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路没注意到马德胜的表情，凝视着在场的走镖人。
随着木鱼声跟念经声逐渐杂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旋律的声调，程路察觉到声调中含有一种别样的力量。
不少走镖人摇摇晃晃，不知发生了什么，再之后，忽有三人如同纸张一般，皮就那样软趴趴的掉在地上。
上空腾起一片黑雾，鬼影交错，桀桀怪笑，阴风起，蒙武跟马德胜吓了一跳，赶忙一个翻越拿起兵器架上的武器戒备。
程路抽出斩妖刀，哼了一声，气血沸腾，气机弥漫，就要准备动手杀邪祟。
而那黑雾也不知怎地，只是鬼影重重，却不敢下降，似是在惧怕什么？
蒙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总镖，我在军中听闻，血气方刚之人，聚合而起，一切邪祟皆要避开。”
“是这么个理。”程路点头，这事他只是听说，现在却是证实了。
走镖人慌乱了一阵，就被各自队正有章法的散开，不少人是头一回见鬼，最初慌乱后，也没怎么表现出恐惧。
人都要杀，何况是鬼？
“施主且慢，小僧前来收妖。”
苦海不知何时走了出来，背后窜起袈裟，飞舞而起，愣是将想要逃离的鬼怪连带着黑雾包裹进去，佛堂中门大开。
苦海两个翻腾进入内里，念经敲木鱼，不同的声调，而且他额角逐渐浮现出汗水。
被包在袈裟里的鬼物虽然鼓动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出，随着念经声快捷，挣扎愈发的小，直至最后，再也不挣扎。
“阿弥陀佛，小僧又度化三只恶鬼。”
苦海满头大汗，抓起袈裟，原本那只被鬼雾包裹的恶鬼，变成一名形如枯骨的老者跟一男一女，面露慈悲。
程路确定没有危险，点点头，“辛苦苦海法师。”
“分内之事。”小僧打住阿弥陀佛，在场有道士呢，别树敌才好，诚恳道：“三鬼皆可怜人，入了阴间无**回，
尸骨曝尸荒野，小僧消耗气机过多，不知程施主可愿结一善缘，将其尸骨埋葬，让其安心去往阴间。”
程路点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如果是惠安县人士，他就得斟酌一二，毕竟那地方，太诡异了。
他都决定，走镖不去那，附近都不经过，取消该条路线了。
“李七蒋六黄三等人呢？”程路问道，后者他没在惠安县见过，是刚刚蒙武告知的。
苦海眉头紧皱，绕着三张人皮走了一圈，“此乃人皮所绘画皮，想来三人，已经遭劫，还请施主节哀。”
“刷。”
刀光起，三鬼魂中的女子顿时化为两半，面容由慈悲转为愤怒、不甘，最终消散在空气中，其余二鬼就要往外飘。
“想走，我可没答应！”
滂湃气机笼罩全场，二鬼瑟瑟发抖，不安的落到地面，苦海吞了口唾沫，没想到程施主如此强，收些口德为好。
“此恶鬼已归慈悲，施主为何还要将其斩杀，导其魂飞魄散？”
苦海不解，只要完成执念，就可把他们送入轮回，现在魂飞魄散，不是造孽么？
“哼。”
程路满面凶恶，冷哼一声，“我不知道你们佛家怎么讲慈悲，修功德，我只知道，他们杀了我兄弟，
若他们还活着，我自己愿放他们一条生路，修些功德，若杀了我兄弟，一命抵一命。”
“施主话已偏执，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是吧！”
苦海咂舌，被程路打断了，也被对方的气息吓到，微微颔首，程路冷笑一声，“呵。”
“好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这样，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当恶鬼？恶徒，不过一句话，就想免了那杀孽？
李七，家有六口，蒋六，家有四口，黄三，刚刚娶亲，其妻子有孕在身，
我放了他们？
谁来给赡养我兄弟的家人？
那还未出生的孩子又犯了什么错，出生就无父亲，那女子又犯了何错？落得丈夫早逝守寡的下场？他们父母又有何错？作恶多端么？”
苦海不说话了，没法答，他修行不到家，这问题，他答不了，但更加认定，程施主身具慧根！
蒙武双目赤红，马德胜也不好过，在场走镖人都有愤怒，盯着那两个恶鬼。
刚刚还一起操练的兄弟，今天就没了？
这谁能忍？
程路气急，三人皆天涯镖局的人，他怎能放过这几个恶鬼，看向老鬼跟女鬼，“魂在那，说出来，我给你们痛快，不说，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们！”
女鬼瑟瑟发抖，张嘴吐出一道浑浑噩噩的魂魄，正是黄三，指着一旁的老鬼，“我是新来的，他是领头的，吃了俩。”
刀光闪过，女鬼怪叫着魂飞魄散。
老鬼笑了声，“我在阴司见过你。”
“哼，见过便见过，今天牛头马面来了都不好使。”程路哼了一声，看向苦海，“苦海法师，有办法逼出他体内的魂魄么？”
苦海纠结，帮不帮呢？
帮了，不符合他的佛性。
不帮，也不符合他的佛性，没法见死不救，也没法见恶鬼被打的魂飞魄散。
“小僧不管此事，施主自己做主就好。”
“你这和尚，我兄弟就在他肚子里，你敢不交，我今天杀了你！”蒙武挡住苦海去路，一刀横握，煞气腾腾。
程路看了眼刚刚苦海的位置，有一枚佛珠，“蒙武，不得对法师无礼。”
“可……”蒙武还欲说什么，就感到一股气机把自己推开，红着眼睛盯着苦海，仿佛看仇人一样。
“施主，小僧告……”
“苦海，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当见死不救？”
“……投入其口，自……罪过罪过。”
苦海话到一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句话，师傅也说过，就把方法说了，脑袋转的很快，意识道自己被诓骗，可是晚了。
一抹金芒丢入老鬼嘴里，身躯顿时变成黑雾动荡，掉出两个痴呆的人，赫然是李七蒋六，黑雾恢复成老鬼，虚弱不堪。
程路看了眼一脸苦相的苦海，“法师，你说，我是杀？还是不杀？”
“施主……”苦海正要告辞，他觉得程路就是个魔鬼，导致他犯了错，脑子转弯，“施主的意思是，怎么处置任凭小僧来定？”
“莫非我有说错？”
程路反问，他很想杀了这只老鬼，为兄弟报仇，但想比苦海的作用，为防止此类事件继续发生，天涯镖局需要佛道两门的修士坐镇。
他愿意给小僧？
他不准备继续造杀孽！
佛祖啊，小僧真的找到了具备慧根之人，阿弥陀佛。
苦海内心激动，“阿……施主请放心，小僧必定不会让这恶鬼好过……非也，小僧会酌情而定，待其将功补过，再将其送去轮回。”
出家人，不可打诳语！
苦海心里默念，这是他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程路点头，“好，此鬼交给你处置。”
“李七等人家人，当有镖局照料其安生，将其子抚养成人，父母安然养老，额外发三十年俸禄，一次性付清，
谁有意见？”
程路高喝，走镖人全然无声，蒙武握紧的拳头握了又放，放了又握，马德胜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施主……小僧……”
苦海一路走来，深深知道什么叫众意难违，如果人人皆想杀死这老鬼，他也不好保，见程路抬起手，赶忙禁声。
“有一句话说得好，能放且放，冤冤相报何时了？”程路横刀指向老鬼，后者瑟瑟发抖，想走，却被气机包裹，那种感觉更为惊恐，随时都会被捏碎。
“他杀了我兄弟，是主谋，让他死的快活，难过的是自家人，所以，留他一条鬼命，深刻牢记这次教训，
为保兄弟们的安生，也让我回歌镇能有高修坐镇，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苦海法师应允。”
程路扭头看向苦海和尚，后者一脸错愕，满面通红不知说什么好。
“施主请说，小僧尽力。”苦海心里思绪许久，真的很怕这位仁兄又给自己下什么圈套，他是真怕了。
人家一句话自己就破戒了，真是修行不够，修行不够。
“留在回歌，修行过三五八载的如何？”程路问。
苦海已经做好把佛珠让出去的准备，虽然是祭炼过的佛器，但再炼就好，听到这话，咂舌道：“施主让小僧留在此？传播道统？”
“不可！”
一直沉默的马德胜一步走出，看着程路，“总镖，此事牵扯甚大，依照三斗约定，佛法不得传播。”
程路看向苦海，后者叹了口气，深深点头。
啧，这还牵扯到了佛道两门之间的争斗么？
这就不好办了，他的本意就是留个对付这方面的专家，坐镇镖局而已，但涉及道统传播，就很难办了。
佛道两门，哪一家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思索再三，程路问道：“什么是传播道统的关键？”
“不得在三斗之前，已成地方的佛寺，再行扩建，其僧人行走，不得穿戴袈裟，不得在州、郡收徒传道，同时不得建立寺、塔、庙等。”
马德胜越说几个词，苦海脸色更苦，都快成苦瓜了。
“还请总镖三司，莫要招惹来祸端。”马德胜劝道。
苦海叹了口气。
真苦啊，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