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去平息她心底的杀意,开了口却发现连喘息都是破碎的,每一个字都牵动喉咙深处的疼痛:“我、我……我并不想害你,我只是按照老爷交代的做而已……”
繁漪只是淡淡扬了扬眉:“王黎啊……”抬手迎着月色,看着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红的指,轻轻的语调里嗤笑幽幽:“你说,王黎若是被长公主和镇抚司盯上,会是什么下场?”
一星星嫩芽在枝头微微颤动,那种不胜凉风侵袭的挣扎姿态可怜而无助,天际圆满至残缺的月高高悬在枝头,有了摇摇欲坠的荒凉。
王夫人虽年轻,却也晓得那位长公主是什么角色,当年可说凭一己之力,把京中搅得风云变色,先帝爷最具实力一争储位的皇子们在她手里纷纷落败,这才有了今上登基的机会。
那双眼睛仿佛仿佛知道所有人的弱点、把柄,被她盯上,除非清白如纸,否则,绝对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王夫人的惊惧高高抛起,划破冬日深夜的寒凉沉寂:“今日之事是我们的错,还请姜大奶奶原宥一回,不要、不要与老爷计较。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繁漪缓缓蹲下,抬手握了握她颤抖的肩头,声音温柔而怜悯:“回去告诉王黎,做他该做的事,否则他就不是丧妻了。叫王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就是不孝了……恩?”
王夫人年轻的容颜似一朵绽放的淡粉色蔷薇,惊惧的泪装点着她清秀的眉目,清露含凄:“我、我知道。我不会、不会乱说的,一定劝老爷不再掺合的……”
繁漪十分满意的弯了弯嘴角:“真乖。去吧!”
王家的女使忙站战战兢兢的搀扶着她离开,瞧那仓皇的背影,不知道还以为见了鬼。
繁漪有些苦恼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像鬼吗?
无音仿佛能看懂她的想法,点了点:“挺像疯子的。”
繁漪无语,对着她眨了眨眼,眼底的阴翳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怯怯的柔软的笑色,如被细雨打湿的温柔桂子,柔弱的不盈一握。
无音大约也没见过有人变脸变得那么快的,仰头望了望月:“……”默了半晌,“以后还是让晴云来吧!”
晴云皱了皱眉,杀人的感觉不是很美妙。
可杀一个是杀,杀两个和三个,也没差。
便点了点头道:“……好、好吧……”默了默,有点不服气,“你来不是更干净利落吗?”
无音瞟了她一眼:“……”杀鸡焉用牛刀!
繁漪认真想了想,也是,没见过哪位厉害人物会自己“动手”惩治敌人的,以后这种“粗活”还是交给丫头来做好了!
抬眼望了望高悬的月,这样美好的月色底下谈论这些,有些煞风景,却又说不出的闲和。
啊!一定是因为无音以后都能陪在自己身边的缘故了!
高手给人的安全感就是不一样。
晴云看着她,犹豫了一下道:“姑娘这眼神会把爷砍的体无完肤。”
无音微微转了转身,罩在月光下的侧脸上棱角分明的写着“他太弱”几个大字。
繁漪忽然很想笑,前有云海,后有无音,想必琰华的醋可有的吃了。
拍了拍晴云的肩语重心长道:“他打不过无音,也不能随时陪在我身边,自然是不能同无音比的。”
至少武力方面是不能比的。
至于其他特殊的方面就……啊,对吧,就那什么了。
晴云歪着头,疑惑的看着她表情十分精彩的变了又变,以至于她似乎猜出来,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猜对了。
繁漪看了眼被上官氏的尸体,抬头就见晴云疑惑的目光,忙抬手一招,转移了话题。
她一点都不想解释到底是哪一方面有差异来着。
从暗道离开的时候正好琰华与太子说完话回来,马车停在了出口处等着她,看到她自暗门出来,便伸出手将她紧紧牵住:“解决完了?”
繁漪微笑着轻应了一声,侧耳听着闭门鼓有节奏的催促着行人回家,摇了摇他臂膀:“咱们走回去好不好?很久没有这样清清静静的走路了,待鼓声敲完,咱们正好到家。”
琰华自是无有不应的:“好。”
南苍驾车,晴云和冬芮一左一右晃荡着腿坐在车辕的两侧,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捏碎人喉骨的感觉,衬着闭门鼓一浪又一浪悠远的声音,显得竟是那么的笃定而沉缓。
南苍甩动缰绳的手一顿:“……”听说旁人家的丫头都是怯生生的,为什么他们家的这么与众不同?
扔完尸体的无音坐在车顶,没什么表情,缠银线的发带在夜风里轻轻飘着,十分惬意。
而小夫妻两就这样牵着手,跟在马车后头,慢慢走在即将宵禁的街道上。
琰华回头望了一眼长街上他们相依的影子,亲密而自在,没有一丝隔阂,此刻的风是轻柔的,连被风扬起的缓带的影子都被月色拉的很长很浪漫。
情不自禁便唤了她一声:“阿遥。”
繁漪眉梢轻轻一挑,如今改成这么叫了?
“恩?”
琰华温暖的指尖在她手背上磨砂着,慢慢说出自己的疑问:“我一直在想陈妈妈当初能安安稳稳待在你的桐疏阁,说明她是个聪明人,那便该晓得小厨房如此重要之地势必小心谨慎。到了行云馆之后有人靠近她,推荐吃食上的东西,她竟一点都没有怀疑对方是否居心不良,不声不响就换了黄芪。”
“这不大像是你看重的人会做的事儿。”
繁漪睇了眼隐在宽大袖中的双手,嘴角挂着慵懒而闲适的笑色,眼神深幽而沉静,波澜不惊:“一个做事不谨慎的奴婢,被发卖不是很正常么?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我在警告自己院子里的人要仔细做事。”
果然如此!
当初他也曾怀疑过,可那时她病着,他心底又急有怒,可没有证据直接证明是姜元靖所为,能处置的原不过是自己身边的奴仆,容妈妈当时的处置也算是合情合理的,所以也便没有深想,也没着人去盯紧陈妈妈的去向。
琰华眸中一动,明白道:“而陈妈妈这样跟在你身边多年的老人儿,即便不是近身伺候的,也多多少少会晓得一些你的事。”
月华擦过长街两旁的高墙,投下的薄薄影子落在繁漪身上,有惘然的沉静之意:“他们利用邵氏的计划布局,想来即便没那一场雨,他们也有办法引我去看姚意浓衣衫不整与你共处一室的样子。即便那时我确实不信你,所有的情绪是在压抑之下流露的,可近在眼前的情绪窥探,姜元靖不会真的全然相信。”
而是时候,她并不信他,所以情绪是真实的。
可就是因为真实,才让琰华感到心口钝痛。
明明那时候已经打算好了不放过姚意浓,准备好了与他走向反目成仇,却还是一步步的在离绝之前给他铺路,将姜元靖的影子揭破在众人之前。
听出她轻缓语调里一闪而逝的几乎不可捕捉的邈远,琰华顿住了脚步,微微侧身又牵起了她的另一只手在掌心,紧紧攥着,想说些什么,却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说才能叫她安心的待在自己身边。
最后,只是静静的以一目澄澈与深情凝睇着她。
繁漪迎着他的目光缓缓一笑,眼角眉梢都在诉说着她此刻的宁静与信任。
挣开了他掌心,抬手拂过他被夜风吹得有些发毛的发顶,然后牵着他继续前行,曾经的痛苦在掌心的温度下慢慢沉寂在了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