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的脚程很快，失主追了大半条街后已经有些气喘，但从他的身型看来，想必是一个经常健身的人。
调整呼吸，失主估量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深吸一口气，拔腿冲刺。
小偷原以为失主已经放弃，却不料他其实是被街上的人流遮挡，松懈之下被失主撞进堆满垃圾的小巷。
与外面的霓虹世界不同，这小巷不仅散发着恶臭并且漆黑。
不顾小偷的阻拦，失主从他的身上陆续摸出了好几个钱包与其他财务。
“你今晚的收获看来不少。”失主大口喘着气，胸腔几度起伏，满头大汗，衬衫的领子也被汗水浸透。
小偷捂着肚子，眯着一只眼睛斜视着失主，他气若游丝，脸色苍白，“等等……”
失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小偷费力的伸出胳膊，“都给你，救我……”
失主松开衬衫的扣子，提着衣领抖了抖，这样好像能凉快一些。他的视线停留在小偷身上，稍微耽搁了一点时间才说，“嗯。”他拿出手机，在数字键盘上按下了110。
小偷无暇顾及失主的报警动作，对他来说，现在得救才是最关键的事。肚子好像被人用刀子一点一点划开一样，让他痛不欲生。
警察很快就抵达了现场，失主将失物统统上交，指着蜷缩在地上的小偷道：“他就是小偷。”
“非常感谢您的电话，能麻烦您与我们去趟医院吗，希望能对您做一个详细的笔录。”
“我倒是无所谓。”
一名胸大的女警蹲在小偷身边，她朝另一人喊道：“他好像快不行了，先送医院？”
“人命要紧，走吧。”
失主跟着警察上了警车，他从车窗里向外望着，五彩斑斓的各色灯箱与招牌将这条小有名气的小吃街映照得更加热闹。
小偷的骚动随着警车的离开逐渐减小。
离开了小吃街后，才给人一种夜晚应有的感觉。安静，少人，这是属于休息的时间。
“喝点水吗？”
“谢谢。”
一路无话，车子直达医院。经检查，小偷患了急性阑尾炎，需要做切除手术。失主难免有些惊讶，他以为小偷这病是被他撞出来的，至少受了这方面的刺激。
突然有些愧疚。
“您可以离开了。”警察礼貌的对失主的配合表达了感谢后说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失主如果愿意，随时都可以走。
失主看着亮着红灯的手术室，稍微垂下脑袋，“不了，我在呆一会。”
“好。”
小偷不算是个人物，他也没有亲属可以通知，所以警察局只安排了两名警察留守，其中一名还是实习生。
他们都知道失主与小偷的关系，所以对失主的举动并未阻拦。
安静的等在手术室外，失主打开手机相册，翻到了一张女人的图片。
上一次坐在这里，还是在等你做手术的时候呢。
失主的手指摸了摸照片，他温柔的样子就好像是在抚摸照片中的女人那般。真是的，我等在这里有什么意义，难道等他出来以后跟他道歉吗？失主心道。
“这是你的夫人吧？”
失主猛的抬头，他敏锐的察觉到四周发生了一些变化。
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孩子站在他的面前，他穿着黑色的卫衣，黑色的裤子，黑色的运动鞋。低着脑袋，视线停留在失主的手机屏幕上。
失主的嘴张开，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他是想问对方为什么在这，又或者想问你是谁？但这些问题似乎都不太对，说不清这其中的理由。
“是的。”失主最后回答道。
“真是太不幸了，一尸两命吗？”
“你怎么……”顿了顿，“是啊。”
俞亮伸出手，捧住失主的脸颊，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失主起先有些迷茫，但在与俞亮的对视下，很快恢复了清明。
手机落在地上，发出不算小的声响，却没人走近查看。
失主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到并不重要。”俞亮松开手，“重要的是里面的那个人。”
里面的那个人，那个小偷吗？
“他也偷了你的东西吗？”失主问。
俞亮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是你把他撞伤的吗？”
“不……”失主面色犹豫，他沉默了一会，轻声说，“他是阑尾炎，可能和我撞到他有关系。你是怎么知道的？”
俞亮没有解释，又问，“你为什么要救他呢？”
“为什么？”没有人这样问过他，甚至他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俞亮这么一问把他给问住了，思考了一会，他不确定的说，“他倒在地上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如果不救的话他也许会出事……更何况报警叫了警察……”
俞亮点点头，“你不后悔吗？”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失主不解。
俞亮抬起胳膊，手指向手术室，他说：“那个男人是害死你妻儿的凶手之一。”
听见这话，失主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两件完全不相关的事情突然被放在一起，这让他大脑对这信息有些处理不明白，良久，“什么？什么意思？”他问。
“那天，这个男人和往常一样，在街上偷了别人的财物。失主发现后追着他跑了一路，途中撞到了许多行人，其中之一是个学生，学生扑倒在了你妻子身上，你妻子应势倒地，虽然用手护住了肚子，但作用不大，最终一尸两命。”
失主的嘴唇微张，他看向手术室的方向，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有妻子送进手术室的那一幕，还有那个学生向他下跪的一幕，也有医生朝他摇头的那一幕。
全身的力气好像被地面抽走，失主依旧坐在椅子上，但与此前的状态已经不同。
鲜血上涌，脑袋眩晕，四肢发软，他颤抖着声音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俞亮没有因为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出言安慰，而是继续实话实说道：“当然。你可以自己看。”俞亮朝失主的脑门一点，失主脑袋向后一仰，方才俞亮形容的一幕幕光景进入脑海，他还看到了后续，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部分。
事情发展至此，不由得他不信了。
新婚妻子的生命竟然就因为这个男人失去了？呆楞的看向手术室，失主不能明确的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但毫无疑问，他的脑子里确实有许多想法。
“你不后悔吗？”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少年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
后悔啊，当然后悔啊。
“想让他死吗？”
失主回过头，“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当然。”俞亮冷漠而淡然的回着话，他没有情绪，也没有表情。“你后悔了，那你想让他死吗？”又重复了一遍。
比起俞亮是如何明白他的心声的，失主更关心他的说话内容。
死……吗？
有那么一瞬间，失主差点脱口而出，想啊。但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阻止了他，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俞亮等得有些不耐烦，“不想吗？”
那也不是，他不希望就这么放过小偷，不希望他活得快乐，但如果让他死……
俞亮看向失主的眼神越来越冷，他打断失主的思绪，说道：“那你希望自己死吗？”
什么？为什么我要死？
俞亮的问题对失主而言过于跳脱，以至于他只能干瞪着眼而开不了口。
“他引起的骚动让你失去了妻儿，你引起的骚动也令一个家庭骨肉分离。”
什……？
我做了什么？
“你追这个小偷的时候，也撞到了不少人吧。这条街上一直有十几名人贩子到处寻找下手目标，其中有一男人，趁乱掳走了一名小女孩。”
没有怀疑俞亮话里的真实性，男人看着他的眼睛。失主眼里的惊慌没有躲过俞亮的观察。
心跳加快，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失主真希望能从俞亮的口中听见他说这件事与他无关的话，但对方眸子里的冰冷却让他不得不打消念头。
脑袋垂下去，失主出神的看着地板。
是我的原因？可我的钱包被偷了，里面的东西也都很重要。
能有小孩子的生命重要吗？能有一个家庭重要吗？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会有人贩子在这个时候下手。
不知道，难道就是你的借口吗？
我当时应该放弃去追小偷的吗？那条街人流量这么大，会撞到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我今天就不该去这个地方。
精神上的摧残让失主好像老了十岁。
俞亮轻轻的，轻轻的说：“如果他没有偷你钱包的话。”
如果他没有偷我的钱包的话，如果偷的不是我的钱包的话……
“他才是凶手啊！”失主猛的抬头，朝俞亮说道。
此时的失主就好像整个人被水浸泡过一样，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一起，根根分明，一丁点的希望从满是绝望的瞳孔里迸发出耀眼的光。
俞亮满怀期待的看着失主，正当他以为失主要说出他期望的答案时，失主却再次低下脑袋。
又怎么了？俞亮心想。
“即使知道了又怎么样？就像是我妻子去世的时候，我也只以为罪魁祸首是那个学生，也许他当时辩解了有其他人推了他，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所以现在这一切，只是在自寻烦恼而已。”
俞亮勾起嘴角，“凶手是人贩子，与你无关，对吗？”
“不对吗？”失主的头依然低着。
俞亮的身影消失。
失主坐在板凳上喃喃自语，“就算我没有引起骚乱，也会有下一个我引起骚乱，真正的根源是人贩子啊。”
“这位先生。”
“？”失主慢慢的抬起脑袋，近处的警察吓了一跳，这个男人怎么变成了这样，他在这里干了些什么？“那个……您还不回去吗？”
“回去？”失主的视线不太清晰，他眯了眯眼睛，从警察的身上挪到手术室，红色的灯光换成了绿色，他有气无力的问：“什么时候结束的？”
“已经结束有半小时了。”警察回答。
失主哦了一声，他从塑料板凳上站起，脚下一软，又跌坐回去。
“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叫医生来给您检查一下。”年长的警察说这话时，身边的实习生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摆摆手，失主说：“我没事。”
他再次从椅子上离开，大脑的眩晕感还支配着他，灯光亮到扎眼，甚至有些恶心。他眯着眼睛看着白炽灯，心里想着，刚才他是在和谁说话来着，他们说了些什么内容？
为什么想不起来了呢？
我来这里是干嘛来的？
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好重，心脏也很不舒服，这种感觉就好像在黑暗里被关了太久，突然出现在阳光下时，需要嚎一嗓子，或哭一大场才能疏解的情绪。
“你干什么！”警察开口呵斥，周遭的患者面露惊讶，他们在警察出声时便迅速后退，但没有离开。
我干什么？失主晃晃悠悠的看向四周，周围一张张好奇又惊恐的脸让他疑惑，他在神志不太对劲时看到了关节上的血迹。
这是谁的血？
他费劲的抬起眼皮，视线穿过额前的碎发，眼前的一切都那么模糊，他根本看不清楚。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警察拿出怀中的镣铐，要铐他。
凭什么？
失主推开警察，迈着步子走到实习生面前，他正躺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脸颊，手机落在一边。
失主捡起他的手机，上面有一张未编辑完全的朋友圈文案和一张他坐在凳子上的照片。
屏幕的亮光映照在失主的瞳孔上，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看见失主读自己的手机，实习生好像更害怕了。他手脚并用的朝后爬去，却始终站不起来。
失主丢掉手机，有意无意的从踩过屏幕。
医院乱作一团，谁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在发什么疯，他的力气大到三个男人都抓不太住，警察呼叫了同伴，再过不久，他就能和小偷住在一起了。
医院门外，俞亮开心的走在路灯下。
“这就是人类啊，我果然是正确的。”蹦蹦跳跳，蹦蹦跳跳的，俞亮继续寻找着下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