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一路走好。”
“好。”慕惜辞轻轻颔首,随即将那几张信纸仔细叠好,小心塞去了少年掌中。
当年之事,他们如今看来只剩了满腹的怅然,除了一句“时也命也”,旁的竟是什么都评论不了。
自然,他们这些个小辈,原也是没资格去信口评说的。
小姑娘无声垂了眼,文煜帝的猝然崩逝仿佛是在昭示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新时代的开始。
——从前属于老一辈人的那个时代眼见着便要落下帷幕,随之而来的,则是一个属于他们的、全新的时代。
而她并不想要引领什么时代,她想要的,唯有那一个近乎于不可能的“天下太平”。
——这世间当然没有绝对的太平,但有相对的,她能做的,便是尽己所能,让那“相对”的太平来得再早一些、持续得再久一些,能庇护到的人再多一些。
这是师父的愿望,同样也是她的。
慕惜辞的眼睫抖了又抖,看着元清写给元濉的那封信,想着文煜帝的崩逝和那已悄然拉开的“大争之世”,她无端便想起师父了。
“小妄生,知道我们玄门之人的天命是什么吗?”
那年师父的鬓发还不曾化作那一味雪白,而她也不过是将将年满十一的幼童。
春日的栖灵山上,抽了条的嫩绿枝桠与盛放的百花勾连成了海,道人随手压低一枝未绽的白桃,她只嗅见花苞内隐隐藏着的、扑鼻的暗香。
“嗯……是为了悟道求长生吗?”尚且年幼的孩童歪了脑袋,杏眼内满是雾似的懵懂。
道人闻言不禁当场失了笑,他松了花枝,任那花苞在枝头颤成一团隐约透着粉的光影,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不是哦。”
“那、那是为了积攒功德吗?”她眨了眼,印象中的师父,不时便要将“功德”二字挂在嘴边,她想着,这许就是他们终生所追求的东西罢。
“那么,小妄生,你要如何积攒功德?”道人反问,顺势揪了片梢头的嫩叶,吊儿郎当地叼进嘴中,浪荡自在得仿佛是尚未加冠的少年。
“要……做好事?”她仰头看了眼那团晃动的光,只觉脑袋里像是装了浆糊,一时也分不清个个数。
“那你是为了攒功德才做好事的吗?”道人继续发问,这一问却教她倏然沉默。
她从不是为了攒功德才去做好事的,或者说,当她偶尔随师父下山,去救助山脚小村子里的村民时,她脑子里浑然不记得要攒什么功德。
“师父,徒儿不是为了攒功德才做好事的。”幼童摇头,“徒儿只是觉得……觉得……”
“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应该做那些事,对吗?”道人笑笑,“这就对了。”
“小妄生,你要记得,我们玄门之人,理应盛世济民,乱世渡世,逢迷惘之世救心,入无道之世救道。”
“强求来的功德不叫功德,强贪来的寿禄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寿禄……我们流云观只求二字‘心安’,尽能尽之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这就够了。”
“话说回来,眼下时局动荡,这天下分得太久,倒也到了该出一段太平盛世的时候。”道人拉起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走回了观中,“也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机会,能得见这一出盛世。”
“不过小妄生,为师观你的命格,说不得你能在这大争之世里,闯荡出一番天地呢——”
“心安”。
慕惜辞抬手按了按胸前的衣襟,彼时她年幼不懂什么叫“心安”,只觉凡事顺遂了心意便定会问心无愧。
直到后来她接掌了慕家的军令入得了边关,她方知这世间最难求的便是那句“心安”。
尤其对她这种人而言。
她瞅见那漫天的血色不会心安,看到那满沙场无措的亡魂也不会心安。
边关将士们缺少粮饷,只得拿硬得像石头似的陈年馒头,就着草根往下咽时她更不会心安。
——只要墨书远还坐在那九五之位,还在那不顾百姓与将士们死活地挥霍无度,而她又囿于诸般缘由,不得不为他效命,她便不能、也无法心安。
小姑娘闭了眼,冷风携着霜雪扑面而至,凉飕飕令她定了心神。
好在今生她不必再辅佐那该死的墨书远,陛下与墨君漓都会是不错的明君——只这一点便能让她的心再多安上不知凡几,如此,也够了。
慕惜辞仰头看了看天,那积着雪的浓云好似比先前要薄上了一点。
众人押着那一车车冬衣粮草,于傍晚时分抵至了入燕关前的最后一座驿馆。
驿丞见几人风尘仆仆,又是自京中押运粮草而来,忙不迭替众人备好了房间,又端来了饭菜。
饭后墨君漓向那驿丞讨了坛北疆特有的烈酒,又从驿馆庖厨处借来了几只饮酒用的素色瓷碗。
那驿丞以为他这京中来的金贵皇子,是受不了北疆的风雪,想要饮酒驱寒,于是特意搬出了馆中最烈的那坛,少年对此但笑不言。
慕诗瑶那小妮子白日里乘车又犯了恶心,接连吃了两三粒药丸方才粗粗止了晕,这一日的奔波闹得她身心俱疲,她几乎是在脑袋沾上了枕头的刹那,就立马昏睡了过去。
这倒是极大方便了慕惜辞,她在房中等着那小姑娘睡熟,没费多少力气便轻松溜出了驿馆。
两人带着那酒坛瓷碗,就近寻了个空旷而不见人烟的小山坡,继而拍了泥封、倒了烈酒。
“阿辞,我记得你是不喝酒的。”墨君漓低了眉眼,变戏法似的摸出只瓷质茶壶,替慕惜辞斟出碗半温不凉的茶,“那便以茶代酒罢。”
“只是这茶拿出来便冷了,得委屈你凑合着喝一喝了。”
“无妨,我原本都准备忍着要喝酒了,没想到你竟还拿了茶来。”小姑娘眉目微舒,轻轻摇头,“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少年不曾说话,只静默地摆好了瓷碗,又寻出了扶离上京的方向。
——他是乾平的皇子,不好明着祭拜扶离的帝王,那便让他隔着这重重的山海,给他祭上这一碗的酒。
二人拢了拢衣摆,跪地端起那两只盛了八分烈酒的碗,雪光映照着瓷碗,那酒面粼粼,恍若是舀了碎玉,酒液落地,打出两串寸深的雪窝。
“舅舅。”
“一路走好。”
我去做个核酸然后睡觉
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