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呢。门开着呢,进啦吧。”贞娘磨鱼磨得手臂有些发胀发麻,脑子也跟着有点发懵,而院门半掩着,光听声音也就听出是个女声,没听出来人是谁。贞娘应着话,也丢下手中的活起身,准备起身迎人。听到“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姚平远的娘亲姚方氏,贞娘忙堆笑道,“婶子,咋有空来了?”
“咋,不欢迎啊?”姚方氏是个性子爽利的妇人,说笑着扫视了一番院子,看她家只有她一个在,笑问道,“你爹跟你娘都没在家啊?”
“去干活了。”贞娘笑应着,拿了把竹椅请她坐,又问她口渴不,要不要吃根她家院子里种的黄瓜。
姚方氏看她要去摘黄瓜,忙拉住她让她不必忙,看了她在忙的这一摊,笑问道:“这是干啥?”
贞娘回道:“做鱼饼。婶子多坐一会儿,等我做好了,也尝尝做的咋样?”
“那可中。不过,今个怕是不成了。婶子来是有点事儿,等下就得走得去东头你槐花婶子家说个事儿。”姚方氏客气地拒绝着,也道明了来意,“将将姚大郎家的你文婶子来我家,说平远你们昨个抓了两只野兔子,叫他家大郎拿回家了。她想留下来到晒秋的时候给村里人添道菜。也不知道跟谁说,她家不是跟我家熟吗,就往我家来了一趟。昨日平远也跟我说了,是你抓了两只兔子。我寻思着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替你做主应了。你文婶子是个实诚人,按照外头收的高价给的,一共七十文。上午打发人送来的,那会儿你家里没人,这会儿往东头去,就拐了个弯,把钱给你家送来。”
说话间,她已经拿出了铜钱,递给贞娘。
“两个婶子真是客气了。”贞娘笑着推拒了钱,又把当初自己给姚平远几个小伙伴的承诺说给姚方氏听,“兔子不是我一个人抓的。当时我们都商量好了,也是留着晒秋的时候给村里添菜的。我知道婶子是看我家出了歹事儿想帮衬我家,可咱也不能把大家一起抓的兔子当成自家的占有了。”
贞娘到底不是真正的少女,内里是个成年人灵魂,也在社会上打滚混过的。
知道听话听音儿。
透过姚方氏的话,贞娘略略明白姚廷芳昨日不急于把兔子还给她的意图了,是不想在让她家欠债以外再节外生枝,让他们两家关系显得亲近,让人说嘴。这一点也是贞娘所期盼的。
而他娘文氏这么说,一是藉由两只兔子的事儿变相地告诉大家,他们家没打算白占几个孩子抓的兔子。村落就这么大,丁点风吹草动就能弄得人尽皆知,两只兔子被姚大郎抱回家的事儿迟早会透出信儿,与其不知何时叫人说嘴,不如抢先挑明了。二是也借着姚平远家的在村里的威望,透露出他们愿意与村里人融洽相处的心意。
姚方氏的来意,除了帮着跑腿站台传话外,自然也有可怜他们家,不欲占便宜的之意。
只是他们两家素来没有通财之谊。所谓的通财之谊,就是婚丧嫁娶、红白喜事这等事体专门随礼,就如同她家跟吴文水家这等交情。若是平白无故借钱给她家,固然是有好心在,可也是挑衅村里的黎姓人。
贞娘愿意接受任何人施予的善意,甚至不会为了所谓的自尊而介意接着七十文。如果她真的需要。
在艰难处境里,有人愿意施以善意,那也是上天予以的恩赐与福报。怀着感恩的心,取之,将来发达了再回报给某人、某些人,甚至整个社会,都是可以的。但不要以无所谓的姿态笑纳,一时的无所谓,就有可能变成日后无度的索取。
这个道理是前世她从一个情商很高的女性长辈友人身上学来的。她是个家庭、事业双丰收的女性,为人处事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怀着善意接纳世界给予的善意,但要有节制,不能无度索求。这个度就是你的态度,你接纳时也要有自己的原则,并在日后行事中坚持自己的原则。这样你才能心安地接受给与别人的赠予,而不会把别人的善意当成包袱,而又不会滥用这些善意让它成为你不劳而获的懒惰帮凶。
她家里是因为背了四两银子的债务而捉襟见肘,但应该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不然她爹娘黎定山和肖氏也不会只被动地接受了吴文水家的帮扶,没去其他人家借钱。
而且这个钱,她也不能拿。
虽然这个钱不多,却是从姚廷芳家出来的。
他们接受了姚廷芳家那么大一个恩情,却连两只兔子都舍不得赠予……事情一旦传出去,即便村里人都能理解,可她家势必让人说嘴,落得个斤斤计较、不知恩图报等下乘名声。
几辈子拢在一起住的山野乡村,被人贴了不好的名声,兴许几辈子都洗刷不掉呢。坏了名声,婚丧嫁娶这些大事儿都可能受影响。
至于与伯伯们家和缓关系,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这家人重孝悌。
为了七十文,就搭上自家的名声……贞娘觉得不值得。
贞娘与姚方氏二人各有立场,拉锯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贞娘以小孩子耍赖的手段而赢得胜利。在姚方氏强行塞了铜钱要走之际,贞娘紧追过去,两人站在她家院门口,贞娘抱着姚方氏的腿、拽她的裤腿,眼瞅着姚方氏的裤子要被拽下来了,姚方氏为了不走光闹笑话只得暂时败下阵来。
目送姚方氏离去,贞娘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得感叹。
这世界上,还是善良的人多呐。
贞娘与过往的村民寒暄几句,又掩了院门进了院子,先给田螺换了水,看花椒茱萸水也煮好放凉了,便准备给捣鱼肉泥给鱼肉泥调味上劲儿。
上午的时候,她听家里人说鱼饼味淡,她打算做两种口味的,一种是直加盐巴的,一种是加了茱萸、花椒这些调味品的,准备试试口感。她敢保证,鱼饼很可能会成为他们这一段时间吃食中的主打之一。
盐巴是从存放油粮盐巴屋子里取的。
钥匙是她回来的时候她娘肖氏给的,不过肖氏并不放心,一再嘱咐她别大手大脚的、别乱动米面糟蹋了粮食。
为了取得肖氏进一步的信任,贞娘选择了听肖氏的吩咐,而不是根据自己的想法弄点面粉加到鱼肉中去。
姜是自家院子里种的,距离收的话还要再等两三个月,吃的时候都是直接从地里拔就可以了。
一个人又是烧火又是捣鱼肉泥又要摊鱼肉泥饼,着实忙不过来,贞娘恨不得张七八十来张手脚来。手忙脚乱地烧热了石块,煎好原味的,准备煎麻辣味的,已是霞光满天,人归家之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