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那位”的要求,香韵没有偷听这群高中生的对话。她打着伞,飘在半空,想起张莉莉对她说的话,情不自禁的扬起笑容。
以前,也有人那样对她说过呢。
“李香韵,李香韵小姐,请等等。”
黄包车车夫回头看了一眼座位上的美丽女子,李香韵没有犹豫的说道:“不用管他。”
虽然说不用管他,但这位大少爷一样的人,已经追上来了啊。
车夫没有刻意让自己脚步变慢的意思,只是那个男人不顾形象奔跑的速度确实不慢罢了。
“张少爷。”李香韵微微点头,“您这样的行为对贵方家族名声影响不好吧。”
“那样的东西要来有何用?”被李香韵称作张少爷的年轻男人在大街上和黄包车保持同样的速度并排小跑着。
李香韵随意扫了一眼四周,对车夫说:“麻烦,我下车。”
“诶,好叻。”车夫接过车费时,用余光对这两人稍作打量。看来李小姐又要挨骂了,他如此想到。
“哎呀,你愿意停下来等我了。”张少爷的表情非常开心,甚至有一丝幸福的味道。
李香韵斜视了一眼他,把手里的白色纸伞撑开,举在头顶。
“张少爷找我有什么事吗?”李香韵与张少爷肩并肩走在街道上,本来按照礼数,她该后退一步才对,但这个姓张的小男人,会跟着她的步子后退,这样反而很为难,而且更招眼,久而久之,她也就放弃了。
张少爷目不转睛的看着李香韵,他的视线太过直接,也太灼热,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板着一张扑克脸,李香韵再次重复道:“张少爷,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诶,别啊别啊。”张少爷的身子弯了半分,他很着急的用手挡住李香韵的去路,“我不这样看你了,原谅我吧。”
李香韵的视线撇过张少爷。这个小男人笑起来很有朝气,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棱骨的线条非常硬朗,高挺的鼻子,他有一张非常有男人味的脸。
只是长相比年轻老成了太多,不说话的时候,看着还挺沉稳的,李香韵在心里想着。
“香韵,你在想什么?”
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脸吓了一条,李香韵别过因为害羞略显绯红的脸,强装淡定的说:“没什么,请张少爷称呼我李香韵就好。”
“我叫你香韵,你叫我书城,不好吗?”
书城。
这个我只有在梦里才敢叫名字。
“那怎么行,”李香韵换了一只手拿伞,“总是要有尊卑的。”
张少爷撇下脸,“尊卑尊卑,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你也知道那是以前了。
李香韵抬脚继续走着,留下张少爷站在身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为什么他就不能乖乖的离我远一些呢?李香韵心想。
张少爷的脸在远处看不清神色,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后,又不讲究起身份在街上拔腿就跑了。
胳膊突然被人抓住,力气很大,手腕上的皮肤有些疼。李香韵知道是他追上来了,她没有惊讶,淡定的转过身子,面向张书城。
“香韵,你的歌会,我一定会来的。”说完,张书城一溜烟跑向远处。
李香韵摸着被张书城抓过的地方,对方残留的力道还在,她心念:已经是个大人了。
在路边招了一辆新的黄包车,李香韵离开了这条街道。
回到家,看着自己衣柜里的衣服,李香韵轻轻的自说自话着,“明天他要过来听歌,我穿哪件衣服才好呢?”
衣柜里满满都是衣服,旗袍、洋装,李香韵拿下一件,走到镜子面前照照,摇摇头,拿下来另外一件,直到衣柜里的衣服都空了,单人床上堆满了颜色各异的服饰。
坐在床上,倒在衣服堆里,闻见衣服上属于自己的味道,李香韵闭上眼睛,“没有想穿给他看的衣服呢。”
“咚咚。”
这个时候了,是谁?
从枕头下抽出小刀,李香韵整理了自己身上凌乱的睡裙,走到门后,轻轻拉开房门。
门缝中出现一个男人的脸。
这个人她认识,小刀藏在身后,李香韵大开房门,“是你,有事吗?”
“大少爷让我给您送来这个。”
男人穿了最近流行起来的衣服,裤腿扎在鞋子里,脑袋上戴着一顶帅气的黑皮帽。他的手里端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李香韵不想收。
“大少爷说,明天二少爷也会去,想来您会收下这份礼物的吧。”
二少爷……
在心里叹了口气,李香韵接过盒子,门外那人在盒子脱手的瞬间便离开了李香韵的家。
轻轻的关上门,心里的那道门似乎也重新关上了。
即使是温暖的晨光也没法驱散心中的阴霾。
走出院子,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窗被里面的人摇下来,方脸,细眼,头发扎在脑后,他说:“上车。”
李香韵乖乖的上了车。
引擎启动的时候车子会有一些颤动,看着周遭的景色不断后退,李香韵忍不住在心里想道:“还真符合这个男人的性格呢。”
路上的人流主动的避开了车子。
驾驶座上的男人率先下车,为副驾驶的男人打开车门,这之后,当他要为李香韵打开车门时,副驾驶座上的方脸男人阻止了他,“我来。”
他为李香韵打开车门,彬彬有礼的伸出手去。
李香韵稍稍一愣,她自然的讲手搭在男人的手上,套上了白色蕾丝的手套,让李香韵的手看起来更纤细,动作也更优雅了一些。
李香韵踏着高跟鞋,她扬起那张精致的脸,问他:“大少爷,这身衣服还适合我吗?”
“我选的,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
是啊。
走进会场,绕过人群,大少爷送李香韵到了后台。临走前,他嘱咐道:“好好唱。”
“好的。大少爷慢走。”李香韵把两手交叠放在小腹上,朝大少爷微微弯腰。
……
李香韵将自己的小包放在化妆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口红,在红一些吧。
她拿出口红,抹在嘴上,却不料一个声音突如其来的闯进耳朵,“哇!香韵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是吗?”
“是啊,我原本以为你会更适合黑色的,没想到你穿白色的也这么漂亮。”
李香韵涂口红的手顿了顿,她拿着没有收回去的口红,手放在化妆台上,看着镜子里的张书城,说道:“你背后藏的那个东西,是黑色的旗袍吗?”
“啊,嗯……但是……没想到哥哥也送了你。”
还是颜色相反,样式却一模一样的。
“呵,”李香韵放下口红,走到张书城的身边,“给我。”
“诶?”张书城没想到李香韵会主动走近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将装有旗袍的盒子推到李香韵的身上。
李香韵接过盒子。她才涂了一遍口红的唇向两边拉扯。
她是在笑吗?张书城有些迷茫,为什么他会觉得香韵的嘴角还在上扬,一直上扬到了嘴角才停下来。
怎么可能有人的嘴角可以到那呢?
晃了晃脑袋,张书城有些期待的问,“你喜欢吗?”
李香韵的手正抚摸过这件他精心挑选的衣服,她专注的样子让他得到了满足。
“喜欢。”
“啊!”张书城连忙转身,他怎么也不想,李香韵竟然在他面前解开了衣服的衣扣。在这里换衣服吗?张书城的心脏砰砰直跳,脸烧得令人难受。手指张开了一条缝,他忍不住从手缝里,看着镜子里映照出的这个女子的模样。
为什么,会有这么美丽的女人?
为什么,他会成为哥哥的女人?
为什么?
太多的为什么从张书城瞪大的瞳孔里溢出来,变成看不见的东西,飘散在空气里。
“哥哥,明天我带朋友来家里玩,你在家吗?”
“怎么,你想我不在吗?”
“嗯……如果能不在最好了,毕竟哥哥你那么帅气,我担心我的朋友会喜欢上你。”
“哦,”成年男子使劲揉了揉了男孩的脑袋,“你竟然都知道带女孩子回家了?”
“……所以你明天在不在啊。”
成年男子摸了摸下巴,那里有才剃过没多久,但又长出来一点的胡茬子。“那就不在好了,总不能让我亲爱的弟弟为难吧。”
“哥我爱你!”
“恶心。”
……
“这里就是我家。”
“哇,你家好大。”
男孩子揉揉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啦。”
“好漂亮,书城,你好厉害啊!”
“啊?啊…这个要说厉害的话,厉害的应该是我父亲吧。”男孩子拉起女孩子的手,越过家中的仆人,一路走到花园,“不要再夸我了,带你去看牡丹!”
牡丹的温柔融化在阳光里,红色与绿色还有别的什么颜色将小女孩的视线染了色。她感动的大呼,“好漂亮啊!”
“真的好漂亮啊!”
女孩子冲进花园,在花园里奔跑蹦跳的开心样子让男孩子轻轻一笑,“你喜欢就好。”
“香韵,我想听你唱歌,可以吗?”
“现在吗?”
“嗯。在这里唱歌,你不愿意吗?”
“不!我非常愿意!”
……
“歌?”
“大少爷,是小少爷和他的朋友。”
“哦,我亲爱的弟弟喜欢的女人。”漫无目的的翻过一页书,大少爷将书本合上,咧嘴笑道:“我要去看看。”
“……是。”
从父亲的书房走出去,穿过一条不算长的走廊,离尽头越是接近,声音就越是清晰。成年男子忍不住顿住脚步,他突然有些嫌弃自己为什么穿的是皮鞋了。走在地上哒哒作响的声音,会不会惊扰了这个歌声。
犹豫再三,成年男子蹑手蹑脚的走到阳台,四层只有这间屋子的阳台对着花园。
为什么玻璃后头的阳光和玻璃外的阳光这么不一样?
有一股温柔的力量从身上的阳光渗进身体里,花园杂乱无章,毫无秩序美感的颜色在阳光下好像充满了活力,它们更亮,更艳,更……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大少爷自觉被无形的力量推到了阳台边缘,他两手抓着白木栏杆,急切而贪婪的将视线投下去。
是了,那些被我厌弃的东西,因为她,才招人喜欢了吗?
黑色的头发像精灵的衣摆在空中飘动,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娇小而柔弱的身躯,近乎天籁的嗓音,我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一瞬间,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大少爷?”
“啊?”大少爷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从阳台的栏杆上跳下去了。
耳边飞逝的风加速了他本就兴奋不能自已的心跳。
“哥哥!”
“大少爷!”
……
医院。
“父亲。”
“说。”
“我想要一件东西。”
“什么?”
“我想要那个女人。”
“……那是你弟弟看上的女人。”
“不行吗?”
像狼一样的眼神,张大少爷的父亲俯视着全身打着绷带的儿子。他沉默稍许后说,“可以。”
“为什么?父亲,为什么?”
“害你哥哥摔下去的,不就是她吗?”甩开张书城的手,不屑一顾的看着他断了线一般淌落在地的眼泪,他们兄弟的父亲如是说:“一个歌妓而已,想要雏鸟的话自己去找许老拿钱。”
……
会场。
“那么接下来有请我们的着名歌唱家,李香韵小姐上台。”
一束白色灯光打在舞台的立式话筒上,话筒,和话筒背后黑色的幕布映在场下的观众眼中。
全场寂静。
传说张家大少爷的未婚妻有着仙女一样的歌喉。说出去都是逗人笑的,现在谁还用仙女来形容一个女人。
传说张家大少爷对未婚妻非常的不好,总是用锁链将她锁在家里。
传说未婚妻以死相逼,才得到婚前一点点的自由。
传言,来这里听歌的人,都不是奔着歌去的,他们只是想亲眼看看豪门的丑事。
李香韵踏着白色的高跟鞋款款走上台,那些来看丑事的人们呆呆的看着她。尽管黑色的蕾丝遮住了她的双眼,但露在外面的部分却足以让他们想象到这是一位何等美丽的女子。
这是她最后一次唱歌。
怀着感激,怀着爱恋,怀着许多许多的情绪,她开口了,第一个字像毒药毒哑了观众的嗓子,第一句话像世上最甜的蜂蜜,第一段落像我最美丽的妻子,前半段像极了我向往的人生,最后一个句话,最后一个字,最后一个音,她像个妖女,她是个杀人犯。
“我死后……这张脸,就送给你了。”
……
“你不顺从的话,我亲爱的弟弟,会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