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冠子手舞足蹈地大笑起来。这是他少有的喜庆时候——这家伙长相滑稽,似乎自己也晓得这一点。因而平日里总是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似是要用“气质”来拯救他的容貌。虽说收效甚微,却也聊胜于无。
到如今得意忘形地失了态,可当真难看了。
东海君难为情地移开目光、咳了一声:“嗯……先生不如再说说,接下来如何?”
黄冠子这才重做坐了,咧着嘴:“哈,接下来——东海君,咱们来个将计计。”
“李云心既然想要用画道的手段做样子叫君投鼠忌器……那么君果真叫他这样以为。派遣些妖兵妖将去袭扰他,作势要夺取他手里那幅画儿。李云心以为自己计谋得逞,必定不会逼得太紧——他这个人做事向来喜欢谋定后动。”
“那么东海君趁此机会,再找帮手。”黄冠子又严肃起来,“余下的八位龙王,东海君都要找了来、请他们出面帮忙。”
东海君皱了眉:“叫他们做什么。”
黄冠子摇头:“君莫急。再听我说。”
“当初真龙是忌惮陆的龙子们的实力,才不敢轻易动他们。后来算是借李云心的力量,将他们大大削弱了。”
“她忌惮陆的龙子,又怎么会不忌惮海、离她更近的呢。依我说一千年前的那些人之所以失了宠,实则跟人间的帝王每隔一段时间便调换地方将领是一个道理。真龙不叫他们拥有力量太久,怕的是无法控制。”
“我猜——东海君与那些陆龙子还是不同。真龙或许有法子收回海龙子的力量,却对陆的无可奈何——东海君好好想一想,是否知道其的缘由?”
妖魔看了他一眼,不做声。隔一会儿才道:“我也不清楚。”
黄冠子便一笑:“只是随口问问——那么接着说——龙王将其他人也召集来。一则是为保万全,能拿得下那李云心。二则也做给真龙看,叫她知道君不是从前的什么蓬莱娘娘。君一干人倘若有事、又恰逢如今天下大乱,便可能引得东海水族动荡,叫她也为难。”
“如此两全其美——这事君是一定要做的。”
东海君犹豫了一阵子、在庭走了两个来回。而后站下来、看黄冠子:“先生来的时候,是被我当作陆异人请来的——教我一些陆的风土人情。然后才知道先生的才华、知道先生寄身的共济会、知道更多陆争斗的内幕。”
“但今天我有一事不解——先生这样从容平和的人,为何一说起李云心情绪大变、甚至想要叫我联合海其他的龙王围剿他呢?其还有什么内情?”
黄冠子似是说得口干舌燥,本要伸手去拿桌的螺壶。听东海君问了这句话,手臂悬在半空,脸的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东海君便晓得自己问对了。他的身果真有隐情。可他再一看,却发现黄冠子的脸……变红了。
约莫足足过了两三息的功夫。黄冠子才将手收回去,别过脸咳一声,将脸的潮红压下。再定定神、看东海君——乃是那种“说说有什么大不了”的神情——
“东海君既然问到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他皱着眉:“云山有一个女修,叫做辛细柳。我爱慕她。她却算是死在李云心的手里。为了我的情劫道心,我必要将李云心擒拿,再将他带回我会杀死。”
妖魔不想自己听到的是这样的解释,一时间愣住。又过好一会儿才笑起来:“啊……哈哈,啊,竟然有这样的事——”
见黄冠子的脸色渐渐不那么自在了。才又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惊。先生对我说玄门修士的修行都要……嗯,绝情弃欲。结果先生自己倒是喜爱个女修。”
说到这里又笑起来。却不是嘲笑,也不是假笑,而是真心的笑:“哈哈,不过先生与我一样是性情人,这一点好,这一点好——但事情既已经过去,也总要释怀。你们从前彼此倾慕。如今人已不在了……找他算账也是正当的。”
黄冠子轻咳一声:“哼。要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的这段情劫,以我的天资,何至于如今还停留在真境。今次一役,既与东海君有关,也与我本人有关。东海君——咱们戮力同心、各取所需。以后合作的机会还有许多。”
东海君便叹口气,往东边明月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愿如此吧。怪只怪那李云心不该来东海……更不该卷进她的事情里。”
说了这话他一拱手:“先生。既然我决心已定,立即着手做这事。我先去吩咐各部将整备兵马——而后依计行事。再过几天我还要来,敲定咱们的阵法策略。这些日子,有劳先生多费心了。”
黄冠子肃容拱手:“东海君放心。此事我必然尽心尽力。”
于是大妖点点头,乘风而去。
黄冠子在庭院站了一阵子。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那东海君去得远了、神识也没法子轻易查探到这里,他才慢慢将手探进袖,捻出一样东西来。
倒不是别的,正是刚才被他不小心从自己的唇捻下来的一根胡须。
他盯着这胡须瞧了一会儿,又伸手在唇摸了摸——便又落下三四根来。原本胡须稀疏,这下子更是一边浓、一边淡,更滑稽了。
黄冠子像是生了气。索性左一把、右一把,将两边的胡子都拔了个干净。再摸出一支趣÷阁来,在自己的唇又添两趣÷阁,画出两道黑印子。
黑印很快发生变化,变成两撇新的胡须。
黄冠子摸了摸这两瞥胡子,又用趣÷阁在自己的身勾勾画画,似是在修补些什么。这些都做完,才轻出一口气,抬眼往东边看了一会儿。
他本是相貌猥琐。可如今这眼神却很忧郁,竟叫这个人的气质也变得不同了。倘若东海君这个情种也在场,该是要以为他在思念那个“因李云心而死”的辛细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