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范贡等一干常侍,见到周先生到来时,个个都显得非常亢奋,仿佛是发现了一个大宝藏,想跟周先生分享。
“周侍中,你可算是来了,方才我们得到消息,那绁大夫的小孙子绁美不但踩坏他人的庄稼,还打伤了上前与他理论的田户,这回是证据确凿,只要侍中你批准,我们马上便可让锦衣卫去抓人。”
姬定打量他们两眼,问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兴奋?”
几个常侍相觑一眼,范贡憋不住笑地言道:“周侍中,我们都认为这是新法立威的绝佳机会,如果我们能够惩罚绁美,那么今后谁还敢违法。”
姬定笑道:“商鞅可就这么做过。”
范贡神情一滞,是尴尬不语。
如今商鞅就是儒学的反面。
曹耳突然问道:“那依侍中之意,我们该当如何处理?”
姬定道:“当然是以德服人,还是要先调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是单方面殴打,还是二人互殴,亦或者是绁美指使下人所为,这可都得问清楚,先不要急着去抓人。”
范贡道:“周侍中可能还不知道,当时是正好被我们的人看见,也是我们的人上前制止的,这事已经是非常清楚,就是绁美踩坏庄稼,还亲手打伤人。”
姬定摇头道:“我只相信证据。”
曹耳狐疑地瞧了眼姬定,道:“周侍中,你不会是想包庇绁美吧?”
姬定不答反问道:“我与绁美并不认识,我为何要包庇他?”心里却道,那厮还想毒死我,我会帮他?这回是他在帮我啊!大哥们!
曹耳又问道:“如果不是绁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国人,那周侍中还会这么说吗?”
姬定沉默少许,道:“但问题是对方就是绁美,不是普通的国人。”
曹耳立刻道:“周侍中就是想包庇绁美。”
姬定摇头道:“我绝非此意,我只是让你们先去调查清楚,给我提供足够的证据,但我也不否认,如果对方不是绁美,我可能也不会这么做,但我也想问你们一句,如果不是绁美的话,你们又会这么激动吗?”
常侍们沉默以对。
答案当然是不会。
姬定又道:“绁美身份尊贵,这就是事实,越是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就越要慎重对待。还有,你们要明白一点,我们现在无权无势,凭什么推行新法,这少不了那些大夫们的支持,这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实,如果我们完全不考虑这些,那就不是刚正不阿,而是不顾现实的愚蠢表现,故此我们是不是可以想一个办法,既做到了违法必究,但又能让绁家心服口服。”
“这如何可能?”范贡不禁道。
姬定道:“聪明人可不会说不可能的。”
常侍们是你望我,我望他,皆不做声。
姬定又道:“先调查清楚再说吧。”
“是。”
话虽如此,但是常侍们眼中都透着一股子不服。
好不容易逮到一条大鱼,就这么糊弄过去?
那当然是不可能。
这常侍又没有爵位,如果还不能做些什么,那他们真不知道这常侍干来有何意义。
姬定看在眼里,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说也没啥用,更别说这就是他所期待的。
.....
绁府。
“你可知错?”
绁错沉眉看着跪坐在面前的绁美,问道。
绁美立刻道:“孙儿没错,孙儿是被冤枉的。”
绁错愠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认错?”
绁美道:“孙儿只是在打猎时,不小心踩到那人的庄稼,可是那人却跟疯了似得,将孙儿拦住,要跟孙儿理论,孙儿一时害怕,才打了他几下。”
“混账!”
绁错拍案而起,走到绁美面前,指着他道:“人家找你理论,你打他作甚。”
绁美绷紧着脸,是据理以争道:“不过是一个野人,有何打不得的。”
绁错气得火冒三丈,道:“老夫前几日才告诫过你,如今外面世道很乱,不要再去惹是生非,你偏不听,如今好了,人家都已经告到刑狱司去了。”
绁美不屑道:“大父,您可是上大夫,那刑狱司又算什么。”
“你...!”绁错气得直接扬起手来,但...但就是落不下去,真舍不得打呀,又放下手来,道:“我今儿不打你,那是因为到时你去到刑狱司,自然有人会代大父管教你。”
绁美惊慌道:“大父,您可不能不管孙儿呀。”
正当这时,一个仆人道:“主公,犁伯求见。”
绁错忙道:“快快有请。”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中年人快步走了进来,拱手道:“小人见过绁大夫。”
此人乃是卫侯身边的一个阉人,只不过他是阉人中最大的,故而大家都叫他犁伯。
绁错问道:“不知犁伯突然上门,是有何事?”
犁伯瞟了眼绁美,低声道:“不瞒绁大夫,小人今日是奉君上之命来的。”
绁错哦了一声:“君上有何吩咐?”
犁伯道:“关于令孙的事,君上已经知晓了。”
绁错故作惊诧道:“如此小事,也惊动了君上。”
犁伯道:“绁大夫万不可大意,关于此事已经惊动朝廷,故此君上希望绁大夫能够息事宁人,莫要将事情闹大了。”
绁错皱了下眉头,思索一会儿,才点头道:“劳烦犁伯告诉君上,老夫知道该怎么做了。”
待犁伯走后,在旁偷听的绁美,突然一把抱住绁错的腿,道:“大父,你可得救孙儿,孙儿可不想被抓到刑狱司去。”
他也不傻,连卫侯惊动了,这肯定就不是小事。
绁错一脚将他撂开,指着他怒斥道:“我再三嘱咐过你,你就是不听,如今才知道错了,晚了。”说着,他又嚷嚷道:“来人啊!”
立刻便有两个仆人走了进来。
绁错一扬手,道:“将这逆子带回房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大父!大父!您可不能抛弃孙儿啊!”
绁美一边嚎叫着,一边被拖了出去。
绁错哼了一声,理都不理,待嚎叫声越来越远,他突然悄悄走到门口,伸长脖子往外面瞧了眼,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是该给他吃点教训也好,不然的话,今后都不知道要闯出多大的祸来。”
说着,他又吩咐身旁的老仆,道:“你拿点钱去摆平此事。”
“是。”
......
公主府。
“公主,此事应该是无可疑。”傅姆向郑公主道:“那绁家小子,成天在外惹是生非,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姬舒却道:“但这却是第一次闹到官府去。”
傅姆道:“这也只是因为当时正好有两个常侍经过,阻止了那绁美行凶,否则的话,这事估计也闹不起来。”
姬舒紧蹙眉头:“难道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傅姆道:“这肯定是一个巧合,周先生就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使唤绁美去打人。”
姬舒斜目瞧了眼傅姆,突然道:“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肯定不是一个巧合。”
话虽如此,但她心里也犯嘀咕,如果真是他所为,那他应该就是为了解决左槐他们一事,可是这两件事到底有何关联呢?
擎府。
“主公,前不久绁大夫已经派人送钱过去了。”
“嗯。”
擎薄点点头,突然问道:“如今那些儒生是如何议论此事的?”
“他们都要求将绁美抓捕归案,说一句不当说的话,绁大夫那孙子确实比较调皮,平日里可没有少得罪人,这一下被人揪住把柄,再加上有儒生带头,大家自然是同仇敌忾。”
“不然我也不会选择他啊!”擎薄呵呵一笑,又道:“你将这事给我传出去。”
“是。”
如今儒生士气高昂,正愁没地方伸张一下筋骨,如今见绁美送上门来,此案立刻就成为卫国的头等大事。
几乎人人都在议论此事。
再加上那绁美本就恶名远播。
导致绝大多数人都要求严惩绁美,甚至包括许多在野的名士。
这舆论一旦起来了,那真是压都压不住啊!
好死不死,那田户突然又表示不告绁美,而马上就传出消息,说绁错赔偿了那田户不少钱。
但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舆论更是一边倒的指责绁错。
别说常侍自个也不愿意就此放过绁美,就算他们愿意,他们也不敢,他们若不依法行事,那他们也别干了。
内朝。
“好了!如今对方也不告了,你们就还是将精力都放在这立户上面吧。”
姬定说着自己先松了口气。
但过得片刻,却无一人应答。
姬定不禁抬头看去,只见在坐的常侍皆是沉默不语,于是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范贡道:“对方之所以不告,乃是因为绁家用钱堵住了那田户的嘴,并不是绁美没有违法。”
姬定笑道:“就算如此,那也算是颇有成果,如果不是我们,只怕那绁家连钱都不会给。”
范贡是倍感失望道:“周侍中,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如果用钱就能够摆平,那这新法修与不修又有何区别?”
姬定叹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但是...但是我得以大局为重,君上为了推动新法,可也耗费了不少心血,若是因为此事,而得罪了那些大夫,只怕到时会功亏一篑,如今绁家难得给出赔偿,我们也应该见好就收。”
范贡直摇头道:“但是这么一来,谁还会信任新法,到时人人效仿,打人可以用钱解决,那么杀人亦可用钱解决,今日我们惩罚绁美,也许将来会因此而失败,但如果今日我们不作为,那么我们现在就失败了。”
其余常侍亦是纷纷点头。
姬定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我再去跟君上商量一下,我理解你们的想法,但是我也希望你们能够理解君上的难处,没有人谁比君上更希望能够成功推行仁政。”
无人应声。
别来这一套,要是不惩罚绁美,这事就没玩。
“君上,此事不好办呀!”
“寡人听闻绁家已经赔了钱给那人。”卫侯略显诧异地看向姬定。
姬定点点头道:“但这并不是刑狱司的惩罚,而是他们私下的交易,到底绁美违反了律法,按理来说理应将绁美定罪的,但是由于这情况比较特殊,臣也与那些常侍再三商量,看能不能找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可如今的问题是,大家都知道这事,几乎所有的儒生都是支持将绁美定罪,包括朝中许多官员,常侍们若不据理以争,只怕他们将来也难以服众,新法可能会面临更大的危机。”
卫侯皱眉道:“但绁家愿意赔偿,这已经是非常不容易,若是你们还得寸进尺,这必然也会激怒绁家,以及许多贵族,只怕到时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反对新法。”
姬定道:“所以若想完美解决此事,唯有君上能够做到。”
卫侯忙问道:“先生有何办法?”
姬定道:“君上是绁大夫唯一尊敬的人,若是君上能够让绁大夫大义灭亲,主动将绁美交给刑狱司,如此便可化解此次危机。”
卫侯听得是直摇头道:“这如何可行,你叫寡人如何劝说绁大夫,将自己的孙子送去受罚。”
姬定道:“绁大夫若是能够大义灭亲,他也能获得不少名望,得到不少人的尊重,绁家并不会因此损失颜面,而且臣保证,不会让绁美受太多的苦,很快就会放他回去的。”
卫侯皱眉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姬定摇摇头道:“臣也没有想到此事会闹得这么大,若是不将绁美捉拿归案,儒生们可能会认为君上的仁政治国,只是在欺骗他们,这会动摇儒生们对于君上的支持。”
卫侯犹豫好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道:“那寡人就去试试吧。”
姬定道:“是臣无能,未能为君上分忧。”
卫侯赶忙道:“这与先生无关,又不是先生让那绁美去打人的,先生无须自责。”说到这里,他又补充道:“况且先生也为寡人出了这一策,这么做的确不会让绁家丢了颜面,同时还能够表示这绁家是支持新法的,也算是一举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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