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尚书家的姑娘,蓝氏到底也是庶女,嫁妆再是丰厚也敌不过家中嫡出的姐妹,认亲礼给足了也不过一些金豆子、臂钏手钏什么的。
两人进门相差不过半年,如此一比,还不得叫旁人觉得她堂堂尚书家的姑娘那样寒酸!
心里不痛快,便忍不住嘴里的愤然:“到底生母是商贾之家出来的,登不上台面!”
姜元靖无奈的眸光里含了薄薄的不悦,又似不忍苛责,便只是看了妻子一眼。
蓝氏对丈夫多有恋慕,见他不悦忙悻悻闭嘴。
繁漪耳朵灵敏,于一众声音里分辨出了蓝氏的话,不着痕迹的一笑。
不得不说这对撮合的十分不错!
也难怪当初定下婚事后姜元靖要动手脚去断蓝氏性命,这样的妻子对他的前程没什么帮助便罢,少不得还要闯下祸来给他招惹了麻烦。
沉幽的目色里流转了一抹光彩,在垂眸间转瞬即逝,只抿着浅浅的笑色宛然立于丈夫身侧。
到目前为止,亲长可亲,妯娌姑姐温和,叔叔活泼,一派温馨融暖,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倒也不错。
只是死过一次的人,终是晓得人生处处是惊喜也是处处有惊恐。
她能重生,少不得旁人也有复活符咒。
将来如何,还得且行且看了。
待这一大家子认清楚,已是巳时三刻。
侯爷与琰华先去了前头招呼客人。
繁漪则跟在太夫人身边,同女眷们慢慢说着笑着,游了院子才转去了前头听戏。
一路上靠着围墙的一排高大桐树,郁郁葱葱,雾白粉紫的桐花英英簇簇,优柔的垂在枝头上,香气清恬和婉,桐花万里丹山路,开也绚烂,落也缤纷。
到了前院,又见了好一堆的姜家亲戚。
繁漪是一个也不认得。
这些亲戚之中总有些是抱着看好戏心态的,以为未进族谱的琰华夫妇身份尴尬,却瞧着太夫人领着新妇在身侧,神色好不温和慈爱的与她说着话,介绍着女眷。
而侯爷带着琰华将昨日匆匆见过的男宾再一次介绍过去,神色间掩饰不住对长子的重视。
众宾客脸面上便微微收敛了看好戏的神色,也亲近客气了不少。
分了男左女右的席面,又分成婚的一桌,未婚的一桌,中间只是以一架十二折的镂空雕白花缠枝的屏风做了遮挡,只是镂雕清透,倒也能清晰的看清两边。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午膳用的倒也安静。
繁漪抬眼悄悄瞄了丈夫一眼,安静动筷,细嚼慢咽,那一下喉结滚动,想起了昨夜的一幕不免微红了面,想着若是他在床上也能这般安静就好了。
闵氏就坐在繁漪身侧,见她面色绯红,免不得小声打趣:“嫂嫂想起什么了,脸这样红?”
繁漪手里端了盏茶水,温热的氤氲染的她长长羽睫几分湿润,一颤颤的好不柔弱可怜,心虚道:“没、只是烫到了。”
说罢,又觉得自己这话里的意思实在有些深刻,这脸蛋便是更红了。
又瞧闵氏圆圆的杏眼儿笑眯成了一条线,一副懂得的神色,不住朝她暧昧地眨眨眼,繁漪恨不得掀了衣袖把脸给罩进去了。
午膳用罢,女使们端着洗漱之用垂首进来。
晴云伺候着繁漪洗漱。
主仆动作皆若行云流水,极是优雅温和,瞧的满桌的女眷好不惊奇:原不过是商贾之女所生,也是楚家后来得力才抬举的楚氏为妻房。何况慕家虽是书香门第,到底也是近几年才不断高升起来的,小小门庭,倒也没有养出一副小家子气来,这教养礼仪倒是十分规整。
人来人往的煊赫她不放在眼底,从容乖顺,却也不惊不惧。言之有物、行止有度,坐是悠然,站也盈盈。
闵氏听闻楚家也不是一般商贾,家主乃是有功名的文人,想那楚氏自小也是饱读诗书的,教养的女儿自然也不会是粗陋的,想到这里便也了然。
繁漪缓缓吹了吹茶水,她们哪里晓得这半年里她身边的几个丫头在奉若的监督下,是如何恶补世家规矩的,就怕自己有半分的不得体惹人闲话议论再连累了她。
害得本就懒怠的她,也跟着好好管理了一下自己的礼仪姿态。
别说,瞧那一双双惊讶的眼神,便知这样的用功还真是有用极了。
茶水上来,大伙儿开始三三两两的说话,几位年轻的小媳妇都围坐了过来。
繁漪今日的脑子里好似灌了浆糊,曾几何时她几天几夜睡不着也是有的,白日里照样脑子清醒,且清醒的很痛苦。
可昨夜不过被丈夫折腾了几回,感觉像是几年没睡了一样,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喊累喊困,太夫人先前给她介绍的谁谁谁,她一概都忘了。
当时也是想着,左右不用时常见面的,记不记都一样。
这会子,便只能抿着含蓄的神色以对了。
闵氏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繁漪倒觉得与她有缘,小声在她耳边道:“我一个都没记住,不认识,不晓得说什么。”
更重要的是,一开口就想打哈欠,太难了。
闵氏楞了一下,细细瞧了她的神色,见那眼下的薄薄乌青与眼底的血丝,便是了然,捂着嘴直笑,转而扯开了话题,引着那群小娘子同她掰扯脂粉钗环去了。
午后的春光温暖的好似绵绵的醇酒,吹在面上,恰如贪杯多喝了几口,缓缓微醺。
百年世家的府邸亭台楼阁一重又一重,飞翘屋脊上的脊兽也在晴暖的光线里印上了五彩迷离的影子,莲池里的一双鸳鸯也伴着晴暖的风慵懒交颈而眠,那样华丽而丰艳的羽毛美丽的好似华服游曳与粼粼水波上,紧紧依偎,宛若璧人一对。
实在好想打哈欠,繁漪憋得眼睛都疼了,只能找些物件儿来瞧,好分散了精神。
梁柱下垂着的烟霞色的轻纱徐徐扬起又落下,下摆上粉色莲花纹间盼着的引线散出熠熠柔光,望得久了不由又叫人不觉又生出几分懒怠之意,只想沉沉睡去。
而然春日百花从中的蝶儿翩跹之间,总有苍蝇嗡嗡乱撞,破坏气氛。
一把长须的姜六叔是老侯爷的嫡亲胞弟。
当初老侯爷英年早逝,姜淇奥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少不得有人要打起了爵位的主意,撺掇了庶出的几位兄长去扫除障碍。
却不料寡嫂厉害,拉拢了定国公府来做依仗,又聘了闻国公府的娘子,生生断了他所有的念想与算计。
他缓缓捋着一把白里带点黄的尺长胡须,笑的和蔼,看了眼琰华道:“也是你们父亲与祖母疼爱,怕耽搁了你们的前程,让元靖趁着热孝成婚,也耽搁了琰哥儿认祖归宗。”
不紧不慢的呷了口茶,“你们这一辈里子嗣太少,如今你那几个兄弟都得守着规矩,你可得加把劲儿,好叫你父亲早早抱上孙子才是。”
乍一听好像是关怀的话,却不过是在说琰华为了仕途,为了先一步生下侯爷的嫡长孙,而不肯早早入了族谱,是对正室嫡妻的文氏不敬了。
果不其然这边的女眷便接了话,半露不露的衔在嘴里:“今上以孝治天下,荣养两宫太后天年。万事自以孝为先。”
笑盈盈的说话声渐渐散去,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琰华身上。
繁漪懒懒掀了掀眼皮,晓得今日的刀剑已经霍霍而来,将温婉与柔顺在面上维持的完美,侧脸瞧了眼那说话的女眷。
不大记得她是谁。
还是闵氏面含担忧的小声提醒了她:“是三叔祖父的继室繆氏。辈分高。庶房的。”
繁漪了然,这是一群想要爵位而不得的人联起手来对付琰华这个“外来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