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寿宴办得十分浩大,但分了两拨。
臣子们都在殿前,而女眷们则被安排在了偏殿。
所以阿桂想要方喻同一面的想法,也就泡了汤。
女眷们低声碎语,在偌大的偏殿中一扩,也不由显得吵闹冗杂。
因皇后那事,阿桂更是心中烦闷,虽不曾抬眼,却能感觉到皇后在上首的目光时不时飘来,像针扎一般,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几个洞。
她知道,拒绝皇后,又威胁皇后,算是彻底得罪了皇后。
可若不是这样,让皇后以为她是好捏的柿子,在牢中暗地里对付她爹爹,更不是她所愿意的。
她宁愿自个儿的日子难过些,起码能保住爹爹的性命。
“阿桂姐姐,我们出去透会儿气吧。”晏芷怡忽然悄悄拉了拉阿桂的衣袖,还朝她眨了一下眼。
姜淑鹞疑惑道:“你不是才透完气回来——”
说到一半,看到晏芷怡那神秘兮兮的脸色,姜淑鹞恍然,忙道:“阿桂,你快些去吧,我在这儿守着便是。”
阿桂心头微动,好像猜到了什么,小手攥成拳,迫不及待地往外走,跟在她后头的晏芷怡忙将放进嘴里的糕点咽下,连忙道:“阿桂姐姐,你等等我呀,你知道要去哪吗?”
阿桂脚步一顿,只能按捺住跳得激烈的心脏,耐心等着晏芷怡带她去。
走了一会儿,只见那石桥游廊上,远远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便让阿桂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方喻同负手而立,回过头来,清隽眉眼噙着笑意如旧,薄唇微勾,就像以前她见他时,最稀松平常的模样,没有丝毫分别已久的疏离和陌生。
阿桂驻足,停在石狮子前,纤细手腕搭在被毒辣日头晒得火热的狮子头上,烫得立马缩回来。
晏芷怡见状,吐了吐舌头,偷偷溜走。
方喻同大步走向阿桂,袍摆间漾起空气中的热意,两人看着对方,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疼吗?”
“热吗?”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一笑。
沉默片刻,阿桂先问他,“怎的站在石桥上?也没个遮挡,日头这般毒辣,今日穿的冠礼服又厚,你竟也不嫌热?”
方喻同最喜欢听她这样训他,嗓音轻柔,带着浓浓的关心,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比起小时候又多了些羞怯娇嗔的情意,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半边。
不过方喻同被晒了些时候,身上却依旧清爽干净,贴过来时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香味不减。
他咧开嘴,笑容盛极,难以压下,漆黑长眸映着她娉婷婀娜的身影,直白道:“怕你看不见我。”
阿桂微赧着垂眸,多日不见,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人,可一颦一笑,一眼一声,都让她指尖忍不住轻颤,心潮澎湃。
“阿姐,疼不疼?”方喻同指了指他的手腕,示意刚刚阿桂将手搭在石狮子上,被烫的那一下。
如今日头毒辣,这石拱桥前的石狮子也似要煮熟一般,冒着热气。
阿桂摇摇头,悄悄用袖口把手腕遮住,朝他淡然笑道:“我哪有那般金贵。”
其实她平时,不会那样粗心大意的,只是太久未见他,所以才......
“阿姐,别在这儿站着,太热了。”方喻同忽然抬手,拉住她的衣袖,“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在宫中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地。
也不知道他怎么寻的路,竟真一个人影都没瞧见,只有他俩,还有被毒日头晒得胡言乱语的知了叫声。
他本只是牵着她的衣袖,可渐渐的,不知怎的,手腕一滑,便握住了她的手心。
那干燥温热的熟悉触感在阿桂掌心里一滚,就烫得她下意识想要把手抽回来。
可他握得紧,她无法抽手,耳朵尖子不争气地悄悄变红。
他是真的胆子大。
一直牵着她的手,好像不怕被人瞧见。
阿桂心惊胆颤,瞄他一眼,却发现他还是勾着吊儿郎当的笑意,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可她不行,她马上又垂下眼,心底默默祈祷着,千万别叫人瞧见。
虽然害怕,其实却也舍不得松手。
时隔多日,能重新这样牵着他,好像是在做梦。
幸好老天爷听到了阿桂的祈祷,这一路上都相安无事,直到他带着她出了雍安宫,又绕了条小路,顺着游廊,到了一处小湖泊旁。
此处很是清幽,两侧都是栩栩如生的假山怪石,将夏日那股子独有的燥热都隔绝在外。
微风徐来,湖中绿水漾起浅浅的涟漪,吹得两人发丝微动。
这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凉爽僻静,鲜有人至。
方喻同还紧紧攥着阿桂的手,掌心里沁出些不争气的濡湿,可能是因为天儿太热,又在日头下奔走了一会儿,更多的,是因为浑身的血液奔涌太快。
阿桂又小小挣扎了一下,这回很快就抽回了手,她忙拿出帕子轻轻擦着,垂眸问道:“你怎的对宫中如此熟悉?”
“最近来得多。”方喻同简单答着,漆黑眸子总忍不住望向欺霜赛雪的面颊,此时眉心沁出了点点汗珠,便更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明艳之美。
阿桂长睫扑闪,瞥他一眼,又似被他灼灼的眼神烫得脸颊红了几分。
她纤白指尖搭在袖口上,下意识抚着内衬的暗纹,却沉默下来。
“阿姐,你......没生气吧?”
虽然看她这模样,不像是在生他的气,可他这心里还是直打鼓,要听她亲口说,才能安心。
阿桂略一抿唇,淡声道:“生什么气?”
“我没来寻你,也鲜少托人给你送东西,而且还......”方喻同说到这里,声音顿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阿桂的神色。
阿桂接着他的话,掀唇笑道:“而且还收留了一位陆姑娘住在府中,是么?”
“阿姐,我和她完全没关系!”方喻同吓得立马指天发誓,“她虽住在府里,可她的院子却是离我最远的!除了必须询问案情的话,我连多余一个字都没和她说过!”
阿桂原本故意绷着脸,见他这吓得头都要掉了的模样,忽而噗嗤笑出声来。
“行了,你也不必这样慌张,我像是那般蛮不讲理,会将你兴师问罪的人?”
方喻同随手抹了一下汗涔涔的鬓角,如释重负道:“我才不怕你问我的罪。”
“我只怕你不理我,不喜欢我了......”他小声嘟哝着,却因为此处太过幽静,全落进了阿桂的耳朵里。
他这话太直白,烫得她脸颊发热,又迅速垂下眼,指尖无措地攥着,嘴硬道:“我本来就、就没说过喜欢你。”
望着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在日光照映下显得像是透明的凤血石。
方喻同知她撒谎,但也懒得点破,不置可否地半眯起眼笑了笑,阿姐真是可爱。
这时候,阿桂忽然想起来问他,抬眼道:“小同,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方喻同弯起唇角,勾出一抹要笑不笑的弧度,“阿姐,我在抓狐狸。”
“......”阿桂反而觉得,他笑得更像一只狐狸。
“对了阿姐,若得空,再给我做一个香囊。”
阿桂蹙起眉尖,疑惑道:“也没见你戴着我上回托平王殿下给你的那个——”
“被我扔了。”方喻同轻描淡写地笑,眉眼间却多了几抹显而易见的戾色。
阿桂心头一颤,立刻意识到或许和平王有关。
可方喻同没有再说,反而收起乖戾的笑容,漆黑长眸重新变得从容平静,淡声道:“阿姐,接下来无论我要做什么,你都别怪我。”
阿桂听他这样说,越发紧张,轻软嗓音也不自觉多了几分颤音,“你、你打算做什么?”
“等一切结束,我会告诉阿姐。”方喻同说得轻松随意,眼底却笼了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与我和三叔有关?”阿桂猜到了一些。
“是。”方喻同也没遮掩,那张好看得十分过分的面庞暗藏着几缕疲倦,按着冷倦的眉心道,“但阿姐,你要知道,我向来做事,都只有一个理由。”
全都是,为了你。
“嗯。”阿桂低低应了一声,含糊应过去,避开他温度灼烫的眼神,不自在地转了转琥珀色的眼珠子,“离席太久总不好,是时候该回去了。”
“好。”方喻同懒懒应下,高高挑眉,打量着她有些慌张羞怯的背影。
漆黑双瞳里,有笑意,亦有冰冷的光。
若岁月静好安和,平静无澜,他本是不想插手这些的。
可谁让他们都想娶她呢?
敢觊觎她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得死。
这是他的人生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