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2017年6月,北京
“太乙天尊,急急如律令!”
宽敞明亮的会客厅围着二十多名乘客,目光都集中在当中那位俗家弟子身上:只见他疾喝一声,单手掐决甩动,一道梵文书写的金色符咒立时浮现出来,悬在半空载沉载浮。
俗家弟子不慌不忙朝众人拱了拱手,“献丑了,诸位。”
看着真厉害,灵异任务中必定威力不凡,柏寒这么想着。
乘客们也低声赞叹,俗家弟子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另一侧散发着熠熠金光的佛珠,半晌才朝高蓝山点点头:“果然名不虚传。”
中央沈百福挥挥手,熟门熟路地搬把椅子坐下。
不少乘客没见识过高蓝山的守护神,只见他唤了一声,一条银光闪闪的斑斓巨蟒立刻填满了大半个会客厅,比水桶还粗的的长长身躯把门窗都遮住了,把人吓得目瞪口呆。
“高蓝凤,你还记得我不?”
毕竟和两条小龙混得久了,胆壮许多的柏寒朝前走了两步。
巨蟒伸到墙边的头颅转回来盯了她几眼,居然点点头。
咦?
柏寒立刻高兴起来,先喊着大黑狗的名字,又朝着外面招呼两声,一绿一蓝两条小龙拍打着翅膀穿过会议室大门飞进来,盘旋片刻停在她肩膀。
“上次见到你的时候还没有它俩呢,你们是同类啊。”
乘客们来了兴致,一位又一位守护神被召唤出来,会客厅摩肩接踵银光闪动,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此处是卢文豪在北京购置的别墅,他只好走到会客厅前头大喊:“都听我说,今天聊得high了,两件关键的事还没说。”
老孙叫道:“领导,别的都好说,管饭吧?”
卢文豪笑骂:“光知道吃,吃喝有的是,不吃完不许走。
头一件事,每年七月十五鬼门开,所有守护神都能回来,看得见摸得着,当然就这一天的事,七月十六就变回来了。
没人不知道吧?”
这个消息柏寒回归那天就知道了。
先是给老爸报备“男朋友和朋友接我来了”转身问男朋友:“刚才电话里说有个大大的surprise,到底是什么?”
梁瑀生卖起关子,三个女生也佯装不知,柏寒抓着男朋友不放,后者只好把“七月十五中元节守护神回归”之事说了。
柏寒记得自己欢天喜地搂着他脖子喊“万岁”,此时听卢文豪说起依然激动不已。
“第二件事估计知道的就不多了。”
卢文豪看看高蓝山,“以前守护神只能对付妖魔鬼怪,拿活人一点办法没有,现在不一样了。”
“上个月我们哥仨山里溜达遇上盗墓的,挖到不少明器,上来想灭我们的口。
我们只带了随身家伙,他们上来就开了两枪。”
卢文豪心有余悸地指着肩膀补充:“。
我们只好把邓海山他们叫出来想吓唬吓唬跑路,没想到就这么弄死一个,弄傻两个。”
还有这种事?
以往守护神明明拿活人没有办法啊?
柏寒惊讶地伸手触摸身畔大黑狗,“大黑,你这么厉害?”
梁瑀生也满脸震惊。
卢文豪“咳”了一声,望着身畔昂首挺胸怀抱大刀的守护神很是自豪,“你们都是良民,天天跟城里头藏着掖着生怕被别人看见,想必也没跟人动过手。
我邓海山就拿着刀这么轮了一下,眼瞧着就把对方为首那人身体里头的魂魄砍成两截,人躺地上没气了。
我们赶紧拦着,那也晚了,被老孙渔翁和老马吊死鬼缠住的两个人魂魄受损,好容易回到身体里头,能不能醒还不知道。
我们三个赶紧撤了,好在没被人看见。”
“各位,我有个想法。”
坐着喝热水的楚妍忽然举手示意,“我始终觉得蓬莱是个很公平的地方。
每场任务战斗七天,其余三天留给我们放松和搜集物资;任务越艰难,收获就越大。
我们通过鬼门关回到现实,从任务中得到的贵重物品就是给我们的奖励;可守护神呢?
它们有什么回报?”
“答案是它们更强了,不光能抵抗阴魂,也能对付活人魂魄。”
楚妍斩钉截铁地说,“蓬莱真是个公平到可怕的地方。
上帝啊,我向你发誓,我会把余生精力统统放在研究蓬莱上面……”
赵邯郸搂着她肩膀小声说句什么,又说:“这都七点啦,让不让人吃饭啊?”
焗龙虾烤牛排、帝王蟹芝士扇贝,烤全羊樟茶鸭,八珍烧鸡夫妻肺片,十余道热菜沙拉,提拉米苏、黑森林蛋糕之外居然还有意大利海鲜面和扬州炒饭,茅台啤酒二锅头,中西合璧的晚餐相当丰盛。
碍于沈百福带着佛珠行动不便,众人便把餐盒统统搬进会客室大快朵颐。
“你们要吃蔬菜,不许挑食。”
柏寒用手指戳戳小蓝不满地说,后者站在烤全羊上头挑挑拣拣,偶尔撕一条吞进嘴里;小青则站上梁瑀生膝盖伸长脖子,看他挟什么就冷不丁叼过来。
端着盘子的雷雪惊讶地小声说:“天呀,它们吃东西了!不是只吃花瓣吗?”
楚妍满脸与有荣焉,也把声音压低:“从西藏回来就这样了。
九尾狐是非常强大的妖王,它俩显然到了更高境界。
我有种感觉,即使经历更加激烈的战斗,它俩也不会力竭入睡了。”
柏寒也一本正经地连连点头,顺手给自己取了块黑森林蛋糕。
“不光这些,你知道,它俩以前到什么地方,猫啊狗啊早都吓跑了,现在可不一样。
我回家高兴的很,早把这事给忘了,有一天半夜去洗手间,小黑在我床脚,它俩在我书柜上头,我躺下才发现不对劲——小黑不怕它们了。
杜老师说,宝剑藏匣,返璞归真,是件好事情。”
刚刚把整条烤鸡腿喂给小青的梁瑀生擦擦手,忽然说:“按照你们的观点,它俩也应该从蓬莱得到回报,是吧?”
有道理!柏寒灵机一动,把两只小龙拎到膝盖上,“小青小蓝,你们是不是变得更厉害了?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新本领?”
楚妍忽然插口:“你俩有办法对付阴魂恶鬼了,对不对?”
两只小龙眨巴着四只绿豆似的黑眼睛,像被拆穿秘密的小孩子跳到柏寒脖颈尽情扑腾,蹭得她满脸是油,哎呦呦直叫。
另一旁乘客们也聊的热闹。
席间卢文豪搬来两瓶茅台,倒满一排酒杯推到众人面前,“来来,今天就得自己动手,我让厨师阿姨都下班了。”
沈百福无可奈何地瞪着酒杯:“算了,这几天喝得有点多,喝不动了。”
周鑫把酒杯分到自己身边,“福哥,咱还是一月份你和柏寒回来那天见的面吧?
天南地北聚齐也不容易,来来,今天借花献佛,喝一杯。”
一轮酒到杯干,到梁瑀生那边喝了一圈的高蓝山回座,那位俗家弟子也站起身来,对沈百福端起酒杯:“这位沈兄弟,初回见面,我也跟着叫你声福哥。
承蒙高大哥关照带兄弟过来,今天算是认识了,改天兄弟专门请你喝酒,介绍几位朋友给你认识。
兄弟是三清教下门人,家师和少林寺峨眉山、慈航庵和小雷音寺的诸位大德高僧神尼也有几分交情,定能替福哥引荐引荐,勤修佛法共参大道。”
远处柏寒暗自想笑:百福又不想当和尚。
果然沈百福酒是喝了,其他敬谢不敏:“多谢多谢,太客气了。
不瞒你说,我是俗人一个,平时也没什么忌讳,不知道怎么弄出串佛珠来;真见什么高僧大师,非被人家笑话不可,还是算了吧。”
卢文豪接口:“对嘛,喝酒归喝酒,还非得拉扯别人,多没意思。
今朝有酒今朝醉,别说福哥,在座的哪位不得享受享受人生,还管得了那么多?
来来,吃饭吃饭。”
那位俗家弟子也不生气,高蓝山却笑话他,“老卢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小气。”
席间热闹起来,一直没怎么发言的金丝眼镜忽然提起正经事,“对了,刚才没说完,还得向各位请教:咱们这些人都出来了,以后是不是又和2015年前一样,一、两年出来能两、三个人就不错?”
不等高蓝山说话,卢文豪便抢着答,“没错,那才是蓬莱正常水准,这两年根本不正常。”
高蓝山也面色黯然,放下筷子,“说实话吧,在座各位,加上我那几个朋友在内,有的是凭着真本事打出来的,比如我,卢文豪,老刘,凌耀祖和雷雪,梁瑀生柏寒,老赵也算一个,石兄弟那棵树也不赖,剩下的嘛……”
他看看头顶骑着小老虎漫天飞翔的小兔爷,再看看胖子:“这位面生兄弟也算一号。”
旁边杜老师左右看看,“你不如就直接说,其他我们这些人都是占便宜蹭出来的,说白了就是添头。”
乘客们都笑,闷头吃肉的沈百福忽然说:“也不一定,里面还有朋友。”
这厢忙着喂两条小龙的柏寒用银叉柄敲敲楚妍手腕,奇怪地说:“喂,你今天怎么了,连橙汁都不喝?
减肥吗?”
咦?
楚妍目光又温柔又好笑,大姐姐一样摸摸她的头,赵邯郸隔着桌子对梁瑀生说:“蓬莱里头我觉得柏寒脑子挺好使,出来才发现,这孩子有点傻。”
什么意思?
柏寒怒目而视,却见他站起身挥舞两下胳膊:“各位,我插个话。
那什么,趁着今天人齐,有件事跟大家汇报:我和楚妍要结婚了……”
柏寒张大嘴巴,条件反射地望向好友肚腹——那里系着当成腰带的白丝巾,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雷雪捂着嘴巴欢呼起来,梁瑀生也用力拍着巴掌,“够有效率的。”
“你真的,有宝宝了?”
柏寒敬畏地望着楚妍。
她对好友最深的印象停留在对方对着珀伽索斯虔诚下拜,或者手持笔记本列出执行任务的方案,和贤妻良母压根沾不上边。
激动地脸都涨红了的楚妍点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赵邯郸却一点没耽搁,滔滔不绝地说:“八月初在邯郸办事,八月底在伦敦再办一场,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兄弟,能来的都来,今天就把请柬都发了……”
这家伙要结婚了,还要当妈妈了。
耳边喧哗欢呼不绝于耳,各种各样的问题却飞速冒出来:他们的宝宝是黑头发还是金头发?
长得像爸爸还是妈妈?
长大学射箭还是当学霸?
柏寒刚问一句:“在国内生宝宝还是英……”却被好友一手一个握住自己和雷雪手掌:“你们要陪着我才行。”
伴娘哇?
柏寒本能地想,我没当过,不过难不倒我。
于是六十多个日日夜夜之后,她发觉伴娘真的没什么难度,不过还是挺累人的。
露出肩膀的浅粉曳地纱裙,腰间装饰着光滑缎带,非常像希腊女神的衣裳;黑发从两侧编成细细发辫,在脑后用粉玫瑰固定,耳边悬着珍珠——柏寒对自己的造型满意极了。
身旁雷雪却不得不忙着用别针固定腋下衣裳:她太瘦了,纱裙不停往下滑。
过去帮忙的柏寒戳戳她单薄的肩胛骨,“喂,你多吃点东西好不好?
冬天不要出门,否则一刮风就把你吹走了。”
“我很好啊,我妈妈天天给我煲汤,都快变成广东人了。”
雷雪辩解着,把话题匆匆转开去。
“小柏,等他们去希腊度蜜月,我们在英国多住一阵好不好?”
曾经和珀伽索斯与美杜莎邂逅的缘故,楚妍和赵邯郸的婚礼被设计成浪漫希腊风,会场庄重而不失典雅,举目都是鲜花,到场宾客无不交口称赞。
熟人慢慢多起来,雷雪正和提前到来的老胡丁一和周丹宁打招呼,后者都是西服革履,倒令柏寒颇不适应。
小雀斑胖子穿得情侣装,金丝眼镜、张琳也露了面;杜老师和凌耀祖出国比较麻烦,其他乘客也都参加了月初在国内那场婚礼,今天便没到场。
络腮胡子配纯黑燕尾服,沈百福相当帅气,不少宾客目光集中在这位陌生的亚洲面孔上。
“基督徒的婚礼可真累人,还得去教堂宣誓。”
婚礼前半小时,口渴的柏寒找到男朋友,“以后我结婚可不这么麻烦。”
“你说了算,我怎么都行。”
梁瑀生正用欣赏的目光打量她,事实上身为傧相的他裹着深色礼服,阳光下越发俊朗挺拔。
我男朋友也很帅嘛~柏寒快活地摸摸他领结,刚想说句什么,就听到不远处新郎官刻意压低的声音:“妈,我都多大了?
快三十了,又不是三岁小孩,我都快当爹了。
您又不过来,就崩管了。”
做为老派保守人士,赵邯郸父母对混血儿媳妇的热情远远不如自家儿子,甚至没有参加他们月初在邯郸那场婚礼。
如果换成柏寒,不要说结婚,对男朋友也必然没有好脸色;可惜在独立聪明的楚妍面前,这些压根算不了阻力。
“小柏,老赵父母从来没出过国,更没和外国人接触过,我对他们而言就是个外国长大的外国人。”
得知两人婚期已定,柏寒替她打抱不平的时候,楚妍轻松地耸耸肩膀浑没在意。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和老赵在蓬莱整整一年经历,在他们眼里,我俩年初认识,年中就要结婚,还是奉子成婚,当然很不靠谱。
所以无所谓啊,我喜欢老赵,老赵也喜欢我,还有什么问题?
我们经济又不依靠他们,事实上非常独立,对不对?”
经济不能用独立来形容,压根是两位富豪好不好?
眼瞧着远处新郎官把电话一挂,赌气蹲着抽烟,柏寒对梁瑀生勾勾手指。
“梁哥,生哥,梁瑀生。
虽然老赵是你老铁,楚妍也是我好朋友,可话也得说清楚:既然他们结婚了,如果以后老赵对楚妍不好,我肯定对他不客气。
到时候,你站在哪一边?”
这个问题显然不太好答,梁瑀生决定避避风头。
“哪儿的事?
老赵捧着楚妍还来不及呢,孩子都有了,哪儿还敢有二心?
到时候要是他俩吵架,咱俩一起批评他们,就这么定了。”
伦敦给人的印象总是雾蒙蒙的,那天璀璨阳光却笼罩着英伦三岛,令到场宾客暖洋洋的。
长及地面的洁白头纱,装饰着花朵和珍珠的抹胸鱼尾雪白婚纱,满头金发仿佛太阳底下的新鲜稻穗——柏寒几乎认不出好朋友了。
和楚妍一先一后狼狈地爬上泰坦森林栖身树顶的时候,柏寒可没想过现在这场面;于是楚妍父亲把女儿交到赵邯郸手里的时候,她的眼眶默默湿润了。
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她:半束由粉玫瑰、粉芍药、纯白马蹄莲和绣球花组成的捧花,另一半被递到雷雪手中。
不知何时,楚妍已经热泪盈眶:“这两位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陪伴我走过人生最最艰难的一整年;今天又千里迢迢从中国到达这里,见证我生命最重要的一天。”
“感谢上帝令我们相逢,这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