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气氤氲的养剑池内,一柄赤芒长剑上下漂浮,周遭灵力源源不断涌入剑内,使得原本衰弱的剑威,愈发强盛。
不知过了多久,剑柄上寂灭的朱雀眼,咻地闪过一缕光芒。
随即,便如注入了活力般,肉眼可见地恢复了神采。
乐窈低哼了声,在九霄剑中睁开眼睛。
感觉到一股柔和的灵力,在滋养着她身体,体内失去的能量,已然恢复三层。
她舒服地喟叹,剑身慢悠悠翻转了面,还要接着睡。
脑海这时电闪雷光,乐窈一愣,眼前浮现出她昏去前的景象,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
……对了,逐不宜!
逐不宜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困住银魔,顺利抵达传道院?
担心外面的情况,乐窈坐不住,身影一晃,灵体从九霄剑内坐起,冲出了剑灵印。
烛火幽微,四方静谧。
传道院最大一处院舍已被打扫干净,几个精通阵法的老祖在屋角维护防御阵,万年前的防御阵没大毛病,就是年久失修——有些布阵的材料消磨万年,即将崩散。
维修阵法不难,凡是被选拔进来的驱魔师,都是州安卫中的佼佼者或前辈,谁还没维修过上百阵法,尤其是专擅阵法一道的老祖,略略研究,便琢磨出阵法的修补办法,但难的是,有些阵法材料来自万年前,找不到替代。
这就难办了。
还好,逐不宜手上恰好有材料,解决了问题。
不知不觉,众人已习惯以逐不宜马首是瞻。
就是不知为何,逐长老自冰封银魔之后,便心绪不佳,俊脸一板,周身三尺以内生人勿近。
要修补阵法的老祖,拿到修阵材料便飞快走开,逐长老身边气压太低,就是莫商甘,也不敢凑上去。
古玉桢身体好了些,低声问莫商甘:“前辈可知,逐长老这是怎么了?”
莫商甘耸肩:“我也不知,长老惯来冷脸,但还是第一次,这么生气。”
方才来传道院的路上,也不知怎的,一刹布满戾气,有点……气急败坏的感觉。
逐长老能气急败坏,莫商甘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可能,是因为本命剑?
先前封魔之时,多亏九霄剑及时拦住银魔,他们才有时间布封魔阵,封住那邪物,可九霄剑似乎也因此,受到了创伤。
也只有九霄剑出事,才能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逐长老,失去冷静,急忙将九霄收回了剑灵印中,甚至强行加大禁咒之力,力将银魔冰封。
本命剑本命剑,那何止是一柄剑,还是长老的命根子,心头肉,比疼媳妇还疼宠的存在。
长老这脸色,莫非是九霄剑出事了?
古玉桢问不出来问题,眼底倏地闪过暗芒。
他状若无意地垂眸,来到窗边,目光落向窗外。
浓郁白雾,无数黑影游走。愈靠近那个地方,四周蕴含的邪魔之气就愈浓稠,蕴养出的邪魔,也愈发强大。
……他的力量,也会愈强。
很快,一切都结束了。
忽然间,‘古玉桢’一个激灵,感觉身旁有一道视线,静静盯着他。
‘古玉桢’微不可查地僵了下,飞快调整好表情,转头看去,却空无一人。
是谁?
寂静的传道室,一透明的白衣女子身影,蓦地出现在房间一角。
乐窈疑惑地从古玉桢身上收回视线。
奇怪,男主刚才怎么一副不太对劲的样子?
“阿窈,过来。”
乐窈弯起眼睛,越过莫商甘朝逐不宜走去。
经过莫商甘时,余光扫了眼逐不宜的这位得力助手,莫商甘浑然未觉,依然在擦拭自己的火羽箭弩。
见到众人安好来到传道院,乐窈放下心,弯起眼睛。
“不宜。”
乐窈走到逐不宜身边,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脸颊白净,衣衫整洁,看来没受伤。
她不放心地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宽阔的肩背。
“你在干什么?”逐不宜薄唇轻启,问她。
乐窈在逐不宜身侧坐下:“看你有没有受伤。”
奇怪,这家伙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逐不宜微勾了勾唇角,将手伸向乐窈。
乐窈熟练将手搭上他的手,逐不宜的手很大,不过长得很好看,假如不执剑,用来执笔弹琴也是十分的赏心悦目。
“怎么了这是。”
是不是腹地,遇见了什么难题。
自己吓自己,乐窈脸色说着就凝重起来,紧张道:“很严重吗?”
逐不宜喉咙动了动,望着乐窈澄澈的眼睛,眼底翻涌起复杂神色。
“阿窈。”语气很严肃。
乐窈下意识坐直身子:“嗯,你说。”
“有些人,看起来人模人样,说的话却未必可信。尤其那些只让你做事,却不给好处的人,不要傻乎乎的没有任何条件就帮助它。”
逐不宜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乐窈一头雾水,她就算想被骗,也得有人能看见她啊。现在能看见她与她说话的,不就才两个,一个逐不宜,另一个是系统——
等等!!
逐不宜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逐不宜的下一句话,无疑印证了乐窈的猜测。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逐不宜定定地凝望乐窈,望着她柔嫩的脸蛋,有些出神。
脑海里,那座荒凉的墓碑再度浮现。
墓碑上那四个大字,反复回荡于脑海,逐不宜眼底慢慢泛出血丝。。
天道一边利用阿窈,另一边却故意隐藏起她的记忆,不让她知道,她其实——
早已死了。
逐不宜被排斥出乐窈识海,恢复镇定以后,想明白了一些事。
那块墓碑,并非诅咒,也非预言,而是早已发生的事。
归棠仙尊为祭碑镇魔为死,他在阿窈识海白雾里所见的那块墓碑,极大可能便是,天道碑。
天道碑,既是镇杀夜魔的神器,也是仙尊的墓碑。
辛苦寻觅多年的天心石有了线索,逐不宜本该喜悦的,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阿窈失去记忆,投身在九霄剑中,无疑是天道安排。
逐不宜愠怒,既封印了她的记忆,安排她来到他身边,为何不封得彻底一些?
阿窈已慢慢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恢复了之后,她会如何选择?
是跟在他身边,还是回去……做天道碑?
天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逐不宜心底暴戾翻涌,眼瞳愈发森黑。
没人能从他身边抢走他的剑灵,即便是天道。
它若非要抢,那索性不死不休!
驱魔师们在传道院里调息,传道院外的浓厚大雾中,无数黑影漫山遍野游荡,发出低低的吼声。
白雾中,被封印在冰块里的银魔,拼命地挣扎,然而挣扎半天,依然还保持着那副被定住的滑稽模样。
那柄剑,还有人,等着……
一只血瞳,蓦地出现在这银魔面前,无限失望地打量着它:“你好歹也是魔祖身上孕出的银魔,居然被一群化神期的蝼蚁,打成这副德性。”
银魔嘴不能动,只能愤怒地还以腹语,“有本事,你去试试。化神蝼蚁不足为惧,可那柄剑却不一般,它上任主人,必是魔祖劲敌。”
血瞳愣住了,半晌道:“如果是她,那怪不得……她何止是魔祖大敌。”
“什么?”
“那她来这是想干什么,肯定想对魔祖不利,我们必须阻止她!”
“想阻止她,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血瞳无言,凭空变出一柄魔锤,朝封印的冰块狠狠砸下。
“也怪你常年闷在山谷里,不知外界情势,才养成这副傲慢性格。”
“你要记住,面对谁都可以傲慢,唯独面对逐不宜和他手中的那柄剑,不行。”
“已有银魔,死在了那一人一剑之下。”
冰块轰然破碎,银魔身体恢复自由,却因四肢被冻僵,缓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想起害自己至此的年轻修者,银魔心生出忌惮,“那个年轻长老,此时不除,以后必成大患。”
血瞳早有章程:“当务之急,先除掉他手里的九霄剑。”
“再强的强者,在未成长前什么都不是,他目前所倚仗的,只有九霄剑而已。”
“九霄剑,除掉她,无异于掰断猛虎獠牙,以后他还会选择回到咱们这边的。”
血瞳发出笑声,“也是逐不宜狂妄,竟带着九霄进入这里,在咱们的地盘,岂容他蹦跶。”
血瞳话落,周身溢出无形力量,霎时白雾中游晃各处的银魔,实力强悍接近银魔的三层皮巅峰血魔,猩红眼珠转动,无声朝一个地方走去。
——内门。
在传道院度过两日,乐窈力量恢复,逐不宜这才起身,带驱魔师们离开此地,继续往深处探索。
离开前,众人心情沉重。
传道院便是腹地最后一个安全之地,接下来,他们要去往内门。
那是邪魔气息最浓郁、也是最危险之地,做好随时会死的准备。
“出发!”
不就是一场硬仗,何所惧也。
依旧是白雾迷城,出了防御阵法,迎面便是奔来一群异化灵猴,实力在两三层皮邪魔之间,嗅闻到修者气息,吸溜着口水扑来。
这异化灵猴还好对付。
赶跑了异化灵猴,又来了群异化灵雀,千百只气势汹汹俯冲直下,对准人的眼珠子啄。驱魔师们也是长了见识,他们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只吃谷子和虫子的小麻雀,也能恐怖成这样,若能侥幸回去,以后再也不吃麻雀。
白雾涌动,似乎整个腹地的邪魔都乱了,这强度激烈的战斗,比邪魔潮汐还要密集,在连番浴血拼杀中,有修士难免受伤,简单止过血后,每个伤者的脸色都格外难看。
在腹地受伤流血,往往预示着未知的危险,或邪气侵袭,或莫名死去,或引来怪物……
担心会拖队友后腿,受了伤的驱魔师,便想离开部队,不再前行。
“逐长老,我们是不行了,你们一定要成功走出去。”受了伤的驱魔师苦笑。
留在原地,意味着什么,他们都知道,怕是活不了了。万一被邪魔侵染,他们绝不会任由皮囊被邪魔盗去,只能自爆元神,玉石俱焚。
余下众人心情沉重。
逐不宜扫过这些人,拒绝了他们脱离队伍的建议,“跟上,万一出问题,不用你们说,吾自会抛弃你们。”
万一谁受伤就抛在原地,等进入险象环生的内门后,还能剩几人。
况且,也不是受伤便会被邪魔入侵。
有逐不宜发话,伤者只能跟上。
剩下的路上,白雾里的邪魔攻势愈发迅猛,受伤的驱魔师陡增,在抵达内门之前一座山头,大多数人都受了伤。
受伤以后,众人反应各不相同,有些在瞬息之间死去,而有些则沉迷在幻象中,一个没看住,自寻了死路。
活下来的人,用留影石记录下所见所闻,继续前行。
浓雾翻滚,遇神杀神,遇佛弑佛,记不起清杀了多久,终于杀到了内门之外。
所有人剑上都在滴答乌血,有人倒在了半路,有人伤势过重,不惜自爆元神为队友扫清所有障碍。
一路走来,异常惨烈。
望着入山的“内门”路牌,杀疯了的驱魔师们,不由露出了喜意,到了,终于到了。
有人跳脚就要迈入师门,往内门走去。
逐不宜阻止他们:“且慢。”
“逐长老?”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九霄剑突然开始剧烈震荡,赤红的剑芒,传递着压抑的感觉。
乐窈抬首,望向内门上空汇聚的阴云,察觉到扑面而来的浓烈魔息,心底突兀生出诡异的感觉。
这邪魔气息,似曾相识。
乐窈的脑袋,忽然疼得不行,大段大段的画面,涌上她脑海。
“左护法是本座最信任的部下,以后谁再无的放矢诬陷她,休怪本座无情。”
“左护法来,本座有一样宝贝予你。”
“你问本座为何侵略九州吗。邪魔一族的发展已至瓶颈,需要庞大气运支撑。而九州是三千世界里成长最快的一个,气运盛隆……”
“本座第一次交托全部的信任,却不知,原来竟是所托非人。”
“本座竟不知,左护法原是归棠仙尊……”
乐窈不知不觉间,双眼通红,流出眼泪,嗓音悲戚:
“什么背叛不背叛,你意图颠覆生我养我的九州,我们是死敌,天知道我每日在你身边虚与委蛇,多想拔剑杀了你!”
“吾与你有什么情谊,可笑。界外邪魔,要么死,要么——滚!”
逐不宜眉头紧紧拧起,“阿窈,阿窈,你醒醒!”
而另一侧,一路正常的古玉桢,感觉到熟悉气息,周身气质陡然大变,眼底涌出热切,在谁都没注意之际,飞身便往内门的山门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