门?”
刘天浩一听到“掌门”二字,顿时手脚发软,同时又激动不已。那可是寒云宗的掌门!飞仙榜上紫府期排名前十的魏天离真君!在今天以前,那完全就是传说中的人物,可望不可及。
这样的人,竟然要见他?难道、难道他就是那个大利宗门之人?!
此后刘天浩一路精神恍惚,直到进入青云峰大殿,他才意识到景岳也跟来了。
刘天浩本想跪拜,却被一股力托起来。只听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先验灵根吧。”
刘天浩身体僵直,根本不敢抬头。
那声音又问道:“谁是景岳?”
刘天浩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脑子里乱糟糟的,模糊感到景岳似乎回答了一句,殿上之人又道:“你且稍等。”
谁?我?还是那小子?
“刘天浩。”
“是!”
他下意识地回答,太过紧张导致音量失控,几乎扯破了嗓子。大殿内的回音反复冲刷着他的羞耻感,让他浑身发抖。
唤他那人却笑了,“呵呵,真是精神。很好,就你先来测吧。”
“刘师弟,请。”
刘天浩呆呆抬头,见带他过来的青衣男子递给他一块透明的石头,看起来像是葫芦的形状。
他知道,这是寒云宗测试灵根的法器,尽管他三岁时便测出了水金双灵根,但此时还是忍不住忐忑。
刘天浩的手心很快被汗湿,他紧紧握住石头,害怕一个不慎石头会滑落,片刻后,他感到掌心微暖。
“好了。”青衣男子道。
刘天浩摊开手,只见石头大半部分变成了蓝色,只有边缘一点,是金色的。
他吁了口气,眼含期待的望向前方。
十几位男女坐在殿中,而最中央,是一位紫衣道人。刘天浩不敢多看,快速低头,但他知道,紫衣道人必是寒云宗掌门魏天离无疑。
他的前程,就决定在这些人手中!
刘天浩紧紧握拳,他听见青衣男子道:“水金双灵根,水为主。”
他低着头,自然看不见魏天离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问其他人:“你们可有意收他?”
有几位金丹真人颇为意动,其中人一道:“先测了另外一位吧。”
魏天离:“也好。”
青衣男子两指并拢,在葫芦样的石头上轻轻一抹,那石头又恢复了透明。他走向景岳,“景师弟,该你了。”
景岳接过石头,闭上眼,调动体内灵力注入法器。
同样等了一会儿,青衣男子提示他可以了。景岳缓缓摊开手,石块竟还是透明。
“咦?”
青衣男子奇怪地看了景岳一眼,此人莫非没有灵根?不可能啊,他已经练气二重了。
难道是测灵葫出了问题?他略有些迟疑道:“景师弟,你再测——”
忽然,他听到了轻微的裂响声。
青衣男子下意识低头,就见测灵葫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小裂痕,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大殿中蓝光大盛,刺得他微微眯眼。
眼前仿佛是狂风席卷着怒浪袭来,浩浩荡荡,惊天动地,白浪几乎连成山峦。一道雷光从墨黑天空直斩而下,劈在怒浪之上,水花炸开,落雨倾盆,其势犹如山崩地裂。
与此同时,寒云宗内仙兽齐鸣,朝向青云峰跪拜。
“嗡——”
钟鸣声古朴悠长,让大殿中人无不色变。
“那是……?”
碧云钟,又响了。
这一次,景岳毫无保留,招式更为狠辣,每一招都蕴含着无穷变化,让穆枫根本猜不着他的意图。
穆枫只觉得不论自己怎样调节剑招,都完全被对方所掌控,天上地下哪哪都是景山的陷阱!他手指掐诀,想要召回长剑,可那柄陪伴他多年的剑却只是颤了颤,根本逃不脱对方的禁锢。
他心里大急,脸上血色褪尽。
忽然,一道紫光划过眼前,只听一声脆响,他的剑被斩落在地,裂成数段。
然后,他与剑彻底失去了联系。
“噗——”
穆枫口喷鲜血,捂着胸口,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从开始到结束,一共只用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他已一败涂地。
“阿、阿景他……打败了穆枫?!”余小宝惊诧地握住诗年的手,连舌头都在打结。
诗年也怔住了,甚至忘记抽回手,瞪大了眼睛盯着前方。
许久,梁远才勉强挽尊道:“都只用了基础剑法啊,又没有使用法术,不能算真正实力吧?否则,景山哪里是对手?”
但他心里很清楚,两人的修为差距本该直接定下胜负。他自己也是练气三重,和穆枫拼剑根本撑不过十招,但穆枫在景山手中,却也没能撑过十招。
人群中议论声不绝于耳,众弟子看着景山无视修为的强悍,脑子里不禁想到了那个人人敬畏的名字——秦燕支。
不,还是不一样的,但已足够震撼。
而穆枫却什么也听不见,他眼中只剩下那道惊天夺目的紫色剑光,好似烟霞长空,美得摄魂夺魄,不但夺走了他的剑,也夺走了他一直以来的自信和坚定。
那一刻,他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碎了。
讲师脸色铁青,他找不出继续为难景山的借口,只得草草说了几句便散了课。
等景岳回来,余小宝激动地冲上前,结结巴巴道:“阿景,你你你真是太厉害了!”
他注意到其余人都朝他们看来,一双双眼中有好奇、戒备和羡慕,不知为何就生出种莫名的自豪,于是故意提高了嗓门,“你是怎么做到的?”
景岳:“一心修炼啊。”
余小宝一愣,尽管景山说过好几次类似的话,可从没像今天一样,让他听进了心里,一瞬间有些茫然。
那天以后,景岳和舍友们更亲近许多。如果说之前余小宝和诗年对他的善意带着客套,那现在似乎又撤掉了一层屏障。就连梁远都稍稍卸下了对他的防备,虽很少主动理他,但偶尔会和他交流了。
至于亲传一系则彻底哑火,连派系中练气低阶最强者都被景岳收拾了,谁还敢来招惹他?
但景岳知道,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
山中不知岁月,尤其在寒云宗。
这里不见四季流转,却可赏四季之景。东边有修竹猗猗,西边有秋叶飞花,南边有涧壑潺潺,北边有雪梅清幽。
置身其中,仿佛时光都停驻了。
但人间,其实又过了百日。
这天,余小宝终于成功突破练气一重,为了庆贺,他决定请舍友上寒州城最贵的仙客来酒楼搓一顿。
前几日连下了几场大雪,寒州城里处处银白,几人缓步而行,发现城里多了不少修者,而且不少都身具其他门派的信物。
“估计是为了两个月后的新老祖入宗大典吧?”诗年道:“算算日子,远一些的大宗大派也该出发了。”
余小宝恍然大悟,“对啊!差点儿忘了宗门大事。说起来,咱们身为寒云宗弟子,竟对新老祖一无所知。也不晓得是男是女,年龄几何?”
梁远:“大典那日便能看见了,他有祖师传承,也不知是何等风姿?”
景岳尴尬地挠挠鼻梁,左右张望时又看到了飞仙榜,那里依旧围了不少人。
他心中一动,拉着几个同伴挤了过去。
飞仙榜排名和上一次比较变化不大,景岳一眼就看到了秦燕支的名字,仍位于紫府期第一,高高在上。
“咦?白凤剑派的林真君排位又升了?”
“啊,星罗山庄的严道子也升了几位,距离筑基期榜首越来越近了。”
变动几乎集中在山河榜上,梁远等人边看边讨论,余小宝羡慕道:“要是有朝一日我也能上榜就好了。”
诗年笑道:“你能不能我不知,但阿景嘛……将来必有一席之地。”
余小宝崇敬地看了景山一眼,不自觉向他靠拢了些。
忽然,他听景山问道:“寒云宗有几位金丹真人上了榜?”
余小宝眨眨眼:“五个。”
景岳:“万铭剑宗呢?”
余小宝:“九个。”
说完,大家迷之沉默。
片刻后,余小宝又道:“但我们比鬼伏宗多了两个!”
景岳不说话,只静静看他,看得余小宝脑袋越垂越低。
——魔修大多集中在蜀西洲,修炼资源又怎能和正道宗门相比?即便这样,寒云宗竟只比对方多出两人上榜,可以说非常羞耻了。
几人心中一凛,他们头回意识到,眼下看似花团锦簇的天下第一法修宗门,或许已隐患实多,岌岌可危。
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大伙儿各怀心思地来到酒楼。
正值宾客满堂时,小二将他们引入楼上靠窗的座位,刚要了酒菜,就听一楼大堂传来说书人的声音。
“……那玄月九宫派梦嫣仙子痴恋万铭剑宗秦仙长已有数百年。前些日子,她竟直接找上了万铭剑宗,直言要做秦仙长的道侣,被秦仙长拒接后,竟痴心不悔地留在山下不走,一定要见秦仙长一面。”
景岳听得似懂非懂,问道:“秦?是秦燕支吗?”
梁远:“除了那位还有谁能让梦嫣仙子魂牵梦萦?再怎么说,梦嫣仙子也是玄月九宫派紫府期的长老啊,听说……”
他脸上忽然一红,猛地闭上嘴。
“听说什么啊?”余小宝不满地撅起唇,双颊鼓起,肉嘟嘟的像颗饱满的丸子。
诗年轻笑道:“听说梦嫣仙子是天阴体质,最适宜做炉鼎,与人双修能助双方功力大进,多少修者求而不得。但她一直保有清白之身,只想与秦真君欢好。”
听到这里,景岳好奇道:“秦真君生得很俊吗?”
余小宝:“那是当然!他真是……哎呀,画坊里有他的画像,你只要一看就明白了。”
景岳直接忽略了余小宝的提议,又问道:“他为何不同意?梦嫣仙子很丑吗?”
梁远惯性“哼”道:“秦真君怎会如此肤浅?他一心追寻剑道,心无旁骛。哪怕梦嫣仙子是修界十美人之一,在他眼中也与草木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