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荔浓觉得眼前飘过一朵朵小白花,眼花缭乱。
“你不是小学毕业吗?”安荔浓记得傻蛋说过,他大表哥小学毕业。
“二年级。”
安荔浓扶额,所以呢?读了两年,然后买了个小学毕业证?然后对外宣称自己小学毕业?这操作,能夸赞一声‘666’吗?
李进业尴尬的挠挠头,“嗯。”村里很多人都是这样操作的。大家都觉得读书没用,上学不过是为了认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而已。
对于种地而言,读两年已经足够了。但,有人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就花五元钱买一个小学毕业证。
当然,更大一部分人是不会浪费这五元钱的。
即使没有毕业证,也能大大咧咧的说自己小学毕业。在初中生难寻几个的清河镇,小学毕业已经很难得了。
多少人连一天学都没有上过?多少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在工作之前,李进业还曾经为自己是‘文化人’而沾沾自喜,在同伴面前骄傲自豪自己有文化,能写会算。
但工作后,李进业发现自己坐井观天了。不说外面的世界,就说胜利公社就比他想像的更广阔。
看看他自己,再看看从京市来的安荔浓,天地之别。安荔浓虽然只有十一岁,但她知道的,懂的,会的,别说他,可能连安国邦也望尘莫及。
所以,人还是要多学习,多见识。
眼光开阔了,人生才能开阔,才能有更多的选择,更好的路。
李进业从来不是傻子,一直都明白自己的身体情况不适合种田,但他却看不到除了种田外的其他出路,只能浑浑噩噩。
现在,他看到了别的可能,人生岔向了另一条路。李进业很高兴,也很感激安荔浓。
“我在学习了。”
李建业意识到自己的短处,然后努力拼命地找补回来。
工作后,李进业因为文化水平低吃了不少苦头,而且还要继续吃没文化的苦头。
第一天上班送信,因为认错信封上的字,李建业送错了信,然后往往返返的纠正,把脚底都走厚了两寸。
自己累不说,还让收信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幸好,他遇到的都是讲道理的好人,并没有为难他,也没有投诉。
吃过没文化的苦,才意识到知识的重要。李进业是狠了心的要努力学习,提高自己。
虽然只工作了十天,但其中的汗水泪水能淹没家外的小河。很多辛苦苦辣,只有自己知,只有自己能体会。
当然,也没有必要往外说。
说了别人也体谅不了,甚至可能还会说他得了便宜还卖乖,说他矫情。
吃了苦头后,李进业开始跟同事还有同宿舍的人学习认字。即使在送信的路上,他也在背书,在背部首偏旁。
作为一名邮递员,怎么能不识字?怎么能睁眼瞎?
他可以看不懂报纸上的报道,但不能认错信封上的地址、名字。所以,识字,迫在眼前。
“我下次会写得更好的。”
安荔浓本想说‘能看懂就好’,但听到李进业的认真和努力,抿抿嘴,把敷衍的话吞回肚子里去。
虽然对方是大哥哥,但还是要鼓励的,“努力学习,会越来越好的。”
“谢谢你。”
李进业不好意思的捏捏耳朵,大城市来的就是懂礼貌,一点点小事也要说‘谢谢’。但李进业还是想要学习安荔浓的说话处事。
他在送信送报纸的时候也常说‘不好意思’‘谢谢’等词,然后发现这些词能让人更高兴,更亲近。
看着李进业比十天前更瘦的脸,想他应该没少吃苦头。
“好好学习吧。没有文化,没有技术,即使当工人,也只能是最苦最累的苦力工。想想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看看报纸的人,再想想风吹日晒雨淋的邮递员......想要更好的职位,就要有更好的学历和文化水平。”
“没有后台,没有背景,没有人脉关系,就只能自己努力。”
“我知道的。”李建业鞠躬,“谢谢。”
安荔浓扶额,最怕别人朝她鞠躬,真的很诡异,要折寿。
她才十一岁啊。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朝着她鞠躬?
“赶紧回家去吧。”相信李建业的家人也很担心他。李进业从小身体不好,家里人担心他的工作太辛苦,身体受不了。
虽然觉得工人高人一等,但也明白不是所有工作都比种田舒适。
李进业回家去了,安荔浓打开练习本看起来,认真梳理,整理出自己想要的,然后归纳总结。
练习本记录的都是很琐碎的事情,一些似是而非的八卦,别人口中的‘听人说’,还有一些就是‘传说’‘听说’‘好像’‘可能’等等的一些信息......只要觉得有用,李进业统统记录下来。
就连‘听说,谁谁家连续三天吃肉’这样的话也被记录了下来。
安荔浓揉揉太阳穴,心累。
然后,更累的是李进业的字和他的记录方式。
麻蛋的。
一团麻。
错别字已经不能论‘个’了,应该说一堆堆。三个字里面就有一个是错别字,还有一个是拼音;五个字里面有一个小圆圈,一个小黑团,一个缺胳膊腿,一个和另外一个字共用偏旁......
还有一些字,应该是李进业自己发明的。安荔浓左看右看,联系上下面看,就是不知道什么字,更不知道什么意思。
好像没有这个陌生字,意思还更顺畅一些。
所以,为什么要创新发明?
也是醉了。
安荔浓揉揉眼睛,眼疼,急需珍视明。
连续看了几页,安荔浓就有些看不下去了,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李进业准备一个记录模式。真的不能整页都是‘谁谁说’‘某某说’‘某街道的某家某人说’......
全是废话。
一张纸本就没写几个字,废话就占了大篇幅。
真的,太为难她的眼睛了。
李进业真的太用心了,记录详细,把那个街道那户人家那个人说的记录得明明白白。
呵。
噗。
自我安慰,这也是为了更谨慎。
继续看。
哎。
可怜她的大眼睛,要受累了。
看完一本,安荔浓看着还剩下的十多本,揉揉太阳穴,揉揉眼睛,挺佩服自己的。
要从这样的资料里抠出想要的信息,人才。
“我就是个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人才啊。”
安荔浓想起曾经看过的电视剧,主角为了调查把嫌疑人和受害人的所有生活物品捡回来一一检查,其中包括使用过的纸巾和套套,还有剃须刀、四角裤、三角裤等等。
最后,通过对比四角裤和三角裤确定在现场的还有一个男人。理由是,一个有品质的男人,不可能同时习惯穿四角裤和三角裤,所以另一条肯定是另一个男人的。
说实话,作为一个女孩儿,安荔浓理解不了这个理由。但她依然为主角鼓掌,因为他翻看生活垃圾的样子真的太认真了。
看一看,闻一闻,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是高档某某香水,还隐约掺杂着廉价香水......
安荔浓长长的呼出一口,此时此刻,她就有一种翻看别人生活垃圾的错觉。因为李进业记录真的太详细太详细了。
谁家倒的垃圾过多,一看就是生活水平不错,平时没少在家偷吃好东西。哪家单身男人洗的衣服带有花香,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谁家女人昨天穿了红色的小裤裤,怎么知道的?晾晒出来啊。
......
安荔浓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要疯。
虽然被辣了眼睛,但安荔浓还是从这些记录里抠出了不少想要的东西。果然,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五六十岁大妈的眼和耳。
胜利公社目前并不和谐,据说内部常常吵架甚至打架。小小的胜利公社,班子没有几个人,但却分成了好几个不同的阵营。
但目前占据上风的一方是抢了安荔浓制皂配方的书记吴有光,还有综合主任陈来财。至于安国邦的好兄弟副社长钟健康?
早已经被排挤到小边边去了。
小小的地方,却也风起云涌。
再小的地方也是江湖,也有矛盾算计,也有阴谋阳谋。安荔浓笑着摇摇头,也真难为这些人了,总共不过十来个人却生生算计出了古代大朝堂的波澜壮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