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小宫殿静悄悄的,距离柴皇后居住的主殿永安宫有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昨日宫女夏柳给柴皇后呈上一封赵徵的手书,说赵徵快到乐京了,要私下和她见面。
值得一说的是,这个宫女夏柳是柴太后留给柴皇后的几个人手之一,柴皇后深信不疑。
于是在柴皇后的主配合下,夏柳披上斗篷伪装成皇后,在七夕当天趁着傍晚气温不冷不热,亲抱上个假襁褓往『药』王殿祈福去了。
柴皇后在西郊行宫居住已经有快一年了,皇帝为了防止什么意发生,特地让皇后从皇宫迁至西郊行宫养胎,一刀切断后宫所有『乱』七八糟的女人和事情,除此之,长秋宫的一整套的明暗保护班子也跟着来了,可谓密不透风。
不有柴皇后配合,从内部打开缺口,这个问题就不大了。“柴皇后”和“十皇子”去了『药』王殿,保护人马也呼啦啦绝大部分都跟了去。
剩下的,有夏柳没『露』面的同伴安排,柴皇后虽然不解,但见儿子她还是极高兴期盼的,赶紧换了一身宫人的服饰披上斗篷抱上襁褓,悄悄就跟着夏水和夏柚了永安宫,来到御湖畔一处久无人迹的小偏殿。
行宫有主子来,原来人手并不充裕,小偏殿斑驳得厉害,不面却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柴皇后也不嫌弃,轻晃襁褓哄睡了然后小心放在短榻上,就踱来不停往张望,翘首以盼。
岁月善待美人,刚生产一月的柴皇后并没有发胖,只是身形略显丰腴了,鸦发雪肤,目光依然清澈如水,温柔又美丽。
等了一阵子,她终于听见了靴子落地的声音,沓沓沓沓,稳急而有力,这一瞬,她欢喜极了,挣脱夏水搀扶她的手,飞快冲了去。
“二郎!”
月光下,剑眉长目眸光锋锐,年轻男子身躯像标枪一般挺拔,宽阔的肩膀,劲窄的腰身,蕴着无穷的力量,他一身黑衣矫健英伟威势『逼』人,高了不止一个,已彻底长大成人了。
柴皇后泪花一下子来了,她冲去,母子二人紧握对方的手,她喜极而泣:“我的儿,我儿长大了!”
她伸手抚『摸』他的脸,他的鬓发,又哭又笑,欢喜至极。
赵徵伸手握住她的手,按在己的脸上,柔声:“嗯,母后。”
是的,是我。
我回来接的。
压在心多年的念,终于可以成行了。
还记得他被迫离开了乐京远去就藩,一步三回,却不得不遗下母亲,今天终于可以回来接她了。
有湖风吹来,树影哗哗,入秋的夜风已有微凉,赵徵伸手掖了掖她的斗篷,侧身为她挡去凉风。
儿子的体贴让柴皇后心甜,她抿唇笑了起来,忽想起一事,忙拉儿子进殿,“徵儿,来三郎?”
她特地把小儿子也抱来了,就是想兄弟二人见见面。
一扯,却没扯,柴皇后诧异回,赵徵站在原地没,他忽略掉柴皇后刚才那句话,盯了母亲半晌,轻声说:“母后,我有话和说。”
“哦。”
柴皇后被这么一提醒,立马就想起事来了,也顾不上刚说的那茬子事儿,忙回身来,一叠声问:“徵儿,怎么回来了?这端端的,是有什么事吗?”
她蹙眉,一双盈盈美目掩不住的关切和担忧。
毕竟在柴皇后的认,现在南征大战在进行中,赵徵该在南边打仗才对,也没听说南征结束或暂停啊,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柴皇后对朝政和的事情道得并不多,尤其是这一年专注怀胎,了解得就了,所也仅仅只是这几句大面上的消息而已。
柴家女眷也没给她说什么,一来详情她们也不清楚,二来这小姑子藏不住心事,内那纠葛是一贯都不和她说的。
柴家女眷最后一次进行宫是六七天前,那时候她们还不道撤离呢,不可能『露』什么痕迹了,所以柴皇后回忆,一切和以往并无不同。
但她再单纯,也道这样私下见面肯是有什么不对的,但问夏水夏柚,两人的嘴跟蚌壳似的,一句也没往吐。
柴皇后只得压着疑『惑』,等儿子来了再问。
但她问口之后,却发现儿子的表情有点不对。
赵徵眼珠子了,明明他的神态没有任何变化,但觉通身氛围一下子就变了,无形中隐隐有一种千钧般的紧绷。
柴皇后不禁有点点紧张,睁大美眸着儿子。
赵徵笑了笑,他发现己不经意给了母亲压力了,他尽量放轻缓声音,说:“母后,有件事儿,我想告诉很久了。”
他站在台阶上,仰母亲。
他现在已经长得很高很大了,哪怕站在两级台阶之下,都依然能平视母亲。
但这个姿势,却一下子让他想起了小时候。
当年他站在玉阶底下,再次母后步上后座,那时候他极不愿,但祖母和哥哥紧紧攒着他的手!他浑身颤栗,眼泪滑了下来。
在得祖母和皇兄怀疑父皇乃赵元泰杀害之时,他才十一岁,他无数次想告诉母后真相,想呐喊着把她从赵元泰身边拉回来。
岁月经年,赵徵长大了,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冲的小男孩。但此情此景,那远去他以为早已遗忘的心情却一下子和此刻交叠在一起。
他终于可以说来了。
赵徵唇了,声音暗哑却极清晰,他告诉他的母亲:“阿娘,阿爹不是意战死的。”
“皇兄也不是。”
今夜,于柴皇后而言,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在骤见爱儿的极度欢欣未及褪去之际,却听到一个彻底颠覆她从前认识的震撼消息!
猝不及防震得她脑一片空白。
她骇然:“……说什么?”
什么意思?这信息太大的了,她脑子甚至都反应不来,这每个字她都认识,但合起来一整句却仿佛有点陌生,柴皇后手足发软,她怀疑己幻听了。
赵徵上前一步,他跨上台阶,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一字一句道:“是赵元泰!”
“我已经查清楚了!证据确凿,冯塬毒计,赵元泰施为,两人精心密谋,借河北寥苁之手杀害我父皇!谋夺皇位!!!”
“还有我皇兄!”
“庞进德,吕祖,彭骁,冯塬,应合,在祖母噩耗传至之时,应合,害我皇兄『性』命!!!”
“我与赵元泰不共戴天!!!”
赵徵一字一句,对赵元泰彻骨的恨毒尽溢言表,他恨极:“此贼,杀我父兄,我必将其千刀万剐戳骨扬灰,方能告慰父兄在天之灵!!”
“母后,此番裂土在即,我特地回来接的母后。”
柴皇后愣愣着赵徵嘴巴一张一翕,赵徵一开口,她脑海“轰”一声,震得她晕眼花,她心神巨颤耳内嗡嗡,赵徵的话不断挤进她的脑海,哗一下眼泪就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嘴唇哆嗦,先帝不但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亲表哥,“怎么可能,不是这样的!”
柴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这年来,赵元泰也确实对她极极的。并不比先帝差。他对两个儿子也很。
原来对于改嫁,她是极抵触的,但她是柴氏两代唯一的女儿,嫁不嫁根本不由得她。她生『性』柔弱,那协商结果来,她再不情愿暗暗垂泪后也顺从了。
人心肉做,处着处着,情也慢慢处来了,小十年时间,她也真心接受了这个丈夫。
现在儿子突然告诉她,赵元泰杀了表哥,杀了她儿子!
柴皇后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厥了去。
赵徵一把抱住她:“母后?”
一探脉搏,只是晕厥,赵徵立即道:“走!”
高大身躯一转,斗篷急速抖扬起,赵徵带着伪装成行宫护卫的柴义陈、夏水夏柚,还有行宫的暗线,飞速掉离去。
陈达走在最后,他和柴义对视一眼,两人是大松了一口气的。
来之前,两人多有忐忑,现在了,柴皇后晕厥去最不。
……
但这件事情,最后还是了岔子。
柴皇后中途醒了。
赵徵脱下披风裹住母亲,紧了紧手臂,飞快按原路折返。
他们速度很快,因为内宫不会有多的男『性』护卫,现在这人绝大部分都被引到另一边的『药』王殿了。
围和行宫之才是需要格注意的。
戍卫很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是从飞鹰营抽掉来的皇帝亲信精兵。
普通兵卒赵徵并不需要分在意,他留意的是奉皇帝之命留下守卫行宫的明暗二卫。
暗线和柴义开路,陈达殿后,夏水夏柚一左一右,很快就抵达围。
离得远远,赵徵就察觉了巡逻来的一队明卫,他打了个手势,一行人立即换了个方向!
皇帝守卫很森严,但到底行宫很大,人一多,只有足够的时间和耐『性』,总能找到空子的。暗部和夏水他们准备了四五条备用路线,一条不顺,立即就找下一条,这样层层配合掩护,赵徵很快就了行宫。
只要再顺利离开行宫范围的这几地,就成功脱身了!
赵徵借着夜『色』,一退而后往前急掠闪进有林木遮掩的地方,不料刚了行宫,柴皇后就醒来了。
她只是心神巨震晕厥,又没伤没病,被颠簸了一下,人就幽幽醒转。
“二郎!”
她怔怔的,却突然发现己已经身在行宫之!柴皇后忽然想起什么,一惊,喊了赵徵一声,赵徵没停,她愈发焦灼,开始挣扎了起来。
他们已经走到林木的暗影后,柴皇后挣扎着硬跳下了地,赵徵手一松,猝然『色』变。
他面『色』完全变了,深褐的眼珠子在阴影下黝黑一片,像两个黑沉沉的旋涡。
柴皇后一醒他马上就发现了,可柴皇后一发现己离开行宫就剧烈挣扎了起来。
幽冷的月光,黑魆魆的夜『色』,赵徵表情变得极其僵硬,“……还想跟着他?”
声音不高,却顷刻山雨欲来,熟悉他的柴义陈达后脊的汗『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两人仿佛能嗅到赵徵骨子溢透的血腥味。
两人心急得很,再往前一多估计就离开行宫范围了,但前方林木稀疏,柴皇后挣扎激烈这样很容易暴『露』的。
夏水夏柚焦急左顾右盼,柴义一侧耳,他内家功夫深厚,一侧耳,却仿佛听见后方行宫『骚』声。
不,柴义一掠掉回去了,行宫可能发现柴皇后不见了。
“不,不是!”
儿子勃然『色』变,柴皇后慌忙摆手摇,“不是,不是的徵儿!”
她泪流满面,拼命否认,真不是这样的!
今晚的一切太震撼了,她脑海一片混『乱』,儿子说,后夫杀了前夫,赵元泰杀了表哥,还有大儿子,柴皇后不敢置信,晴天霹雳。
她腿都软了,脑海『乱』哄哄根本理不清。
其实赵元泰从前给她的印象不是这样的人,但柴皇后也没想儿子骗她,她真不是因为赵元泰,“不是的,不是他!”
柴皇后被赵徵阴翳的目光蛰了一下,她惊慌不已,连连否认,但她还是鼓足勇气,颤抖着唇:“……还有三郎?”
她走了,那三郎怎么办啊?
一想起才刚刚满月还在吃『奶』的小儿子,柴皇后就一下子就清醒了起来。
她不能走的。
她走了,剩下小儿子一个人在,他还能活吗?
不管哪个当他的养母,都必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
柴皇后柔弱归柔弱,但她不是一点都不道,这年皇帝唯独眷顾长秋宫,后宫那妃嫔恨毒了她。
要一个小婴孩夭折,实在是太容易了!
柴皇后想起偏殿的小儿子,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她留下未必有用,可能结果也不一起倾辄零落,可她是母亲,总会想护着他的。
赵徵眉目带着一种冰冷的阴鸷:“……为了那个小崽子,不要我了?”
“不,不是!”
柴皇后泪如雨下,慌忙摇:“不是这样的,……只是他还小,母后总不能扔了他……”
她呜咽着,眼泪婆娑,眼前是已经长大成人的次子,赵徵眉峰凌厉,肩宽背阔,已然成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能保护己,也能照顾己。
可三郎还没有。
柴皇后清楚见儿子提及小儿子时眉目间那种极度厌憎之『色』,她现今仅有的两个骨肉,登时心脏一阵绞痛,窒息般疼得她喘不气来。
但这种憎恨,也绝了她恳求儿子回救小儿子的心思,让她心念变得坚起来。
“……徵儿,徵儿,是母后不,是母后不对。可,可三郎还太小,我走了他就活不下去了!他才刚生,眼睛才张开没有多久,他甚至没有见阳光,……”
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啊!
她生了他,哪怕是死,也该让她护着他死才是。
“日后万一……不必管我,和舅舅都不必管我。”
柴皇后落泪。
一开始她是惊慌的,拼命解释,甚至腿一软栽跪在赵徵面前恳求地望着他,惊慌失措反反复复道歉,但后来越说,语句却渐渐清晰起来,她虽流着泪的,但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坚。
她甚至有想到留下来可能会遭遇什么下场,落着泪告诉赵徵让他和柴武毅都不必管她。
赵徵忽然想起一个词——“为母则刚”。
去因为有柴太后在,柴皇后不用想这,她只需按着柴太后吩咐去做就可以了。
万事都有柴太后顶在最前面,柴太后有条不紊会安排一切。
这是赵徵第一次见到柴皇后表现的为母则刚,但却不是为了他。
他觉讽刺又荒谬。
胸臆间像有什么翻滚叫嚣着要炸裂开来!偏偏他却全无办法,满腔激愤,可这一瞬对上柴皇后的盈盈泪目和惶惶哀求,却犹如一记拳打在棉花上,所有悲伤愤怒被堵在了咽喉,宣泄不去一丝半分!
他捏紧拳,喘息着,可就在这时,柴义飞速掠回,急促低声:“主子,行宫发现了!”
“追兵冲,已经开始搜索了!”
一直守着母子二人的陈达简直焦急得不行:“主子,追兵快到了,再不走来不及!”
赵徵和柴皇后对视了半晌,他仰闭目,掩住泪光,“……。”
“这是选的。”
后悔就行了。
他绷紧脊梁站着,哑声说一句,霍转身离去!
赵徵走得很快,一掠已不见。
转身前那决然的目光,刺痛了柴皇后的心。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抓不住赵徵半丝的衣摆,肩膀裹着的披风滑下来,她摔倒在地上,手撑在紧犹带体温的黑『色』披风上,愣愣仰着,眼泪滑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