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平反
吕梅仙再次找进办公室。
秘书:
“你属良县人,我们这里要处理起来不也得落实落实?你带领孩子出门在外也不方便,还是先回去等待我们核实后再通知你。”
吕梅仙一听。只道,你以为这一百余公里路程是这么好走的么?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稀里糊涂就给打发了。
秘书解释说,领导出差还没回来。正常情况下都是作了汇报后再听指示。吕梅仙一股执着劲头要坚持留在办公室里等待,便只好作罢。午饭秘书打来,三人解决。眼见又到下班时间,吕梅仙心里早有打算。忙将孟建共抱起,摆出一副等待孩子拉屎的姿势。又随手抓起办公桌上的一张报纸放到地面上。秘书稍楞忙一把抓起来只说“罪过”。再换来一张白纸。
孟建共只挤出几滴尿液。秘书再次打量上海手表。吕梅仙只道歉说孩子忽然肚子疼。又表示一会儿处理干净。秘书只得吩咐处理干净后关闭办公室门离去即可。
次日。秘书推开门走进办公室大吃一惊。但见两张办公桌并到一块,桌子上,一家三口正睡在上面。忙让快起床,又斥责忒不像话了。
吕梅仙只是放慢了平日动作,懒洋洋磨蹭慢慢穿衣上袜。之后,才去弄俩孩子。
办公室里,吕梅仙磨磨蹭蹭。
办公室外,只听门外一个声音由由远而近问道:
“张秘书,为何来了站在门前不进去?”
张秘书听到领导声音,心里一阵收紧。声音打颤。张秘书:
“进……进不去。”
一听这话,只狐疑打量。张秘书指指门里张口结巴。领导更是好奇。只上前一把推开了门……
办公室的凌乱无需细表。
但见有人进入,吕梅仙这才下了桌面。毫不惊慌,一板一拍抱下孩子。领导打量,忙问这是怎样一回事。
张秘书忙将大概道出。
吕梅仙听闻遗漏的又作了补充,还特别提到了“英雄母亲”这词。领导严厉批评了秘书。又强调可是没有领导下面就不能工作?偌大一个机构,可是因为我公差就要瘫痪不成?张秘书忙分辨说,不过就是要等“您”回来汇报了才敢定方案。只沉着脸说,我们的人民群众都走访到了政府办公室,以桌子来借宿,你认为问题还不严重么,还要“等”什么?
训斥。张秘书忙抓起电话。接通良县。领导只说,下属地区,都发生如此严重事件,还打什么电话?因要其亲自跑一趟处理。又要了车子,这才一路驶去。
张秘书直奔良县大队。一番了解,便召开了大会。责令陈正云对其当众赔礼道歉。这样,在黑压压一遍人群中,在其弯腰低头的那一刻,吕梅仙感觉自己找回了尊严。陈正云由此而被撤销了队长职务。只是又压低声音反应孟浩然有问题。
秘书正色道:
“难道因为孟浩然的问题,我们便由理由或借口迫害其家属吗?你以为这还在大清朝一人犯罪株连九族的时代吗?!”
吕梅仙终于扬眉吐气了。曾经在大家眼里的山村人却干了件大家不敢想的大事出来。孟浩然更加佩服吕梅仙身上那股拧劲儿。
却说,这天吕玉仙起床后这才发现屋里的被子不见了。贾中华断言是吕梅仙所为。因此越发数落起来。贾中华呵斥:
“你一家都是白眼狼,收留睡一晚上,还作出这等不要脸之事出来。”
贾中华提及一家子。吕玉仙对骂回去。这样,两人很快升级为家庭战争。武斗也就在所难免了。
贾中华没有孟浩然冷静的智谋,吕玉仙偏偏又好占高枝,家庭的导向由此而敲定。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这似乎格定了这个家庭的命运。正是在这样的闹腾中,夫妻俩又迎来了又一年的中秋。
八月十四这一天,贾中华接到出差到良县的运输任务。回家商量,吕玉仙也同意回老家去陪父母过团圆节。车辆驶出城区奔驰在开阔的视野。贾中华提出回家一定要隐瞒遭受处分一事。
夜幕下的良县贾家营。灯火暗淡透出陈旧小木窗,从东面山坡上吹来的山风呜呜直贯响。
一户农家小院。贾中华并肩吕玉仙坐在父母身旁不时仰头赏着中秋时而挣扎在乌云里时而冒头的月亮。
晚饭前飘落了阵雨,直到天黑沉下来,月亮这才慢慢升起。但升起的月亮就一直奔跑在乌云里,时明时暗,似乎一直游离就是为了撕裂那层弥漫的铅帐。当游离到小院上空时,这才撩出铅帐,展露个出凄厉似乎还有些哀怨的冷脸。贾家人仰望时,这张冷脸似乎也充满了无限惆怅地回望着大家。
但见月亮冒出,贾元宗的心情也明朗起来。忽又增添出一股诉说的欲望。
贾元宗将一口小酒“嗞……”地一声喝进,又剥开一粒栗子慢慢品爵。他脸上却含着一缕深邃的笑意。贾元宗:
“你们可知道我们家这贾姓的由来么?”
贾中华似乎从未听父母提及这样的话题,与四弟贾辰华对视一望,又将疑惑的目光移到父亲脸上。期待。
贾元宗:“远在三国时代,我的祖上与贺家打亲家,因贺家犯事,要拉去陪杀。随后,我的祖上充军云南。后为躲避战乱,便以‘贾’姓取代。这‘贾’取‘假’之隐意。”
贾中华疑惑。贾中华:
“贺家?”
贾元宗:“对,贺家。”
又说:“其实,这贺家原本也不姓贺,而是‘庆’姓。因避讳改为贺姓,取庆贺吉祥之意。”
贾中华:“这么说,现在的‘贾’、‘贺’两家渊源颇深?”
贾元宗点头。贾元宗:
“对呢!只为报那古老的陪杀恩典,贺家后人便也有分支追随来了云南。现在能在云南碰到的‘贺’姓人,大都为当年追随者的后裔。”
又说:“在历史的慢慢长河中,两家人留下了解不开的谜底。”
吕玉仙不想追溯历史,只将话头一转。吕玉仙:
“说那么遥远的事有啥意义?要说就说些近点的。”
贾元宗:“我是怕我走后,你们不知来源,连祖宗的出处都给忘记了。”
老伴贾葛氏接道:“不是还有传承的家谱记载么?”
贾元宗:“你见他们何时翻过书本?”
贾中华忙回,得了空的就会去看。又称自己只在部队扫盲,文化水准不高,因了多为一知半解。
贾元宗一听,一声长叹。贾元宗:
“唉,怨我……!”
又说:“只怨我当年出去北伐没有交代,让你荒废了……”
贾葛氏接过话。贾葛氏:
“他爹,也不全怨你,怨我。我心里只想着让他帮我干些农活儿,也没有认识到读书有啥用途。”
吕玉仙:“爹,您二老别在这里怨来怪去的了,他现在要学也来得急,还好他在部队也扫了盲,也能识得许多的汉字。”
贾中华:“认识是认识,只是理解起来南辕北辙。”
吕玉仙斜瞥了一眼丈夫,流露出讥讽的眼神。吕玉仙:
“你怎么不会听话还关不住了?”又转向贾宗元:
“爹,您还是给我们说说北伐战争的事?”
贾元宗轻轻叹道:“唉……,往事如烟,何须再叙!”
月色中,贾中华瞟了妻子一眼,好像在怪她话多。贾中华知道,父亲刚回来时,不时还会提到战场,但每每过后,都会沉默许多天不语,心重得似乎就像压沉在潭底。渐渐地,家里人便也不敢多问,似乎也将北伐一事从记忆中抹去。
吕玉仙明白丈夫那一眼的含义,心底顿时较了股劲儿。吕玉仙:
“爹,您在这些小辈面前说说您为国报效的一生,对我们也是一种教育?”
贾杰婞扒在腿上,眼睛一睁一闭。吕玉仙晃了晃动腿。吕玉仙:
“起来,听爷爷讲故事。”
贾元宗直捋胡须。沉思。贾葛氏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马尾鞭。“嗡、嗡……”声音似乎远了些儿。
贾元宗没有吭声。吕玉仙又说:
“爹,要是您一直追随革命不回来,我想我们今晚也不至于坐在这农家小院了。”
贾辰华接了句:“爹先前回到家时,民国政府还送来了良县县长的委任状。”
轻蔑一眼。贾元宗:
“多嘴!”
葛氏:“你们的爹就是看破尘世,这才回的家。”
贾元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人生何为真?拨开迷雾静修心。”
吕玉仙:“静修是好,只奈门庭太冷清。”
“只奈门庭太冷清?”这样的话从儿媳口中道出,贾元宗暗暗一惊……
一个妇道人家嫌门庭冷清,她想干啥?
贾元宗:“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又道:“‘君子怀得,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慧。’你们年轻人应该将目光放远一些,别盯在眼前的蝇头小利上。”
贾中华:“就是,你还‘门庭冷清’,这不是大家都在过的日子吗?”
吕玉仙:“大家都在过什么日子?只怕你连大家都不如……”
贾元宗一听此话,料定他们是发生了什么事。因问道:
“何为不如?”
吕玉仙:“他受了处分……”话一出口,吕玉仙这才意识到失了口,忙一只手捂在嘴唇上。
贾葛氏:“受何处分?”
吕玉仙这时才知道缄默。
贾中华心里一慌,忙掩饰道:
“娘,没事。”
贾元宗道:“也罢……!”
又说:“各人有一命。受教的便不会跌倒,跌倒的恍然受教。你们各自奔且去吧!”
又道:“圣人曰:‘诗可以兴,可以见,可以群,可以怨’。将尔等过旺的心气用于学习中去吧?到了我这把年纪,你们将觉出;另有一番天地。”
再道:“最可怕的便是把那空洞当生动,把那无聊当饰条。”
贾中华是从心底钦佩父亲。虽然他早年跟随母亲一块长大,基本处于毫无阳刚为标榜的肢体教育中,但后来贾元宗返回后,他从他的身上却也解读到了“好男儿志在四方”这热血为国的信条,以至于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踏入军营走出村庄,贾中华的视野在慢慢打开,以至于他转业后走向工作岗位。他认为他承接了父亲先见之明的福禄。特别令他感觉不可思议的是,早年贾元宗一次负伤回到家乡修养,竟然占出一卦说,有人欲加暗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贾元宗曾遭受炮弹震因而眼睛失明了。之后,真就有劲敌摸索到村寨进行暗杀。来人打量贾元宗不过就是一个十足的盲人,只对同行说:
“这样的瞎子还值得老子跑那么老远来暗杀?就算现在再给他一支手枪,便也瞄不了靶心!”就这样,四人放弃了暗杀返回。半年过后,贾元宗复明。占扑精准料事如神,早年的贾元宗为日后的改行打下了基础。
贾中华每每回忆起与贾元宗的枝细末节,他对他便心存敬意。早期接触吕玉仙时,他甚至渲染他推算出来的暗杀因故“眼瞎”。当然,对于贾元宗的教导,他是恭耳倾听。再偏头打量到吕玉仙一脸的不以为然,他示好地对她说:
“可听见父亲的教导了?”
无端地被老爷子训斥几句,吕玉仙的心底感觉很不是滋味。再听贾中华的絮叨,她忽然站了起来说要将熟睡的贾杰刚放进屋里。她的脸色是暗淡的,还好月亮又钻进了乌云乡,幽暗伪饰着她的面色。
吕玉仙背着贾杰刚一扭屁股转身,便气冲冲穿过小院只往里屋走去。贾中华打量着背影无奈地摇头。贾元宗早从肢体动作中看出了端倪。他的心忽然牵挂在孙子身上。语气有些急促,贾元宗:
“玉仙,你将孙儿生辰道来,我与他一推?”
吕玉仙背着儿子手牵女子已经走到门槛边。她没回头丢下一句:“四月初九,晚十点二十八分。”
贾葛氏忙命贾辰华取笔与纸来。贾辰华应了声跟随大嫂身后进屋。
贾中华来到厨房旁木桩上,将马灯调亮,提到了父亲桌前。
贾元宗在纸上排下:
枭_____伤_____日_____食
乾造:癸卯___丙辰___乙巳___丁卯(寅卯空)
比____劫____枭____印____杀
大运:乙卯__甲寅__癸丑__壬子__辛亥
9岁__19岁__29岁__39岁__49岁
贾元宗不看则罢,一看便无了言语。
贾中华手拐放在桌子上撑着头。贾中华:
“咋地,爹?”
吕玉仙再次回到桌子前,见公爹双眉紧锁,望着八字脸色下沉。吕玉仙:
“爹,有啥事您说?我们受得住。”
贾元宗还是没有言语。
吕玉仙更急了。吕玉仙:
“爹,是不是这孩子短命?”
葛氏:“空口白牙休要胡乱揣测,且听你爹慢慢道出。”
贾元宗有些恍惚。少顷,他才启开嘴唇涩涩低语:
“天——呐!难道,这就是天意……?”
又道:“天意,欲毁我姓氏……”
又长长叹息:“唉……!毁也吧,原本就是‘假’姓……”
尔后幽幽道出:“这个娃身体不好。”
再道:“你夫妇二人听着,这个娃要严加管教!”
贾中华“哦……”了声似解非解。
吕玉仙:“身体不好?他爷,您推错了吧?他胃口极好,他现在吃口如同喂了两个孩子呢!”
又说:“煮了米浆稠乎乎端到他面前,如果不事先备好两把勺子交替,便着急得直哭。似乎就像饿死鬼投生一般,胃口可好了。”
贾元宗也不回答,他抬起小酒一口咽下,眉宇间猛然收紧,像似咽下了毒药。贾元宗按住心窝说了个“闷!”字便起身要进屋。
贾中华、贾辰华兄弟二人忙上前搀扶。贾元宗摆了摆手:
“还没到那个时候。”
贾中华让贾辰华去厨房倒口热水。他提起马灯将路照亮。
贾辰华来到父亲床前,托起父亲将热水咽下。贾元宗头落在靠枕上忽然发了话。贾元宗:
“将马灯熄灭,大白天的点它干啥?!”
贾中华一惊弯腰低首上前忙问:
“爹,咋变成了白天?这还是中秋月夜呢!”
贾元宗双眼奇亮地瞪着侧窗。贾元宗:
“咋是夜?分明是一个昏沉沉的白天。你看,那不时被风卷起的沙暴漫天。此际不过是太阳躲进了云层里……”
贾葛氏踏进屋,突闻丈夫这一说,忙疾呼儿媳:
“玉仙,快……,快与我化些纸钱去,你爹在说胡话,只恐是北伐战场上那些亡灵又来纠缠作祟?”
贾元宗:“你才胡话!你们都瞎了么……?”他双眼移回到楼梁上,手指划着颤巍巍直说:
“你们看那一身穿白纱的女子,身上还带着血污来了……”
又说:“汇入眼底的荒漠是她一生穿越的疼痛……”
又说:“你们家将要降生一个女娃,可惜她太苦……”
又说:“听——仿佛有一个来自高天的声音在宣告:‘法办她!’”
又说:“狂风开始大作,地动山摇。你们看;天地混沌了……”
贾元宗凸起盯紧楼梁的眼睛现出了惶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