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娥是搭着班车回的,一路上真是又气又难过。
事实上,要不是她大哥重生了依然病的很严重,而且现在眼看就要起不来的话,樱桃怎么可能欺负到她?
要知道,她大哥最疼爱的人可就是她了。
当然,关于樱桃把事情捅出来这个,苏小娥也很怕,她爸最近正在运作组织部副部长的职位,要给樱桃把分数的事情揭发出来,她爸不就完蛋了?
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
她樱桃没个好爸爸,拿了分数也没用,凭什么不给别人用,樱桃为这事儿闹,就证明二房那一家是真的没良心。
昏昏噩噩的想着,下车的时候没踩稳,一脚踏空,苏小娥摔在地上,膝盖破了都不知道,一路小跑着回家了。
……
就在路上,樱桃把是自己救了钟麒,而非苏小娥的事情,以及,苏小娥换她档案的事情,完完整整的,给钟麒讲了一遍。
钟麒一直没说话,但是他脖子上的青筋,一直突突的跳着。
这算什么事儿?
他一直以来认认真真谈的,要结婚的对象,居然在小时候救了他这种事情都可以撒谎?
那她哪句话才是真的
“守成,把衣服穿上,溺了水的感冒可严重了,赶紧捂起来。”樱桃拍了何守成一把,笑着说。
“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回好像是溺了水吧,回老家养了半个月才回来,当时你瘦的呀,就跟一只小鸡崽儿似的。”何守成在樱桃的头发上轻轻摸了一把,大大咧咧的说。
钟麒的脑海里电闪雷鸣,突然就想起来,自己在医院里看到的苏小娥,确实身上干干的,要是她下过水,怎么可能身上是干的?而樱桃,就是在他溺水之后,确实感冒了好长一段时间。
所以说苏小娥确实是在撒谎,救他的人其实是当时还是个小屁孩儿的,小樱桃?
钟麒一直以来追求的是什么,就是公正,民主,打破旧社会的封建□□,也要打破资产阶级的垄断暴行,解放四亿亿人民的思想梏桎,而苏双成要是连侄女的成绩都要给女儿抢走,那他跟资产阶级的那些大资本家又有什么两样?
开着拖拉机,还带着一帮同学,钟麒直奔高考办。
要不要相信樱桃的话,拿到试卷,不就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高考办,原来在整个秦州教育局是属于最神秘的地方,所有考生的考卷全部封存在这儿,一年又一年,一个又一个学校,都是分类存放在大牛皮纸袋子里的。
毕竟小h兵,什么地方进不得,只要说是来革你命的,就是城隍爷和土地公都得当时就喊一句万岁呢,更何况教育局是他爸在看他门?
一把砸了锁关子,钟麒就带着樱桃就进门了。
这是尘封的历史,也是一个个能够在这个年代,读到高中的孩子们,定了他们一生的那张薄纸,苏樱桃不敢乱翻,翻乱别人的,专门只找市一中的。
从市一中的牛皮纸袋子上翻到去年的,就在第一排,毕竟今年已经停考了嘛,牛皮纸袋很薄,因为市一中,去年只有六十多个考生。
撕开牛皮纸袋,她翻的比较着急,先翻到的是苏小娥的。
苏小娥的字体她再熟悉不过,抓起来一看,属于小娥的几科考卷,上面字迹潦草不说,总分加下来119分,恰恰就是大伯写在她档案上的分数。
她再继续往下翻,终于翻到了自己的,现在是100分制,但是有些题是不用做的,所以满分下来应该是400分,而苏樱桃翻到了自己的高考分数,恰恰就是大伯改经功小娥的,376分,这要是高考没有停止,国内最顶尖的大学就得来录取她,这个分数,秦州第三。
“怎么样,满意你现在看到的吗?”听自己身后,钟麒的呼吸声挺粗的,苏樱桃甩了一下卷子,问。
两份订在一起的卷子。
苏樱桃的干净整洁,字迹工整,整整376分。
而苏小娥的考卷,就像她的人一样,摇风摆柳,不堪一击,119分。
钟麒其实在路上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了。
礼貌的,对他向来都很好的苏双成夫妻,用领袖的语录来解释,就是真正的资产阶级,他们对人礼貌,也只是在某个阶层内,而樱桃这个农村小姑娘,并不在他们愿意礼友好的那个阶层之中。
钟麒的脸都气青了,但依然一言不发,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一直放在副驾驶坐上,跟着他斗天斗地斗地主的苏小娥,他坚定的认为,跟他一样公正无私,又红又专的对象,她连高考的分数都是假的。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以呆在他们小h兵这么神圣,光辉的队伍里?
“怎么回事,钟团,樱桃和小娥的成绩怎么啦?”一帮子等在外面的小h兵们,在窗外砸着窗子问。
王守成本来冻的要死,还偏偏要买些冰棍儿回来,大家一起打着哆嗦吃着,也给樱桃和钟麒一人一根,看他俩脸色不对,还得问一句:“到底怎么啦?”
钟麒拿起苏小娥的试卷,本来,因为嫉恶如仇的性格嘛,就想把这件事情公诸于众,但是苏樱桃还是把试卷拿了回来:“没什么事情,你们吃完了冰棍儿就回家,我也先回机械厂去了,好吗?”
“为什么不说,苏小娥的父母就跟资产阶级,大地主,不对,甚至比他们可恶,因为就在旧社会,科举还讲个公平公正。”钟麒整个人都气的发抖了。
“你别太冲动,这事儿我会看着办的,这是我的成绩,又不是你的,你不要太,她当然会自己处理。
出来已经好久了,现在必须回去,要不然,她估计全厂的人都以为小h兵把她给策反了呢。
“樱桃,现在,我们立刻去市委,踏平苏双成家,再给他一万只社会主义专治的大巴掌,给你找公道。”钟麒扬起拳头,大声的说。
“我自己的事情我会自己看着办,你们也冷静点,别总踏平这个踏平那个的,市委受保护的,不能冲击,你醒醒吧,好吗?”苏樱桃说。
钟麒气的语无伦次,整个人都在发抖,平静不下来。
但确实,他们不能冲击市委,要冲击了会被公安抓的。这是现在,上面领导对他们这种组织勒令的红线。
“你们照顾好钟团,我先走了啊,再见。”苏樱桃于摆着手说。
“樱桃,以后你记得多喊我们去机械厂玩儿,那个湖又清澈又漂亮,我还想游泳。”何守成招着手说。
王大宝说:“也记得叫我,我可是你哥,亲哥!”
其实也不过一帮热血青年,你只要用对了方法,他们就天真,质朴,实情,但你要不用对方法,他们也能拿起鞭子,消灭你。
而苏樱桃,恰恰就有降伏他们的办法。
“再见,下回喊你们一起捞鱼。”苏樱桃也远远挥着手说。
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就像一层壳儿一样,挂在身上格外难受,而且身上揣的粮票和钱都湿透了,这要不现在赶紧拿到百货商店花出去,她就得等干了再回家,湿揣着,粮票那东西都得化了去。
“同志,有副食没,给我点儿,我这票湿了,得赶紧花掉。”找到最近的一家小百货商店,看里面只有一个售货员,苏樱桃说。
“这怕不是假的吧,怎么湿成这要……哎,要不这样,你称点儿那个,米棒子,咱们这边的人都是面肚子,不爱吃它,卖的慢,你要买它我就卖给你,但你要买别的,我就得验验你的票。”这售货员说。
柜台下面的尼龙袋子里,装着满满一袋子的米棒子,而这东西其实秦州不产,苏樱桃一眼就看穿了,这个百货商店只有一个售货员,这米棒子应该是售货员自己的,她是在站在公家的地盘儿上卖自己的东西。
“多少钱?”苏樱桃于是问。
“一块钱十斤吧,十斤就行。”
“一块钱十五斤吧,我这两块钱的副食票全给你。”苏樱桃觉得,自己可以讲讲价。
但是她完全没想到,售货员连袋子都给她拎了出来,这一大袋,看起来像个小山包一样。
“这顶多也就十三斤,都给你了,你那一元钱我就不找了。”售货员爽快的说。
一元钱得顶两斤肉,买点副食是真的不划算,但是苏樱桃得到了一个珍贵的大尼袋子啊,而且这么一大袋,这得吃多久啊?
她是秦州人,秦州自古产麦不米,所以她并没有尝过米棒子都底是个啥味道,从袋子里抽了一根出来,咬在舌尖上,又酥,又甜,又脆,这玩艺儿居然香得的不得?
本身从今天早晨起来到现在,苏樱桃只吃了一块饼,再在水下泡了那么久,又累又饿,骨头都在往外发酥,抱着这么一大袋的米棒子,她简直要美翻了,在班车上吃了一路,一口气吃掉了十几根。
等她回到机械厂,小平房家家户户都已经拉着了电灯,孩子们都在机械厂的大院子里,篮球场上,各处玩着。
汤姆和珍妮是向来不出来玩儿的,而邓昆仑呢,又连着加了好几天班,估计他今天还是不会回家,毕竟走之前,她是把俩孩子委托给厂领导的,苏樱桃也就走的不着急。
拎着一大袋的米棒子,慢慢走,慢慢吃,闻着家家户户那熟悉的,没什么油的饭味,这不,眼看快要晚上九点了,才到小白楼。
毕竟最近小h兵闹的厉害,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已经关门闭户,哪怕不睡觉,大家也只是在屋子里听听收音机,下下跳棋,要没有收音机和跳棋的家庭,大人就给孩子们讲故事,总之是不会出门的。
不过苏樱桃心里也有点儿纳闷,好歹吃了她那么多的饭,就连家里的窗户上,都没有一个小脑袋在等着她,这让她觉得有点儿沮丧,觉得自己这么久是白付出了呀。
推开篱笆上了台阶,屋子里是一股似乎是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
这味道闻着怎么像是衣服袖子,或者是头发?
“叔叔,你真的不打算要婶婶了吗?”这是汤姆怯巴巴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邓昆仑带着愠怒的声音:“to,不是叔叔不要你婶婶了,而是她跟着她的组织去闹革命,不要咱们了,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咱们被抛弃了,现在必须学会适应,如何自己生存,明白吗?”
“可我想吃她做的饭,我想她……我想要她。”珍妮委屈巴巴,而且很难得,说话都不磕巴了。
“叔叔一样能做出那样的饭来。”邓昆仑很是耐心的说。当然,他一直都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只是思维有点西化:“我们每一个人都得要学会独立生活,你们长大了也是。明白吗,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任何人会永远陪伴我们的。”
“叔叔做兔兔,饼饼,还有肉肉吗?”珍妮又问。
邓昆仑深吸了口气,咦,语气里带上沮丧了:“先从白粥开始吧,叔叔只要用心学习一样东西,就肯定能学会,在美国那么多年,叔叔都是一个人过的。”
听这语气,樱桃觉得邓博士应该已经不需要她,能自己搞定东方式的厨房了。
于是她没进门,绕到了厨房那侧的玻璃窗上。
然后,大开眼界!
厨柜上摆满了各种量杯、水杯,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容器,而就在墙上,还画着两副大型的图片,一副是蜂窝煤的燃烧原理和示意图,另一副上面,则是一行苏樱桃完全看不懂的公式,公式的尽头,画了一只碗,碗里应该是米饭,或者白粥。
不愧是博士,如此硬核的做菜方式,苏樱桃觉得,他应该已经做出了一顿美味的中式大餐。
然后苏樱桃才看到邓博士。
他居然脱了她给他做的干部装,换上了自己原来穿的西装,而那刺鼻的味道,应该就是从他毛料的西装上发出来的。
他的袖子,被火给烫了。
“烧着啦!”这时候还等啥,苏樱桃赶忙喊了一声。
邓昆仑正在搅粥,他也知道自己的衣服烧着了,但问题是火太大,他压根儿就压不住,一开始,他是先研究了每一粒大米的吃水量才放的水,但是熬了半天,粥特别的清,完全没有苏樱桃熬的那种粘稠感,于是他又加了一些米进去,结果呢,只是低头给大灶画了一个如何放柴禾才能烧起来的示意图,一抬头,粥就糊锅了,等他去抓锅的时候还烫到了手。
没办法,菜不炒了,邓博士搞了满墙的公式,就连菠菜从生到熟要用到多少油,多少盐巴和火力都算好了,但只能专注于他的粥,这时候衣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得向自己证明即使没有苏樱桃,自己也能过的很好啊。
而就在这时,小h兵闹完革命了,绿军装是那么的利落干练,拎着一只大尼龙袋子进来了。
“婶婶!”汤姆先喊了一声,珍妮则要看看叔叔,女孩子毕竟敏感,她怕叔叔会不要婶婶,而且,她想让叔叔给婶婶示弱,于是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还在厨房里忙碌的叔叔。
“尝一口,米棒子。”苏樱桃给了汤姆一根,又给了珍妮一根。
汤姆咬了一口,又酥又脆,而且特别的甜,顿时拳头一扬:“耶,玉米片!”
米棒子嘛,甜甜的,脆脆的,还真跟玉米片一模一样。
“你也尝一个?”苏樱桃又递了邓昆仑一个:“尝尝吧,这味道可香了。”
在美国生活过的人,无一不喜欢玉米片,脆脆的,干干的,要配上芝士或者巧克力,才真叫完美。邓昆仑是个西方胃,回到国内之后,这种东西就再也没吃过了,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粥越熬越粘稠,锅底已经糊了厚厚的一层了。
而且,他饥肠辘辘。
“小苏同志,去搞革命吧,你要明白,我完全能搞得定我们的生活,你看看,这粥不是熬的很不错吗,我相信我明天就可以学会炒菜了。”邓昆仑抬起头,竭力的掩饰着袖子上被烧焦的部位。
突然发现还有焦味弥漫,于是又一把拉开了窗户,妄图把臭味给散掉。
就连价值50美金的毛料西装被烧焦了也一点都不心疼,因为他今天终于可以自己做饭了。
但是,那根闻起来香喷喷的米棒子,又让邓博士回想起他小时候,刚刚到美国的时候,第一次进电影院,抱着洒满芝士的玉米片,坐在沙发椅上,看到《toandjerry》时,那忐忑不安,同时又大开眼界,仿如新生婴儿般,好奇又兴奋,以及,吃到一口玉米片后,想起老家的妈妈和哥哥们还在努力吞咽观音土时的痛苦,以及,大哥和二哥因为吃土太多,鼓的像青蛙一样的肚皮。
他经历了从地狱迈入天堂的过程,习惯了那里的生活。
然后又重新回到故土,把自己沉入泥土之中,想改变这个国家。
他已经忘了美国的优越生活了,就为父亲和奶奶,以及那一个个因为落后与贫穷而死去的灵魂,他什么都可以干,也能干的很好。
但是这个小h兵,她是怎么知道他喜欢吃这种东西的?
还买了它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樱桃:如果我说,它是售货员强行推销给我的,博士会不会想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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