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杀意,仇恨,这都是引起恶意的源头。
想一想宿命人会对他升起恨意或者恐惧的表情,江落就身心舒爽。
那怎么才能引导宿命人对他升起杀意、恨意?或者是升起恐惧?
江落忽然道:“你是故意碰到摄魂坠的。”
宿命人嘴角的笑容不变,“我只是觉得你对我有一些误解。”
他这话无异于承认了。
宿命人的眼眸温和,他轻柔地解释:“你既然想看一看真实的我,那就让你看吧,希望借此机会,也能消除你对我的误会。”
江落有了点兴致,他眼睛转了转,“你早就知道了我在装?”
宿命人含笑不语。
“宿命人果然不愧是宿命人,”江落抬手给他鼓了鼓掌,索性不装了,干脆好奇地道,“那你怎么不拆穿我?”
“因为你确实伤到了池尤,”宿命人不急不缓地道,“无论你是用了什么办法,是用尽全力伤了他,还是让他心甘情愿地被你重伤,我只看到了让我满意的结果——他因为你而断了一只手臂。”
“这已经够了,”他道,“已经做得够好了,超乎我预期的好。”
江落扯唇,敷衍地笑笑。
宿命人浑不在意,又问道:“你不想要成神吗?”
他的话轻柔、悠远,仿佛能从耳朵进入到大脑,令人不由自主地信奉他的话,就像是信奉神一样,“你既然能开启阴阳环,那就说明你对力量有超出生死的渴求。而神的力量将超乎你我的想象。”
“长生不老,实力强大,受万人供养,”宿命人与江落对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扭转乾坤,万人之上。”
“无数的人会向往你,你的雷霆雨露对他们来说皆是神的降恩,你不喜欢吗?”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只“长生不老”这一条,就足以让人心动。特别是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宿命人活了多久没有人知道,但他的面容却依旧年轻而英俊,像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这样既可以保持青春面容,又能永远不死,谁能拒绝这样的条件?
江落知道宿命人在蛊惑自己,但他的心脏还是“扑通、扑通”跳快了起来。
“只要杀了之后会毁灭玄学界的罪魁祸首,你就会得到足够的功德和信仰,会成为我这样的伪神,”宿命人温柔地看着江落,“伪神和神只有一步,你不想要变强吗?”
“想,”江落诚实地道,“宿命人,你说的话诱惑到我了。听起来好像简单,我只要杀了池尤,就能成为伪神,即便是伪神,也是世界上立于顶端的存在。”
他的双手撑在了鼎式香炉的两端尖角上,“更何况我还和池尤有仇,‘我’被你设计用禁术杀死了他,他死了后当然想要折磨报复我,我们天生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谁也饶不了谁,但意外的是,我们却发生了关系。”
江落语气平淡,这番话好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说的一般,火红的摄魂坠在他说话时挂在耳旁轻轻晃了晃,“所以,你为了防止我因为这个意外而对池尤产生感情下不去手杀他,所以带我去泡了小泉池,想要洗去我对池尤有可能存在的感情。洗去污秽是假,洗去我对他的心软才是真,对吗?”
宿命人静静笑着看他。
他的笑意像是一缕清风,一弯明月,清清淡淡,不含任何杂质。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似乎江落怎么想都不会影响到他。
江落也毫不在意,继续道:“这么一看,我杀了池尤只会对我有利。”
“但是……”
池尤如果就此死亡,那这个世界对江落来说,将会变得无趣而乏味。
再漫长的生命也没有了用,还只会延长这种无趣。
以前影响过他理智的恶念说的对。
杀死恶鬼怎么够呢?
要留着恶鬼,一直和他互相折磨下去才有趣啊。
只杀死池尤这一条,就足够让江落从宿命人的蛊惑中清醒过来。
没有人可以代替池尤勾起江落的兴致。
他现在最想杀死的宿命人不可以,他厌恶的冯厉也不可以。
除了池尤,谁也不可以。
池尤是江落的猎物,即便是宿命人,也不能碰他的猎物一下。
“你刚刚说神不会杀人,说你不会杀我……”黑发青年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他抬步走到宿命人身前,抱臂道,“宿命人,那我就直说了。”
他直视着宿命人浅色的眼睛,眯了眯眼睛,“我现在的目标是阻止你成神,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杀了我的机会。”
他扬着脖子,修长的脖颈暴露在宿命人的眼中,大动脉完全没有遮掩,鼓动的脉搏引人注目,“如果你不杀了我,那就等着我杀了你吧。”
宿命人的表情终于有了微微的变化,“你杀不了我。”
江落哈哈笑了,“不管我能不能杀了你,只要你不杀我,我都会想尽办法阻止你成神。”
宿命人被推入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江落这猝不及防的一手,将他逼在了死胡同里。要么宿命人不杀江落,江落就会阻止宿命人成神。要么宿命人杀了江落,可只要他动了杀心,江落死亡,那他还是不可能成神,预言也无人可破。
在内景待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三分钟,但江落还没有出去。
良久之后,宿命人终于笑了,“是我小看你了。”
江落目光灼灼,“你不杀我?”
“我不会杀你,”宿命人淡淡笑了,“神,怎么会杀人呢。”
话音刚落,江落就感觉到了熟悉的头晕目眩的感觉降临,他知道自己要离开宿命人的内景了。
江落最后往香炉上看了一眼,香炉正面雕刻着一个篆体“佛”字。
佛……
有释迦摩尼割肉喂鹰坐地成佛,也有以身饲虎的菩萨。这就是宿命人追求的善吗?
他是否以为做到极致的善,就能成神?
江落失去了意识,下一瞬再睁眼的时候,他回到了小泉池里。
热水淅沥,宿命人还在扶着他的双臂,他们四目双对,江落突然弯起唇,像是说着预言一般笃定而轻声,“宿命人,你不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宿命人包容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顽皮的孩子,“你会改变主意的。”
他退后一步,扶着江落从水中离开,“既然泉水对你没有作用了,那就不用再泡下去了。让纪鹞子教你一些其他的东西,你还可以变得更强。”
江落静静地听着,又问道:“如果我不改变主意呢?”
“我不强求人,”宿命人无奈笑了两声,他回头看了江落一眼,温柔道,“如果等你庭审之后还愿意回来山上,那就代表着你想要为这玄学界出一份力,但如果你不会再来,我也不会为难你。”
他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你的朋友们都要身死在浩劫当中了。”
江落笑意缓缓收敛,脸上慢慢变得面无表情。
江落和宿命人一出泉池,就迎来了冯厉隐隐含着怒意的话,“你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强撑着下泉?”
江落冷着脸偏过头,沉默以对。
冯厉好像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目光移到了宿命人握着江落手腕的手掌处,那眼神像是要将宿命人的手冻成冰渣。
宿命人有所感觉,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冯厉片刻,突然开口道:“天师,你该下山了。”
冯厉抬眸和他对视,神色冷峻,“宿命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天师年纪大了,寿命不多了,”宿命人慢悠悠地劝道,“你也应该回去多陪陪他,而不是在我这里耗费时间。”
冯厉面不改色,他转动手上的玉扳指,片刻后道:“好。”
“但不必宿命人多费心了,”他淡淡道,“我走,我的徒弟也不会再待在这里,我会带他一起走。”
宿命人道:“他会继续留在山上。”
冯厉讥诮一笑,刀尖隐隐对准宿命人,“宿命人,江落是我的徒弟。”
“天师,”宿命人,“那我又是你的什么人?”
冯厉微微一窒,脸色难看。
他就像是强行忍着杀意和暴怒一般,说不出来了其他的话。
“我会和老天师讲明原因,”宿命人,“你自行下山吧。”
冯厉很快冷静了下来,“走之前,我要交代江落几件事,宿命人,放开你的手。”
宿命人松开了手,江落走到了冯厉身边。冯厉沉着脸,带着江落往外走去。几分钟后,他沉声开口,“那水不能多泡,否则对你没有益处。”
江落情绪平淡,“弟子做不了主。”
冯厉眉头微皱,微带厉声,“你自己都不做了自己的主,那还能做什么大事?!”
江落觉得好笑,冯厉的掌控欲对着他发病的时候,怎么就不说这句话了呢?
他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是。”
接下来的一路,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冯厉的心情很不好,面上深沉的郁色令人心生胆寒。江落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就这么走过一段路之后,冯厉又道:“你……”
江落安静地听着。
但冯厉却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里面一片深邃的清醒,“你跟着纪鹞子,好好学习他的通灵术。”
江落颔首,“弟子知道了。”
冯厉道:“我就要下山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先生,有一件事,其实我很好奇。”江落。
冯厉:“嗯?”
江落笑了笑,“如果先生您看到一只怨气极重的厉鬼,那只厉鬼正巧需要您的帮助,您帮助他之后,他以后会成长为实力强大的鬼魂。您会怎么做?”
“如果我能控制他,那就收为己用,将其变成我的式神,”冯厉毫不犹豫地道,颇为冷酷,“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就趁早杀了他。”
江落道:“您会怎么将他变成式神呢?”
冯厉瞥了他一眼,“既然你说怨气极重,那就不能强行收服,否则会有噬主的危险。那就先接近他,既然是怨鬼,那就一定有想要报复的人。替他报仇之后,趁机获取他的信任,将他炼成式神。”
“原来是这样,”江落恍然大悟,“谢谢先生,弟子明白了。”
所以原文之中,池尤装作虚弱的样子是为了降低冯厉的警惕,让冯厉认为可以掌控他。冯厉接近池尤或许也只是想把池尤炼成式神。
一个强大的恶鬼式神和原身一个草包,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怪不得原著里冯厉会冷眼看着池尤将原身这个冯家子弟折磨得生死不能。
这都是因为池尤比原身的价值高而已。
江落挑起唇。
和冯厉宿命人待得久了,他突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小伙伴了。
当天,冯厉就下了山。
江落身为他的徒弟,目送他离开之后,心情很好地回到了房间。
一回到房间里,江落就看到桌子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
这会儿是冬天,但这支玫瑰却开得生机勃勃,欲语还羞。玫瑰上有点点晶莹剔透的露珠,整个屋中好似也染上了几分暧昧低调的玫瑰香气。
江落眯了眯眼,嘴角已经先一步高高挑起。他轻盈地走到桌边,将玫瑰从花瓶中拿了出来,轻轻在鼻尖嗅了嗅。
热烈扑鼻的暗香如潮水般袭来。
玫瑰花瓣掩住了黑发青年嘴角的笑意,他漂亮的凤眼微垂,朝桌面上看去。
一张白色的卡片被压在花瓶下方。
江落抬手将卡片抽了出来,卡片在他手指头转了两圈,露出了上面的一行字。
【从今天开始,我要对你进行疯狂的追求了,今晚见。——池尤】
“疯狂的追求?”江落挑眉,自言自语,“什么样的追求叫疯狂?确定不是让我死吗?”
他哼笑一声,将玫瑰随手扔在床上,又拿着火机将卡片给烧了。
“我烧的东西为什么都会到你那里,这是什么原理?”他“啧”了一声,“不过这个东西烧过去了,物归原主之后,你的脸色应该很好看吧?”
“真可惜我看不到。”
卡片成了灰,江落轻轻一吹,手上落下来的一层灰尘就飞到了地上。他满意地擦过手,回头看着床上的玫瑰花时,却不得不正式一个问题。
池尤是怎么把这朵玫瑰花送进来的?
这里可是微禾道长的住处,宿命人和天师刚刚都在,但谁也没有察觉到异样。
他正百思不解着,就听到门口传来“嘤嘤嘤”的声音。江落回头一看,人参精正满身污泥,一边哭着一边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江落才发现小人参没在屋子里,他稀奇地问道:“你去哪了?”
“爸爸,我中邪了,”小人参可怜巴巴地抬头看他,一步一个泥脚印,“刚刚我正在被子里玩,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想要出去看一看。我从这里一直走到了大门口,找到了这朵玫瑰花,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见到玫瑰花之后就着魔一样把它拽了回来,哼哧哼哧送到了瓶子里。还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哭出眼泪给玫瑰花当水,爸爸你看,我掐得自己好痛啊。”
江落往它指的地方看去,人参白白胖胖,什么伤痕也没留下,他摸了摸鼻子,心虚地咳了咳,却知道人参精这是怎么了。
狗东西。
他暗骂,追人就追吧,还威胁操纵小孩来侍弄这朵玫瑰,池尤可真是有出息。
冯厉还没走到山下,就被一个貌美如花的和尚给拦了下来。
和尚双手合十在胸前,手里转着一串佛珠,客客气气地道:“天师,我家主人有请。”
冯厉双眼微微一眯,“葛无尘?”
和尚微微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而是伸手指向南方,重复地道:“天师,我家主人想要邀您见上一面。”
冯厉波澜不惊地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葛无尘笑而不语。
连是谁都不愿意说,实在是没有诚意,冯厉不愿意和他们浪费时间。他正要经过葛无尘,和尚就笑眯眯地道:“天师,您不想要知道你的父亲宿命人的一些秘密吗?”
“或者是老天师还没告诉您的一些事,老一辈守在心中即将要带进棺材里的东西,”和尚语气不急不缓,笃定了冯厉会感兴趣一般,“有些事,您同父异母的兄弟纪鹞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您却什么也不知道。比如当年您的父亲为什么想要给您洗掉七情六欲,又比如他为什么给了纪鹞子一颗元天珠……再比如,他为什么又看上了您的弟子江落。”
“要是天师对这些感兴趣,那就不如耽误些功夫,跟我走上一趟吧。”
冯厉停住了脚。
片刻后,他转过身,眼眸晦暗,压迫沉沉地道:“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