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托腮独自坐在窗边,望着院子里绿意盎然的桂花树,想着等桂花成熟时的光景。
这是刚种下的,三叔知道她喜欢,就遣人移了几株名贵的桂花品种过来,让种在她院里。
有最名贵的金桂,如今叶片都是碧绿青翠的,长势十分喜人。
亦有丹桂,等成熟时会开出粉红色的桂花,制成簪子或是头花等其他首饰,都很漂亮;还有银桂,适合烹茶煮酒。
以及四季桂。
四季桂与旁的桂花不同,虽香味没有那般馥郁,却四季常开。
如今就数它的枝叶葱茏,冒出了又小又细的一簇簇花苞,想必再过些时日,就要开花,到时院子里都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想必十分怡人。
阿桂满眼含笑地看着,要是等小同来她这院子的时候,见到这些桂花树,定也跟她一样喜欢。
正想着,听到隔着院墙的不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听方向,是今日要元恺要宴饮军中将领的海昌园。
看来,是三叔领着他们进府了。
阿桂按着眉心,起身将窗牖合上,将那些烦扰的声音全隔绝在屋外。
刚换了条软凳坐着,芦叶便急匆匆赶回来,一脸喜色道:“姑娘!好消息!大人来了!”
阿桂眸光微凝,又迅速黯淡,“三叔仍是不许他进府吧?”
“是。”芦叶刚说完,看到阿桂垂下眼帘,连忙又说道,“但是大人素来有法子,姑娘您是知道的呀!今日他在将军府门前,正好撞见将军回府,还有一群年轻将领们......”
芦叶把刚才发生的来龙去脉都说与了阿桂听,一口气说完,才想起来说道:“对了姑娘,大人现下就去海昌园喝酒了!之前将军不是让您也去吗?您正好趁这时候去见见大人呀!”
阿桂咬着唇角,无奈道:“你还未回来之前,我便让汀州去报信,说我头疼脑热身子不爽利,所以今日便不去了。”
她不知道方喻同会来,所以不愿和那些将领们见面,因为三叔的意思,是要她从这些将领中选个如意郎君。
芦叶愣了愣,沮丧道:“啊?那这样的话,姑娘今日岂不是又见不着大人了?”
阿桂低头想着,轻声道:“见是要见的,就是不知道汀州她——”
“姑娘,我回来了。”说汀州,汀州就出现。
她提着裙摆,笑盈盈停在门口,“我的海昌园见到了大人,便自作主张没提姑娘不去的事,只是禀了将军,姑娘随后便到。姑娘不会怪我吧?”
“自然不会,汀州,你做得很好。”阿桂眸光微亮,从妆奁里拿了支簪子赏给汀州,又开始挑挑拣拣,想选一只更衬肤色的簪子戴上去见他。
有些时日未见,总觉得自个儿憔悴不少。
芦叶和汀州也替阿桂高兴,三人一块讨论琢磨着,最终选了一支半开的牡丹花簪,点上口脂和腮红,便衬得肌肤如玉如雪,颊泛红霞,唇若桃瓣,很显气色。
裙裳也选了一件牡丹云纹的,胭脂色的襦裙,层层叠叠似一朵将要盛放的牡丹。
平日里阿桂穿着都是清淡素雅的,如小家碧玉,温婉动人。
像今日这样盛装打扮,芦叶和汀州还是头一回见,却觉得比从前还要美,直让人移不开眼。
不止是她们,当阿桂到海昌园的正厅时,同样引起了一片吸气之声。
那些个年轻将领们,都没想到大将军还有如此貌美的侄女。
原本都是被按头来的,谁也没想过非要娶将军的侄女如何如何,可现下见着,一个个却都踊跃起来,恨不得打一架,然后赢了的那个冲到阿桂跟前去,大喊一声“选我!”。
元恺也十分意外,以为阿桂会穿得和平时一样过来,却没料到她居然这么用心地打扮了一番。
不过顺着阿桂的目光,瞄到方喻同那个臭小子以后,元恺心里顿时明了,脸也迅速沉下来。
元恺招手道:“小阿桂,过来,来三叔这里坐。”
阿桂福身应是,犹疑了一瞬,就走到了元恺身边的那张红木描金小几旁坐下,在上首,离方喻同最远。
遥遥相望,方喻同今日穿的一身墨色织锦软云服,勾着要笑不笑的嘴角,端着玲珑剔透的酒杯,显得比平日里消瘦了些,神色隐约间有些疲倦。
阿桂能瞧出来,他的心情似乎不大好,只是不知为何。
还未再细细打量,元恺就叫了仆从在阿桂的桌前摆了一道纱幔屏风,于是乎,她便再也看不清楚方喻同的神色。
只有一道朦胧的身影,挺拔端正地远远坐在那里。
阿桂有些着急地看向元恺,攥着指尖道:“三叔,我——”
“阿桂,先听我说。”元恺一摆手,打断了阿桂的话,沉声道,“方才这些将领们,你都瞧清楚了吧?”
“......尚、尚未。”阿桂秋水似的眸子垂下,糯软嗓音听上去似是有些娇怯。
“哦?”元恺挑挑眉梢,见她的回应里似乎有意去瞧,便挥袖道,“既是这样,那来人,将这屏风再挪开片刻,我家宝贝阿桂再瞅瞅。”
健壮有力的奴仆立刻又将屏风抬开,下首两列将领都坐得笔直端正,涨得脖子通红,憋着气,挺着胸脯,双手搭在膝上,表现得一个塞一个的上进努力。
阿桂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直至落在最末端,方喻同的身上。
唯独他一人,在正襟危坐的将领中显得与众不同。
方喻同斜倚在软靠上,手腕搭在右膝,正漫不经心地酌着酒。
直到她的目光看过去,他才迎上她的视线,眼尾微挑,神色幽深,清隽的面容比往日多了似乎几分阴沉倦色。
他这好像是......在生她的气?
为什么?怪她来这里么?可不来怎么能见到他?
目光往下压,那只墨色双鹤香囊,他也并未挂上。
阿桂心头微悸,轻蹙起眉尖,正要与他眼神示意,询问他为何。
可三叔却眼疾手快地招呼着几个仆从将屏风又抬了回来,遮挡住两人之间的视线。
“小阿桂,这回瞧仔细了吧?”元恺朗声笑着,举杯道,“来,都先敬我侄女一碗酒!报上名号和籍贯,还有那些喜好、习惯之类的,也可说说!”
他说得这样直白,将领们又都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武将都笑得粗野豪迈,阿桂桌上杯盏跟着泛起微微涟漪。
将领们似是早就安排演习过。
从浦蒙开始,挨个上前,端着大碗或是酒坛,仰头就喝,意气风发。
不过说起话来,却不如吃酒那般利索。
有些紧张害羞的,甚至磕绊结巴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被其他将领一脚踢下,无奈地望着屏风之后,阿桂的倩影空叹息。
这些将领都是三叔的得力手下,又是三叔的一片心意,阿桂也不好当众驳了三叔的面子。
所以她都一一应声回过,态度客气疏离,可那把糯软轻缓的嗓音,却叫人听得骨头都酥了。
方喻同坐在最下首,随着一个个将领过去敬酒,他的脸色也越来越沉,眸底渐渐泛起化不开的戾色。
原本这些将领都在针对他,虽讨不到好,但也乐此不疲。
不过阿桂出现之后,大家仿佛都看不见他,而是攒足了劲儿去阿桂那出风头。
所以方喻同独自饮酒,喝了一盅又一盅。
这酒敬了一轮,在场的青年翘楚,就只剩方喻同没去敬酒。
不过他不算军中将领,算不得数,在场也没人觉得他能娶阿桂。
于是浦蒙提了个酒坛子,再次走到正中,拱手道:“将军,不如接着敬?看谁能撑到最后,谁才有资格迎娶阿桂姑娘!”
有些酒量好的将领自然应和,但也有些连忙摇头,拒绝道:“凭什么要比酒量?怎么不比别的?”
浦蒙环视一圈,还未说话,却见方喻同缓缓起身,端着一玲珑小巧的酒杯,走上前道:“我还没敬呢,怎就商量起第二轮的事儿了?”
他这话一出,大家都哄笑起来。
笑他自不量力。
浦蒙就在方喻同身侧,睥睨着他握在手心里的酒杯,又抛了抛自个儿手里的酒坛子,哂笑道:“方大人,你们文官,就是这酒量?这一小杯一小杯的喝,估计等你喝完,阿桂姑娘孩子都有了!”
满堂又笑起来,都嘘声让方喻同赶紧下去,可别再在这丢脸。
方喻同也跟着笑了笑,染墨似的眸子扫了一圈,举杯道:“不如比比?”
浦蒙警惕地看着他,“你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何须阴谋诡计?”方喻同冷笑一声,伸手夺过浦蒙手里的酒坛子,起开红布包,仰头灌酒喝下,喉结滚动,有透明的酒液顺着他弧度好看的下颌滑下,但更多的,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起初,两侧的将领们还看得漫不经心,嗤笑着盘算他何时会倒下。
可很多,渐渐都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喝。
这、这坛酒可是最烈的酒,就连酒量最好的浦蒙,也不定能这么快喝完。
这个方喻同,是在喝酒还是喝水?怎比他们这些武将还能喝?耍诈了吧!
最后一口。
方喻同忽然一顿,单手拎着酒坛,平视前方,朝阿桂遥遥一敬。
“对了,还忘了敬阿桂姑娘。杯浅意深,方某唯祝阿桂姑娘,早日觅得如意郎君。”他一字一顿地说罢,仰头将剩下的酒,全都一饮而尽。
和着眸底汹涌深幽的波涛,一并咽进喉咙,吞入腹中。
这酒,割喉灼心。
真烈,真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