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原树海二
2017年4月25日
三天三夜过去了,前方依然是无边无际的树海,依然孤身一人的柏寒开始有种错觉:自己是不是遇到传说中的大屠杀?
这场任务自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人?
不不不,下车时大家明明是在一起的,我看到梁瑀生和百福给车头车尾喷涂标记,也和队里商量什么时候系绳索,百福他们正和长发女生拔河,宋麟招呼到达指示牌之后任务倒计时就开始了。
不是我的幻觉。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身边。
这里的树木和泰坦秘境完全不同:后者结实粗大带着种时间流逝的史诗感,人们可以爬上去在树顶枝叶间藏身;这里树木纤细柔弱给人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却把阳光遮得七七八八,暴露在地面的深褐树根则盘根错节犹如条条蟒蛇伺机捕食,看得久了有种身处蛇窟的幻觉。
如果不是习惯了两只小蛇,柏寒认为自己在这里呆上三天一定会精神高度紧张乃至崩溃——这是不是大多数游客选择在林中自杀的原因之一?
泰坦秘境森林浓绿盎然,随处可见随风摇曳的鲜艳小花,兔子和梅花鹿在草丛中出没,头顶像孔雀般的小鸟尽情歌唱,到处生机勃勃;这片青木原树海则恰恰相反,没有飞鸟没有虫鸣,视野所及没有任何活物,连风也没有活力,整座森林死气沉沉,大片大片深绿仿佛腐烂沼泽岸边的青苔。
“有人吗?”
柏寒把双手拢在嘴边大喊,又用力吹响铜哨,可惜回应她的只有空气。
整整三天三夜,她没见到任何一个乘客,或者,活人,偌大森林只有她自己。
“小蓝今天是第四天了,晚上就要有鬼怪出来了,再找不到百福梁瑀生他们我们三个就惨了。”
柏寒已经习惯和两个小伙伴说话,总比自言自语强多了,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把短剑举在面前:“你俩也不能消灭阴魂,上次那个艳姬要把你俩炼成法宝怎么办?
愁不愁?”
就像专门为了证明自己似的,原本盘绕在“胭脂”短剑剑柄的小蓝突然把上半身笔直转向左方,就像表针忽然被手指拨动指向某个时刻。
“那边有人吗?”
三天来小蛇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反应,柏寒精神大振朝那边望去,瞧着没有人影,顺手把“松柏”短剑也从腰间取出:果然小青身体也像路标般朝那个方向伸展。
得过去看看。
柏寒拖着箱子大步流星朝那个方向奔跑,单手把短剑举在面前充当路标。
路上有个塌陷很深的大坑,掉下去想爬上来就难了,柏寒只好绕个很大圈子才通过。
会是谁呢?
哪怕是个新人也好。
柏寒激动地跟着小蛇指示的方向越跑越快,紧接着视野里闪动着金属映着太阳的反光——是条长长铁链,一头拴住树干另一头箍在一条野兽身上。
柏寒停住脚步,紧接着发现它已经死了。
那是条黑色雄狮,不不,是条比雄狮还强壮雄伟的黑犬,瞧着几乎像头黑牛。
它显然死去相当年月了,却奇迹般没有腐烂,全身水分都挥发干透,只剩下一张干巴巴的皮囊裹着诺大骨架。
自家里养着小泰迪“小黑”的缘故,柏寒从小就喜欢小猫小狗,从来见不得流浪猫流浪狗朝她讨要吃的,学校里也没事喂喂它们。
一条核桃粗细的铁链牢牢拴紧死去黑狗脖颈上深红项圈,另一头锁在两人合抱粗的树上——这一带很少有这么粗的树,树干不知为什么还箍着铁皮——死之前黑狗显然剧烈挣扎过,树干和铁皮布满是它深刻锋利的爪印齿痕。
柏寒心里很难过——它显然是受尽折磨后慢慢死去的,眼睛还睁开望着天空。
低头问小蛇:“你们是带我来看它吗?”
小青小蓝恢复平常状态,不时吐吐信子。
肯定是的,大概是同为野兽的本能吧?
柏寒随手一剑,铁链立刻断裂掉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埃。
要不要放火烧掉?
还是烧吧,这座森林毕竟是灵异世界,烧掉它就能解脱了。
拖了不少树枝盖住黑狗尸体,柏寒点燃火苗,瞧着火焰混合灰烟慢慢把它包裹吞没。
火焰熄灭后她砍下带着绿叶的树枝把残骸覆盖严密,这才说:“安息吧,阿弥陀佛。”
弥尘大师……希望现在活得好好的。
柏寒又问小蛇:“这里ok了,我们现在去哪里?”
可惜两条小蛇恢复百无聊赖的模样,柏寒无可奈何只好顺着来路慢慢回去。
这天下午四点柏寒就开始为过夜做准备。
找好一块干净空地,扎好几条火把绑在四周树上照明,又砍下收集大量枯枝木柴。
这场任务我简直就是来砍柴的——柏寒腹诽着把木柴分成三堆摆成品字形,中间空地留给自己。
天刚擦黑柏寒便点燃所有火源,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包围着似乎安全许多。
慢慢吃完晚餐,柏寒握紧短剑叮嘱小蛇提高警惕,这才吹响铜哨。
彻底黑暗下来之前,柏寒发觉视野里多了两条黑影,像稻草人般戳在那里一动不动——必然不是她的同伴。
柏寒望着左腕闪耀着熠熠金光的墨绿手珠默念:全靠你了。
与此同时,青木原树海另一个角落,新人啤酒肚却没有柏寒面对漫漫长夜的依仗和信心。
做为二等城市某局不大不小的头目,啤酒肚原本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对恐怖电影惊悚小说动辄嗤之以鼻,平生从未遇到任何和灵异沾边的事件。
工作需要他每月都要出差,于是在另一个城市也安了家——家中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嘛。
明明项目结束他还是照样去找彩旗,日子好不快活。
没多久彩旗怀了孕,就此要挟啤酒肚和红旗离婚,要不然起诉他重婚。
啤酒肚只好回家摊牌。
归乡高铁上良心发现妻子贤惠女儿乖巧,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可外面情人又不依不饶,他左右为难只盼着列车永远也到不了站才好。
老天听到啤酒肚的心声果然发了慈悲——打了个盹的工夫,他就莫名其妙登上蓬莱列车,左右车厢传来敲门声音啤酒肚还以为列车员来验票。
负责提点新人的洪浩和黎志强看起来很像搞传销的,还什么“新人都听指挥,要不然甭跟着我们走”,啤酒肚这种吃惯皇粮的瞧着两人就不顺眼,立刻报警投诉伸指训斥,然后发现手机成了摆设,脖子上多了张车票,自己也被教育一番。
于是啤酒肚只好听了半天基础课程,车门一开战战兢兢跟着人家下车。
迎面便是茂密深邃的森林,说实话绿化倒是不错,心里却咯噔一下好像哪里不对劲。
跟着大家走过路牌,啤酒肚果然发现脖子上任务倒计时开始了,这令他更加沮丧——他宁愿这是场恶作剧综艺节目乃至绑架撕票,总比灵异事件强百倍。
然后他就孤零零在漫无边际的森林里独自转悠整整四天。
洪浩和黎志强呢?
不是说老乘客只要有能力就帮助新人吗,快来帮我啊?
完全不负责任,一个个都去哪里了?
真的有鬼吗?
还好带着行李下车,吃喝倒还有,火把也点燃了,就是心理发慌:这可是灵异任务,前三天没事,第四天就闹鬼了!
周遭被无边无际的夜色笼罩的时候,啤酒肚的焦虑恐惧到达顶峰。
他挥舞着两支火把不时拼命吹动铜哨——洪浩留给他的,若不是这个啤酒肚几乎以为老乘客是自己杜撰出来的——,跌跌撞撞想找个安全些的地方。
前面有棵树,下面站着个黑衣男人,啤酒肚又惊又喜以为见到同伴立刻奔跑过去,距离只有几步的时候立刻停住脚转身撒丫子往回跑——那个男人脖子上吊根绳子,舌头吐得老长。
有鬼,果然有鬼!
啤酒肚玩命乱跑一气,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才停脚,火把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一只。
战战兢兢打算到旁边树上折些树枝打算再做只火把,却发现刚才那个黑衣男人就在面前。
啤酒肚这回没来得及跑,两条腿不听使唤瘫在地面。
一根绳子横在眼前,他忽然觉得人生很没意思,上司蠢下属懒妻子丑情人贪财,女儿私人学校学费每学期好几万。
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他把脖子套进绳套。
人世间最后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是,我要是没去找情人,好好留在老婆孩子身边就不会上那辆列车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倒霉,其实距离他一公里外的角落,地上篝火旺盛,黎志强和长发女生略带紧张的坐在孟浩然身边,后者的守护神——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年轻人散发出银白光芒把三人笼罩在内。
尽管早不是第一次经历灵异任务,长发女生对着无边黑暗依然很是紧张:“多亏有你,要不然就危险了。”
黎志强却关心别的:“也不知道老赵找着梁哥没有,要不然跟福哥在一起也行啊。”
找人心切的长发女生被他提醒,立刻拎起铜哨用力吹了几声,黎志强赶紧捂着耳朵:“下回吹说一声,耳朵都聋了。”
长发女生瞪他一眼:“事妈!”
孟浩然忽然指着一边:“看!”
一个黄肤黑发的男人正斜倚在不远处树上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三人,看起来浑身青白,显然不是活人。
长发女生紧张地把脸埋在臂弯里:“天亮再叫我。”
“怕什么,过不来。”
黎志强安慰她。
话是没错,孟浩然却有点担心地盯着自己守护神,低声估量:“今天明天都没问题,第六天就够呛了,我们也得找梁哥福哥,哪怕曹铮和宋麟段叔也行。”
他是游乐园任务后才加入团队,却是除了队长梁瑀生之外最先拥有守护神的,这点令三个老队员都很羡慕。
“草。”
黎志强很有点恼火,狠狠用刀把罐头挑开,“早知道下车就拴上绳子,md一眨眼的功夫人就都散了。”
当时三人正握紧绳索准备和沈百福几人拔河,再一转身其他人都无声无息消失了,就连面前摩拳擦掌的沈百福洪浩等也不见踪影——就好像三人大老远专程在森林里揪着绳索玩开火车一样。
长发女生抬起头眼圈发红:“还把这场任务想的特别简单呢,小柏跟我把去东京买什么都规划好了。”
黎志强掰着手指算:“小柏落单了,梁哥赵哥站一块,福哥洪浩周锦阳肯定跟咱们一样在一起呢,有福哥在就不用愁了。
曹铮落单了,宋麟那队我不熟,没注意。”
长发女生非常沮丧:“绳子在我们这里,梁哥赵哥就算站在一起也会分开的,梁哥还好赵哥就惨了。”
平时形影不离的队友四分五裂是件无奈的事情,黎志强也没什么话可说。
孟浩然忽然低声说:“又一个~”
黎志强回头望去,果然树顶青白人影晃动,收回目光:“你俩先睡,过三个小时我叫浩然,最后是姚楠。
明天天一亮就动身继续找人。”
长发女生把头垂回臂弯,没几秒便嘀咕:“老天保佑梁哥和赵哥平平安安。”
不知是不是她许下心愿的缘故,赵邯郸此时确实平安无恙。
森林另一个阴暗角落同样燃着熊熊篝火,他正从随身拎的行李箱里取出一个保温瓶:“来来哥们,头一回见面就指望你保命了,我得跟你喝一杯。”
一个粉脸黑鬓大红衣裳的美人风筝袅袅婷婷浮在黑黝黝的头顶,裙摆系着根细不可辨的丝线缠在主人宋麟手里:银色光芒把两人笼罩其中。
宋麟原本以为他要以水代酒,瓶盖一开闻着辛辣味道,哈哈笑道:“赵邯郸,哥们是河北邯郸的?”
当下也没酒杯,赵邯郸给他水瓶瓶盖倒满,答道:“生在邯郸长在邯郸,平时没事喝一口,来来。”
两人举杯相碰各自喝酒,宋麟满足地叹口气:“还是你想得开,我就不敢带酒,想喝只敢过了任务再说。”
“我哥们是山东人,比我能喝。”
赵邯郸撕开袋烧鸡分他一半,“我俩包里都放一瓶,每次也不敢多喝,过过瘾完事。
这年头谁知道什么时候见阎王?”
“梁瑀生吧?
山东人酒量大,我有一回青岛出差横着出来,地头蛇一个比一个能喝。”
宋麟也开始啃鸡腿,面前青白影子晃动他却头也不抬,“md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光想着这场碰上福哥好过,没想到被蓬莱给耍了。”
赵邯郸唉声叹气:“谁tm想到大白天就能出这事?
刚四点就中招了。”
宋麟懊恼不已:“你们和福哥毕竟经验少,我都快一等座了还犯这种低级错误。
蓬莱动不动就使障眼法,什么青木原树海什么自杀森林?
根本就是迷路森林,死在这里头的都是走不出去困死的。”
赵邯郸默然无语,把酒一口饮尽手背擦擦下巴。
“今天晚上是停在这里还是继续走走?”
“不能停。”
宋麟大口啃着烧鸡,嫌鸡肉有些冷了随手挂在匕首上就着篝火烧烤,又朝自己的美人风筝扬扬下巴。
“今天明天还保得住你我,第六天就悬了。
吃完就动身,必须得再找着个伴儿。”
赵邯郸伸手整理自己的弓箭低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老梁在哪儿转悠呢,柏寒怎么样了?
福哥的圈子倒是牛b,问题只能原地待着,真让人头疼。”
宋麟顿时乐了,“笔仙那场二十来人蹲他圈子里头千手观音似的。
说实话也就是福哥厚道,换了别人谁想进谁先拿有用东西换,女的还不得陪睡?”
赵邯郸也笑,“要不然人家生下来就能自带佛珠护体,思想境界就是高啊,我这折腾来折腾去也弄不着。”
“这玩意急不得。”
宋麟虚虚一抓手里银线,美人风筝也跟着在夜空慢慢飘动如同彩云,“我那会天天愁得睡不着觉,做梦也没想到弄个风筝回来,虽然比不过人家最能打的我也知足了。
你再看我们队的老段,说实话别看我跟老段不错,心里以为我们队里另外两人更有戏,没想到笔仙里头黄大仙一眼瞧上他了。
那场福哥队里柏寒和另一个人也天天外边转悠,那有什么用?
该是谁的就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