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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空青和京墨手忙脚乱地,又是翻霍留行的眼皮,又是探他的鼻息与脉搏,沈令蓁近不了他的身,一晃眼,注意到了那碗鳆鱼汤。

她心里的诅咒哪可能这样灵光,霍留行除了腿这老毛病,平日里素来身体康健,好端端起了急症,多半应与席上吃食有关。

她立刻交代:“白露,快验验这汤!蒹葭,赶紧去请医士!”

沈令蓁说完一回头,看空青和京墨已经扛起霍留行往卧房奔去,刚要跟上,一抬脚却是一顿。

这府邸是圣上所赐,如今府内下人并非皆是霍家心腹,说不准被安插了一二眼线。霍留行头天刚搬进来,想必还没来得及进行排查,此刻他人失去了意识,昏迷中难保不会将腿露馅。

这也是空青和京墨没有当场救治霍留行,而先将他扛走的原因。

这个时候,她不能乱了阵脚瞎忙活,得寻个由头让下人安分些。

“吩咐下去,全府上下所有人等一律到前院静候查审,不经允许,谁也不准踏出府门半步!”

沈令蓁没有明说下达这指令的缘由,但晚膳席上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众人自然听得出其中的弦外之音。一时间人人自危,满府的仆役齐齐聚到了前院。

沈令蓁有心去瞧瞧霍留行,迫于形势却不得不坐镇厅堂,心中一刻不停地思量着,到底是谁下的如此毒手?难道她那送鳆鱼的二表哥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么一想,这位二皇子似乎的确有些可疑。

毕竟大齐嫡庶之别相当分明,一个当真忠厚老实,毫无野心的庶皇子,实在犯不着叫身为天之骄子的嫡皇子那样刻薄针对。

赵珣之所以处处摆着高人一等的架子,全因当今太子自幼体弱多病,活到如今三十多岁,给人的印象便是随时可能撒手人寰,嫡长子若是没了,依照嫡庶长幼之序,自然该由他这嫡次子继承储君之位,故他一直以来,俨然是在以未来太子的身份自居。

也就是说,赵珣针对的人,应当多半是不利于他竞争储君之位的。

既然如此,他此番这样下赵瑞的面子,岂不说明,赵瑞很可能也是他的绊脚石?

沈令蓁突然萌生一个猜测:会不会赵珣今日并不是来找霍留行茬的,反而是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提醒霍留行,赵瑞是他的敌人?

思量间,一炷香时辰匆匆过去。空青快步来到厅堂,当着一众下人的面与沈令蓁道:“少夫人,郎君情况危急,您赶紧去看看吧!”

沈令蓁猛地站起,眼皮子刚一跳,就见空青给她抛了个颇有几分邪魅的眼神。

她一愣之下心中一定,面上不改慌张,急急去了霍留行的卧房。

刚一进门,京墨便迎了上来:“少夫人放心,郎君并无中毒迹象,吐了一场已将胃腹排空,眼下虽未恢复意识,脉象却平稳下来了,只等医士查明具体情况,对症下药。”

“那方才空青这是?”

“您刚刚做得很好,空青这是顺水推舟,趁机确认府内眼线的身份。”

遭遇如此变故,圣上安插进府里的眼线必然要与宫中通风报信。可方才事出紧急,他们确实慌得没有余裕去盯人。幸而沈令蓁及时集合了所有仆役。如今霍留行这边的情况已然稳定,再若有人出动,便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他们这是趁机将事态严重化,打算一举钓出眼线。

毕竟圣上的探子,与此前赵珣在庆阳买通的霍府小厮有所不同,不宜随便清理,于霍留行而言是个不小的麻烦。但一旦确认了身份,往后有所防备,即使这棋子还安着,也等同是废了一半。

因此今日可算是因祸得福。

沈令蓁松了口气,疾步入里察看霍留行的情况,见他仰面躺在榻上,呼吸发沉,脸色泛红,从耳后到脖颈都冒起了一颗颗殷红的疹子。

她一面伸手探他汗涔涔的额头,一面回头问京墨:“当真不是中毒?怎么瞧着这么瘆人呢?”

“席上食物都是事前查验过的,郎君在汴京的确四面皆敌,却理应不会有人拿这样下乘的法子害他,少夫人安心。”

京墨话音刚落,蒹葭便带着医士来了。

沈令蓁一看这白胡子老头十分面熟,是国公府常用的医士,猜到应是阿娘亲信,放心地给他腾了位置。

医士坐在榻沿,替霍留行诊过脉,又检查了那碗鳆鱼汤,问道:“霍将军此前是否极少食用海味?”

京墨道:“是的。郎君不爱吃海味,且在边关也没机会,应当只在许多年前,来汴京时吃过那么一两回。”

沈令蓁微微一愣,又听医士接着说:“人各有体质,甲之蜜糖或是乙之砒霜。霍将军便是不宜食用海味的人,尤其是像鳆鱼这类大补之物,往后切勿再让他沾染。幸而这回吃得不多,催吐也及时,没什么大碍,不过免不了得受几天皮肉之苦。一会儿我开个方子,里头有内服的药,也有外敷的药,你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好好分辨清楚。”

京墨颔首记下,转头看沈令蓁一脸的垂头丧气,宽慰道:“少夫人不必自责,连小人们,包括郎君自己都不知道这事,更别说是您了。”

沈令蓁点点头,看着满身狼狈,惨兮兮的霍留行,叹了口气。

明明不喜欢海味,还津津有味地嚼下了鳆鱼,要不是她亲手盛的汤,他大概根本不会碰这锅东西,也不会遭这个罪吧。

京墨接过医士的方子退下,煎好药回来时,见沈令蓁正用巾帕替昏睡中的霍留行擦拭额头的细汗。

一见他来,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接过他手中汤碗,小声道:“我来吧。”

京墨便将内服药与外敷药的用法都与她解释了一遍,然后退了下去。

沈令蓁把汤药温在小火炉上,正准备继续照看霍留行,刚走到床榻边,却见他嘴皮子忽然动了动,喃喃了句什么。

她本不想刻意听人梦呓,自觉有些窃听墙角的嫌疑,可又忍不住好奇,想这骗子不知还有没有什么瞒她的事,或许会从中透露出来,便轻声与他打了个招呼:“郎君,我要来听你讲梦话了哦。”

霍留行这次当真不省人事了,这样都没醒转,嘴皮子还在动。

沈令蓁见他并无异议,便将耳朵慢悠悠凑了过去,结果却是听得一愣。

他哑着嗓子在说:“……不是这朵,这才六瓣,你瞎?”

“这也不是,缺色……”

“养你们什么用,都给我挑粪桶去……”

沈令蓁哭笑不得。

都病成这样了,竟还在费尽心机地圆谎,还有脸迁怒无辜的手下?

她正觉愤慨,忽又听他嘀咕道:“我知道她在耍我,她高兴就行,我乐意……”

沈令蓁一愣之下讷讷地眨了眨眼,愁眉苦脸起来:“郎君怎么总有办法叫我心软,”她哀叹一声,“该拿郎君怎么办才好啊……”

——

霍留行醒来的时候,一眼看见沈令蓁趴在近他咫尺的榻沿睡着了,只是气息不沉,似乎睡得很浅。

他捏了捏干涩的喉咙,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皱了皱眉,尝试着咳嗽发声,刚一咳,沈令蓁就醒了。

她蓦地爬起来,低低“哎”一声:“我怎么睡着了……”看霍留行满脸痛苦,赶紧端来汤药,拿勺子搅匀了,“郎君快喝了这药。”

霍留行出声困难,清了半天嗓,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沈令蓁解释道:“郎君吃鳆鱼吃坏了身子,睡过一觉,许多后起的症状都慢慢发作了,眼下喉咙可能有些肿,暂时出不了声,身上疹子恐怕也得痒上几日,别的倒是没有大碍。”

她不说还好,一说,霍里行立刻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痒,皱着眉头就要去抓脖子。

沈令蓁赶紧拦下他:“别抓,医士说抓了容易感染,好得慢,还会留疤,郎君先把这药喝了,能止痒的。”

她说着,舀起一勺汤药就要喂到他嘴边去。

霍留行倒是乐意享受她的照顾,然而此刻身上奇痒无比,实在忍不了这样的慢动作,直接拿过汤碗一饮而尽。

沈令蓁将空碗放回到几案上,一转头看他又去抓背了。

她忙再拦:“郎君忍忍呀!”

这忍痛容易,忍痒难。霍留行捏紧了拳头,努着下巴示意那喝空了的汤药,满脸质疑,大概在问:不是说好了能止痒吗?

沈令蓁好笑道:“哪有这么立竿见影的,郎君稍安勿躁,医士还给你开了外敷的药,那个起效或许更快些。”她回头取来一瓶药膏,“郎君哪里最痒,我来给你上药。”

霍留行只觉上半身到处都有蚂蚁在爬,一把脱了中衣,指指胸腹与腰背,“嗯嗯哼哼”了几声。

沈令蓁大概听懂他在说“哪儿都痒”,一看他白皙的肌肤上大片大片的红疹子,也不必他指挥了,食指蘸了药膏就对着地方抹上去。

霍留行此刻没有心思旖旎,不停嘶哈嘶哈地抽着气,拳头握紧了又放,放了又收紧,等前胸后背,脖子耳根都涂满了药,还是觉得不解痒,又要去挠。

沈令蓁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能挠,郎君听话些!”

霍留行咬着牙,看了眼紧闭的门窗,确认影子不会投到外边,掀开被褥就跳下了床,开始在屋子里疾走,一边呼哧呼哧地晃着拳头深呼吸。

沈令蓁又觉好笑,又觉同情,看他无声暴怒着走了半天,建议道:“郎君越是想它,越觉得难耐,不如做些别的事打发打发时辰,等药吸收了,应当会好过一些。”

霍留行停下来,怒看着她:“嗯嗯嗯?”

他在说:做什么?

沈令蓁拍拍自己跟前的小圆凳:“郎君坐这儿来。”说着起身去炕柜里翻找起什么来。

霍留行光溜着上半身,穿一条裤衩撑膝坐下,一抬头,看见她手中多了一根红绳。

她说:“我们来玩翻花绳。”

霍留行给她气笑,指着自己的鼻子,又是一串声调起伏的哼哼嗯嗯。

沈令蓁猜他在说:我霍留行一世英名,你叫我玩这种幼稚玩意儿?

“郎君没玩过这个,才不晓得它的乐趣。”沈令蓁将红绳打了个结,一看霍留行似要愤然起身,忙摁住他道,“郎君试一试嘛,我们来比赛,看谁先翻不出花样,便算谁输,输的人得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霍留行来了兴趣,扬扬眉道:“嗯嗯嗯?”——你说的?

沈令蓁点点头:“我说的。”

霍留行笑了一声:“嗯嗯嗯嗯嗯。”——那你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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