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杜若一大早来到歌舞团。
因夜演晚上才开始，所以此时大家都还挺放松的。
王金凤几人正坐在一块嗑瓜子聊天，见杜若来了，忙伸手打招呼，“杜若！”
杜若笑着走过去，王金凤挪了挪屁股，杜若坐在她身边，笑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王金凤把手里的瓜子塞到杜若手里，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继续嗑，一旁的张美丽说道：“在说下乡的事儿。”
杜若之前住的村子里也有下乡知青，年纪轻轻的少男少女，刚来时，斗志昂扬，一场秋收过后，一大半的知青已经开始想法设法的回城了。
等待上两三年，回城已经成了每个知青最大的梦想了。
杜若一边嗑瓜子一边问：“下乡怎么了？”
说起这个，王金凤冷哼一声，愤愤不平道：“还不是秀琴，太老实了，她妈想让秀琴代替她弟弟下乡。”
“啊？”杜若看向一直低着脑袋，身上却缭绕着一股颓然气息的朱秀琴，不解道：“秀琴有工作，这怎么下乡？”
张美丽立刻给杜若分析，“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个女孩子想进咱们歌舞团，秀琴妈已经跟人家说好了，秀琴把工作让给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是个售货员，售货员的工作给秀琴弟弟。”
朱秀琴没了工作，只能下乡当知青。
杜若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问张美丽，“那姑娘想换工作也不容易吧？毕竟咱们歌舞团没点舞蹈功底也进不来啊。”
张美丽嘟嘴，有些生气道：“秀琴说：那姑娘唱歌挺好听的。”
王金凤也说：“就算当不了演员，也能先当后勤人员，跟着学几年，也能上台唱歌了。”
杜若看向朱秀琴，“你没答应吧？”
朱秀琴缓缓抬头，杜若这才发现，朱秀琴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面对杜若询问的目光，朱秀琴自责又无助的垂眸，小声说：“我...又能怎么办呢？”
见朱秀琴一副无能为力，听天由命的表情，杜若心里就忍不住燃起了一股火焰，怒其不争道：“怎么办？”
“当然是不答应啊！”
“你想离开歌舞团吗？”
朱秀琴连连摇头，“不愿意。”
杜若再问：“你愿意下乡吗？”
朱秀琴再次摇头，“不愿意。”
“这不就得了，”杜若嗓音渐渐拔高，“这是你的工作，只要你不愿意，你妈难道还能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不成？”
“可是...？”朱秀琴咬了咬唇，一脸无奈道：“可是我只是个女孩子罢了。”
杜若蹙眉不解，“女孩子怎么了？”
朱秀琴抿了抿唇，“女孩子将来总归是要嫁人的，只要嫁得好就行了，有没有工作无所谓。”
“我弟弟是家里未来的顶梁柱，是要给我们朱家传宗接代的。”
“我弟弟要是没有一个好工作，将来哪能谈个好对象啊？”
杜若气的脸色都变了，心里的怒火已经忍不住要爆了！
“狗屁！”
杜若骤然一声怒骂，吓了几人一跳，特别是朱秀琴，吓得身子一哆嗦，头垂的更低，更不敢跟杜若对视。
看着唯唯诺诺，一副认命模样的朱秀琴，杜若就忍不住来气，叱声道：“都什么年代了，男女都平等了！”
“大领导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
“为什么你要觉得自己不如男人？”
“女人有没有工作不重要？”杜若冷笑，“女人不该把目光只停留在嫁人、生子、做家务上面！”
“男人能做的，女人能做！”
“男人不能做的，女人也能做！”
“凭什么你要把好好的工作给你弟弟，你就得当家庭主妇啊？”
“就算你想当家庭主妇，你大概率也当不成，生了几个孩子后，为了生存，你除了要照顾孩子之外，还得出去找工作！”
几人看着杜若愤怒的模样，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敢顶嘴！
可听着杜若的话，却又觉得杜若说的不无道理。
“传宗接代？”杜若语气不屑，“你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吗？非得传宗接代！”
“可...”朱秀琴大着胆子辩驳道：“将来我爸妈老了后，我弟弟是要给他们养老的呀。”
杜若嗤笑一声，“那你爸妈病了，你能不管？”
朱秀琴本能道：“当然不会。”
“这不就得了，”杜若摊了摊手，“你跟你弟弟一样，等你爸妈老了，也孝顺他们，给他们养老不就好了。”
“可...”朱秀琴还是嗫嚅着说：“可...大家都这样啊！”
杜若简直要翻白眼了，“大家都这么做就是对的？”
“你能进歌舞团，也是你自己够努力，才能得到这个工作，凭什么要让给你弟弟？”
“你将来日子过得不好，缺钱了，你弟弟能给你钱，还是能把工作还给你？”
朱秀琴反驳，“如果我弟弟厉害的话，我将来嫁了人在婆家也不会被欺负的。”
天啊！
杜若深吸一口，才把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咽回去，“你与其把不确定性放到你弟弟身上，为什么不能自己强大起来呢？”
“等你强大后，有能力帮一下你弟弟，岂不是更好。”
“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难道不是更好？”
“可女人太强的话，”朱秀琴语气中透着明显的不赞同，“会没人要的。”
杜若已经开始气的翻白眼了，这种封建思想，在人的脑子里还真是根深蒂固啊！
杜若语气有些无力，“男人与女人在一块，靠的是共性和吸引，男人努力工作时非常有魅力。”
“女人也是如此！”
但已经深受封建思想茶毒的朱秀琴明显听不进去，低着头，不说话。
王金凤见气氛有些尴尬，试着缓和气氛，拉着拉杜若的衣角，“杜若，我有个舞蹈动作不太熟练，你教教我吧。”
杜若心里明白，王金凤是在打圆场，接受了王金凤的好意，点点头，“好。”
两人结伴去了舞蹈室另一边，等离朱秀琴远了些，王金凤才压低声音对杜若说：“杜若，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凭什么女人就不能工作，只能在家做饭带孩子？”
“只是朱秀琴她...她们家的情况我倒是了解一些。”
王金凤表情颇为一言难尽，“我听我妈说：朱秀琴她妈为了生儿子，一共生了六个孩子，朱秀琴排第二；”
“朱秀琴下面的三个妹妹，生下来就送人了，说是送人，其实我妈猜测：可能就随便仍在地里，自生自灭了。”
“运气好点，或许被好心人捡了，还能活，运气不好的话...”
杜若拳头已经开始硬了！
王金凤住了嘴，顿了顿，继续说：“朱秀琴她妈生第六胎时，终于生出了儿子，可不就使劲儿宠着。”
“朱秀琴她大姐被朱秀琴她妈嫁给了一个残废，换了五百块彩礼，说是把这些钱都留给小儿子将来娶媳妇儿用。”
“朱秀琴从小挨打挨骂那是家常便饭，几岁就开始做家务了，若不是有个舞蹈老师跟他们住在同一个四合院，看她可怜，有空教她一些舞蹈，她自己也上进，不然，她是不可能进的来舞蹈团的。”
说到这里，王金凤语气不屑道：“而她那个弟弟，从小就只会窝里横，在外唯唯诺诺，受了气，回到家就打朱秀琴，被宠的无法无天。”
杜若听后，心里百般滋味。
朱秀琴可怜吗？
她可怜！
朱秀琴从小就有一对重男轻女的爸妈，是她的不幸！
朱秀琴从小受她妈封建思想的茶毒，是她的不幸！
可，不幸的同时，杜若又觉得她可恨！
恨她怒其不争！
“杜若，”王金凤看向杜若，“你也别怪她，她那种想法，都是她妈灌输给她的，早就刻在她骨子里了。”
“暂时，抹不掉，也除不了！”
杜若点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