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锋醒了之后,就知道自己体内的蛊已经解了。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丝蛊在一定程度上救了他,但带给他的痛苦不比毒瘾发作时轻。
时间久了,他已经习惯了,疼起来时,反而会让他更加清楚的记得任务的每一个细节。
他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黑牙婆对他说的——丝蛊一旦种下,不能解。
这句话他放在了心上。
但世事无绝对,这世上既然有蛊,说明不止黑牙婆一个养蛊之人,只要他有心想找,一定能找到另外的养蛊人。
他还有一个女儿,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死去。
除非在他努力之后,得到确切答案,他的蛊百分百无解,他最终会疯或者会死亡——那他认命。
完成任务回来之后,因为身上的伤,他暂时只能静养,关于解蛊的事,等伤好后再进行。
若非阴差阳错,他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他中蛊一事。
尤其不能让女儿知道。
连锋每执行一个任务,都会在心里做最坏的打算,同时,他会在最坏的打算上面,附加一个信念。
这便是他为什么要在做任务的时候,一定要给姜眠买礼物的原因。
如果真的找不到解蛊的办法,未来某一天,他会想办法留给姜眠一个“在任务中壮烈牺牲”的消息。
得到消息的姜眠会难受一阵。
但他不在了,还有另外三人疼爱女儿,有他们在,姜眠不会有事。
这至少比亲眼见到他的尸体,或者他疯癫的样子更能让人接受。
所以回来后,哪怕身受重伤,他也迫不及待的想见姜眠。因为他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
趁现在多见见,也是好的。
让连锋没想到的是,他回来不过几天,中蛊的事就被姜眠得知,最后因为姜眠,他的蛊解了。
他内心深处担心的一切,尽皆消失。
这其中也少不了左星平的帮忙。
救他的祁晏书,连锋不了解,可若非左星平是他师兄,又与姜眠相识,对方怎么可能会这么爽快的替他解蛊。
解蛊过程他一无所知。
姜眠与左星平离开房间后,连锋和祁晏书并没有过多交谈,他只沉声说了一句:“劳烦了。”
“无须客气。”祁晏书轻轻摇头,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语气,“即使我不认识眠眠,和悟真师兄亦无关系,若遇此事,也会帮忙。”
“一名替无数人负重前行的警察,不该受此折磨。”
连锋没有说话。
干他们这一行的,没什么负重前行,职责所在。
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
连锋从来不觉得他有多了不起,更不觉得他能称得上所谓的“英雄”,他只是一名警察而已。
连锋不知道祁晏书要如何替他解蛊——黑牙婆对他下蛊的时候,只让他闭上眼,放松,不要有作何反抗之力。
他刚要问该如何配合,话未出口,眼前暗下。再睁眼时,病房里只有两名护工,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
除了感觉太阳穴两边莫名的轻松感之外,身上伤口传来的疼痛感也比之前减弱不少。
再然后,他闻到一股熟悉药香——蛊发之前,他闻过,知道这是姜眠给他买的伤药。
由此可以推测,姜眠替他上了药。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想了好一会儿,只剩下一个念头:看到他身上的伤,眠眠吓到了吧。
他一直尽力避免让姜眠看到他的伤,即使女儿现在已经长大。
因为小时候的姜眠被他吓到过一次,从那以后,连锋再不让姜眠看到他的伤口。
姜眠五岁那年,轮到连锋养。
那个时候的连锋还只是基层的一个民警,每天管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到什么地步——某家人的狗不见了,他接到消息后,得带着人到处去找狗。
因为那是家有钱人,养的狗是名贵品种,市价二十多万。
但连锋并不会不耐烦,原晋非那个时候就和他一起搭档,两人天天在街头闲逛,不是找狗就是找猫。
平时连锋一个人的时候,他时常会待在工作岗位上。原晋非老说他是工作狂,偶尔忙里偷闲出去玩一玩,休息休息,谈谈恋爱之类的,这才是生活嘛。
那时原晋非老是抱怨,因为他俩若是遇到同一个女孩,女孩喜欢的铁定是连锋,而不是他。
但是,一旦轮到连锋养姜眠了,连锋就会“闲”下来,偶尔还会偷懒,他每天都想着办法想早点完成工作回家。
女儿还小,虽然乖巧懂事,但让她一个人待在家,他不放心。
连锋有次接到报案,有一对年轻夫妻吵架,说是都动刀了,邻居慌忙报警。连锋和原晋非赶到,夫妻俩一见警察来了,非旦不停止,反而闹的更凶。
偏偏连锋接到他邻居的电话——他工作的时候,会让邻居于奶奶帮忙照看一下小姜眠。
于奶奶对他说,小姜眠在房间里哭了,她没有钥匙进不去,小姜眠也不开门,她也不知道出什么事,只好给他打电话。
那个时候的连锋还年轻,面上虽然不显,心内却焦急不已。
面对扯闹不止的夫妻,他火了,猛的伸手握住刀,锋利的刀锋将他手心划开,他将血淋淋的手掌怼在丈夫面前,冷冷道:“还打吗?”
年轻夫妻吓到了,包括原晋非也吓到了,他扯住他:“你疯了吗!拿手去碰刀!”
连锋见夫妻俩不闹了,把善后的事交给原晋非处理,匆匆赶回家。
因为心中担心,他手中的伤只用纸巾裹住,到家时,纸巾已经被血浸透,他没顾得上。
等到家后,小姜眠抱着连锋的警帽,蜷缩在角落睡着了,小脸上满是泪痕。
连锋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把小姜眠抱起来,仔细检察她身上有没伤,没发现有伤后松了口气。
这个动作惊醒小姜眠,连锋问她为什么哭。
“有老鼠,这么大。”小姜眠比了个大小,抽泣着说,“它从我身上跑过去了。”
连锋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去,他抱着女儿:“我现在带你打老鼠去。”
小姜眠重重点头,再然后,她看到连锋满是血的手,吓的抽了一下,紧接着哇哇大哭。
连锋哄了许久才哄住。
自那之后,他每次去上班,小姜眠都站在门口,拉着他的手,嘟着小嘴巴对他手心轻轻的呼呼:“爸爸,不要受伤,好不好。”
至此,连锋就算受伤,也不会再让姜眠看到。
再后来,女儿慢慢大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轮到他养时,姜眠不太喜欢他了。
他能感觉到姜眠内心对他的抵触。
他工作忙,没太多时间照顾她,怕她一个人照顾不了自己,请来保姆。慢慢的,和女儿越来越生疏。
……
想到这里,连锋蹙眉。
及至听到两位护工说,姜眠和左星平离开。
他下意识拿出手机想给姜眠打电话,却又顿住——就让她和左星平好好玩吧。
不料护工早已得了姜眠叮嘱,主动给姜眠打电话,护工打电话时也没避着连锋,待连锋想阻止时,护工已经嘴快的将他醒来的消息告诉了姜眠。
护工问他想吃什么,好去食堂买,连锋摇头,让他们退出去。
两名护工很听话,退出病房在外面守着。
连锋拿着手机,有心想给姜眠发信息,一时又不知道发什么,盯着聊天界面,眉心拧紧。
最后他放弃了,退出与姜眠的聊天框,找到原晋非,发了条信息过去:【兔子买到了吗?】
【原晋非:???】
【原晋非:兄弟,我在吃饭,什么兔子?】
连锋没有说话,几秒后,原晋非发了一串点点点。
【原晋非:我问问我媳妇儿,我让她帮忙买的。】
过了会儿,原晋非发了张图片过来。
连锋点开,是两只巴掌大的小白兔,样子极为可爱,他眼中不由有了点笑意。
【原晋非:我媳妇儿今天特意去宠物市场买的,漂亮吧。眠眠来看你了?我这忙着,我让她给你送过来?】
连锋言简意赅的回了个“好”字。
躺在床上,连锋又点开图片。
女儿应该会喜欢。
连锋本想亲自去市场挑选一对兔子送给姜眠,因为伤的问题,他只好将这个任务委托给原晋非。
刚接到这个任务的原晋非相当懵逼,连锋不像是会养兔子的人。
不过只需要多想一下,就知道是给他宝贝女儿买的。
在原晋非的印象里,那颗朝天小辣椒就算现在长大了,不再随便喷火,但本质上也还是颗小辣椒,怎么可能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
想到连锋送给姜眠的卡通项链,行吧,这位大龄直男老父亲能想到送兔子,已经算不错了。
原晋非忙着工作,自然没时间去买什么兔子,于是辗转把这个任务交给女朋友。
……
连锋躺在床上等姜眠,躺了会儿后,掀开被子下床,来到窗边,凝视外面的夜色。
现在蛊解了,少了一件心头大患,眼前紧急的事,只剩下钟无离。
此人智商极高,此次虽然元气大伤,偌大一个集团只剩下他一人,但若给钟无离一定的时间,他必定会想到办法卷土重来。
趁他病要他命。
一定要尽快找到钟无离,将这颗毒瘤缉拿归案,这件案子在连锋这里,才算彻底结束。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根烟,刚刚点燃,忽然听到门外隐约传来姜眠的声音。
不及细想,连锋瞬间躺上床,装作从来没下过床的样子。
……
一进入病房,看到醒来的刑警爹,姜眠眼睛一亮,将手中提着的好几个袋子往地上一放,快步走过去:“爸爸,你感觉怎么样?”
又见连锋手里拿着烟,眉头一皱,将烟取了下来:“你才刚解了蛊,身上还有伤,不准抽烟。”
等把烟取走后,姜眠看到床单上有个洞,倒也没多想,迅速把烟掐灭。
“我很好。”刑警爹抬手摸了摸姜眠的头发,目光在地上的各种袋子上掠过。
左星平故意提着姜眠给他买的衣服和鞋子过来,又扯了扯身上穿的新衣服,一脸炫耀的说:“眠眠给我买的。”
然后他又指着地上一排袋子:“我给眠眠买的。”
“我和眠眠还去那个什么……”
姜眠提醒:“电玩城。”
“对,电玩城去玩了。”天师爹将一个袋子里的娃娃倒出来,“我给眠眠夹的。”
天师爹得意极了。
既然连锋没事了,他也用不着客气。
姜眠捡起一个穿着警服的娃娃,递给刑警爹,笑的眉眼弯弯:“爸爸,这是我给你夹的。”
天师爹脸顿时垮了下去。
他怎么没想到让宝贝女儿给他也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