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杨衍精神萎靡,早餐时,不敢与杨珊珊对眼。杨氏问起,他只说是昨晚伤口疼,睡不安稳,吃完早饭,推说要补眠。
他刚回到房里,正自胡思乱想,杨珊珊便敲门进来。杨衍看到姐姐一惊,只是今日杨珊珊却不同以往横眉竖目,脸色柔和道:“小弟,咱们打个商量。”
杨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这下终于拿到把柄,反唇相讥:“你半夜私会,不怕爹打断你的腿吗?”
杨珊珊哼了一声:“他就要来提亲了,怕什么。”
“那我跟爹说去!”杨衍刚站起身,杨珊珊就拦住他,道:“你别惹事。”
“我就要惹事。”杨衍心想,总算逮到机会,但要怎么报复却还没个底,“谁叫你要弄坏我衣服!”
“就是件破袍子,我赔给你行吧。”杨珊珊道:“秦公子晚点就来了,我带你出门,你要买什么衣服首饰,我叫他都买给你,行了吧。”
杨衍本想顶回去,随即转念,何不趁此机会报复?点头道:“你说了可别反悔。”
杨珊珊道:“瞧你心急的样子,说了就不反悔。”
过了中午,秦九献果然来了,杨衍见他在屋外探头探脑,知道他心虚,还是杨珊珊跟他使了眼色才进门。秦九献打了招呼,说是要带杨珊珊进城,杨珊珊说要带杨衍一同出门,让他长见识。
这话可惊到了杨家众长辈。
“莫非是天要下红雨了?”爷爷看着天色,甚是忧心。“你要是把你弟带去卖了,是我女儿也不饶你。”杨父正色道。
“这糙汉子哪值几个钱?”杨珊珊回嘴:“有人要我还贴钱呢。”杨父回道:“我这儿子聪明伶俐,你不识货,别人抢着疼呢。”
“你们父女别贫嘴了。”杨氏插话:“早去早回。”
三人入了城,一路上,杨珊珊只顾着和秦九献调笑,杨衍只是默默跟在后头,满心盘算待会要怎么坑杀这对奸夫□□。
杨珊珊先知会了秦九献,三人来到一间小布庄,杨衍一开口就喊道:“把你们最好的布料拿出来。”
布庄老板拿了几款缎子出来,杨衍挑来拣去都不满意,指着秦九献的腰带问:“有没有这种布料的?”布庄老板看了一眼,说道:“这是上等绸,我这没货,你得去两条街外的宝庆号找,那里料多又好,只是价格不便宜。”
说到宝庆号,秦九献眉头一皱,给杨衍瞧了出来。杨衍便道:“那多谢老板了,改天再来光顾。”说完便走。
杨珊珊追上问:“怎么不挑了?”“就那些破烂玩意也想打发我?”杨衍道:“咱们上宝庆号找。”
一行三人到了宝庆号,那是城内最大的绸缎庄,各式布料罗列,琳琅满目,兼有各式配件,发簪、头冠、腰坠、玉带钩一应具全。
杨衍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铺子,不由得赞叹起来,动手动脚,掌柜见他衣着寒酸,忙道:“小爷,别乱碰,砸坏了要赔钱的。”
杨衍也不看他,道:“掌柜你有眼不识泰山,秦大侠在这你没看到吗?”秦九献甚是尴尬,只对掌柜微笑致意。杨衍又道:“掌柜的,把你们最好的布料拿来。”
掌柜狐疑了一下,从后堂取出两匹布来,单看那质感色泽便知是上品。
“这是蜀锦,上等的,一尺三百钱。”秦九献一听到这价钱,脸色登时就变了,道:“用不着这么好的布料吧。”杨衍见他神色,暗自得意。
杨珊珊道:“你别趁火打劫,弄坏什么就赔你什么。”“是你说要买什么就给我什么,我就喜欢这料子。”杨衍道。
杨珊珊不跟他啰嗦,指着秦九献的腰带问:“还有这种料子吗?”掌柜的看一看,道:“这缎子刚好没了,得等下个月才进货。”
“我可等不了这么久。”杨衍被激起怒气:“要是没这种料子,你要补给我,要不,回家。”又问掌柜:“有没有更好的?拿出来瞧瞧。”
掌柜道:“有苏锦苏绣,一尺五百钱,我放在后厢房,客倌您要我拿出来给您瞧瞧。”杨衍道:“拿出来开开眼界。”
秦九献道:“小弟你别过分了。”杨衍给了个白眼,就不理会。秦九献道:“过门一家亲,我念你是我未来小舅子,你就给我蹬鼻子上脸了。不过就是条破腰带。就想坑我几两银子?”
杨衍道:“那是我娘送我的袍子,你赔不起!”秦九献作势要打他,杨衍挺起胸膛,丝毫不让,秦九献忍了这口气。
杨珊珊看局面难以收拾,一把把杨衍拉到外头去,骂道:“你别不知好歹。”杨衍道:“我就不知好歹,你把衣服还我啊。”说罢又要去扯秦九献的腰带。
杨珊珊大怒,一巴掌打在杨衍脸上。杨衍退开几步,眼眶泛红,骂道:“你这贱人,你敢打我!”杨珊珊骂道:“打便打了,又怎样,滚!”
杨衍转身便走,秦九献要追,杨珊珊一把拉住,骂道:“追什么?”“要是他把我们的事讲了……”秦九献兀自望着杨衍离去的方向。
“这我弟,我懂!他不会讲。”杨珊珊骂道,“买几尺布割你肉似的。你回去准备,今晚来我家提亲。再推托,抓你去见彭小丐!”说罢也气冲冲地走了。
眼看着客人跑光,宝庆号的老板探出头来,问了一句:“客倌你要提亲,我这有做嫁衣的好布,看看不?”
秦九献给了他一个白眼。
离了宝庆号,杨衍满心气闷,转过一个街口,坐在地上生闷气,心里不停咒骂杨珊珊这对狗男女。
昨晚的事,他也不想跟爹娘讲,就只是口头逞强。他清楚这规矩,领了侠名状的人,就是各帮派出去的侠士。□□妇女是天下共诛的大罪,秦九献这个姐夫是当定了,说给爹娘听,不过让他们不开心,顶多骂杨珊珊两句,这不算好报复。只是若杨珊珊出嫁了,这几年的仇不就没得报了?不行,一定得让她受点气。
他细细寻思,想不着好办法。杨珊珊个性刚强,以前他试过抓青蛙、小蛇去吓唬她,结果都是被她一脚踩死,反倒是自己不忍心,难过好几天。他也想过弄坏她妆盒,搞坏她些小东西,又想到爹娘挣钱不容易,弄坏了又要补上。
难道自己就拿这贱人没办法?杨衍怔怔想着,突然听到热闹,原来是附近有人酬神开戏,杨衍心头一时无绪,起身跟着人群凑热闹。
到了戏台前,他想起小时候爹娘也带他来看过戏,当时自己听不懂戏文,只觉得台上的旦角花花绿绿的很好看。现在再看,比小时候自然清楚些。
台上演的是出重编的“林冲夜奔”折子戏,他没看过水浒,这是第一次听到故事,大致听得出,是说有名叫林冲的好汉,被太尉高逑所害落难的故事。自火烧草料场,直听到林冲得知妻子身亡,决意上梁山。
听到:
“俺指望封侯万里班超,
生比做叛国红巾,做了背主黄巢,
却便似脱鞴苍应,离笼狡兔,拆网腾蛟。
救国难谁诛正卯,
掌刑法难得皋陶。
只这鬓发萧萧,行李萧条,
博得个斗转天回。”
台上人唱作具佳,一身激昂,也听得杨衍心中块垒难平。他直把林冲当作自己,姐姐当成高逑,只觉林冲便如自己一般委屈。又听到:
“想母妻,将谁靠?
俺这里吉凶未可知,
他那里生死应难料。
吓得俺,汗涔涔,身上似汤浇,
急煎煎,内心似火烧!
幼妻室,今何在?
老宣堂,空丧了,
劬劳父母的恩难报。
悲号,叹英雄气怎消,英雄的气怎消?”
又觉林冲悲痛,深有所感。
就这样,杨衍直听到林冲上梁山,观众起身鼓掌叫好,他也跟着拍手叫好。正想听下去,却发现人群渐散,他讶异问道:“就这样?没了?不是要杀高逑?”
有人回道:“没了,想知道后面,看水浒传去。”
“水虎传”,杨衍默默记下书名,纳闷道:“林冲是头猛虎,他上梁山,那也该是山虎传,怎么会是水虎?水边又怎么会有老虎?”不管如何,他总有一天要找这本书看看,要能看到林冲杀高逑,那才叫大快人心呢。
虽然境遇相似,但自己可不能杀了姐姐,杨衍听了一折戏,但要如何报仇,还是没个底气,只得在街上四处游荡。
正巧走到一间铁铺前,杨衍望了望铁铺里头,看见刀剑罗列,还有些家用的菜刀、柴刀等。杨衍停下脚步,突然心生一计,问铁铺老板道:“有没有小剪刀?”
“有,都有。小哥你要剪啥的?头发?布料?”“布料。”杨衍回答:“小把一点的,别太大。”
铁匠拿了一把裁缝刀给他,杨衍看了看,说道:“还是太大,有没有更小点的?”铁匠回答:“最小就这把了。”
杨衍嘟起嘴巴,又问:“那更小的剪刀呢?没了吗?”铁匠想了一下,拿出一把半个巴掌大小的指甲剪:“这是剪指甲的。你看合用不?”
杨衍拿在手中掂了掂,问:“这能剪断布料吗?”“粗麻有点难,剪锦锻不太利索。”
“多少钱?”杨衍心想:“凑合著用吧”。
铁匠道:“十文钱。”
杨衍一摸口袋,只得五文钱。脸色一黯,把指甲剪递还给铁匠道:“那算了。”
铁匠道:“小哥是杨正德杨家的公子吧?陶老爷盖房子时,我去做过铁工,见你给杨老伯送过饭。”杨衍讶异对方认得他,点头称是。
铁匠把剪刀又递回给杨衍:“我表嫂寡居,又要带个孩子,屋檐破了,还是杨老伯帮忙补上的。这恩情我一直记着,这把指甲剪送你了。”
杨衍喜道:“真的吗?”
铁匠道:“杨老伯帮了不少人忙,大家都感念他呢。”说罢,又把指甲剪从杨衍手上拿回:“我再帮你磨两下。”
杨衍收了礼物,心想报仇得望。看看天色已近黄昏,也该回家了。
他出了城,走进树林。过了树林,就是他家,孤伶伶的一间宅子,很好辨认。
杨衍走在树林间,橘黄的天光虽是微弱,但还够让他辨明前路。他一面走一面想着娘亲会做什么晚餐。
想着想着,他便闻到了一阵萝卜香味。杨衍一喜,举起脚跑了起来,一口气跑到了家门前。才刚推开了门,只听得一片刀剑铿锵声。
银光和血,这是杨衍眼里瞬间所见。血沾染在刀剑上……爷爷、爹亲、娘亲身上,还有青衣人、蓝衣人身上。
杨衍还来不及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便听见了爹亲撕心裂肺的呼喊。
“衍儿!快逃!”
杨衍瞬间回过神,所有人的动作都快了起来。他见到爹亲握着剑与青衣剑客缠斗,身上已有多处剑伤,爷爷与娘亲也握着剑夹攻另外一名蓝衣剑客。
爹亲要他快逃的声音不停地在杨衍脑中炸开,但是来不及了,他的身体如灌了醋一般酸软,动也动不了。
那名蓝衣人甩开了杨氏与爷爷的纠缠,冲向杨衍。爷爷赶忙飞扑而起想要拦截,那蓝衣人猛然回头,一剑平削。这一剑走势巧妙,就是要应付从后追击的敌人。杨衍的爷爷护孙心切,竟来不及拦阻。
一颗头平平整整地被削落,因为走势太快,那颗头顺着惯性向前飞出,在地上滚了滚,落在了杨衍面前。
兀自瞪大著眼睛,彷佛在嘱咐着杨衍快逃。
杨衍以为自己会尖叫出声,哭喊着叫爷爷,但是他没有。他像是被一层东西给罩住,所有的声音都传不出他的心脏。随即,他觉得一股巨力冲击胸口,不由得眼前一黑,往后倒去。
※
这一昏,便不知多少时间过去,待得杨衍再张开眼睛,眼前还是自己的家。最熟悉不过的地方,最熟悉不过的环境。
只是,他一张眼,就看到爹、娘、姐姐双手被反绑在后,连双脚也被绑住了。
他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双手也被反绑,然后他又看到小弟的摇篮也被放在堂中。
桌椅被推到靠墙的一侧,亮出中间空地,青衣人与蓝衣人就站在那。蓝衣人年约二十好几,身形瘦长,一颗蒜鼻格外醒目,青衣人年约三十好几,双眼精光爆射,身材却比杨珊珊还矮半个头。
除了这两人,还有一个,那是杨衍之前没注意到的。
中年人,年约五旬,头戴远游冠,唇上蓄着小须,披着一件外黑内红的披风,脸若寒霜,无丝毫表情,就坐在爷爷最爱的椅子上。屋里的桌椅都被堆得十分凌乱,唯有这人周遭整齐如昔,他双手交叠,不发一语,只是静静看着。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害我们!”杨衍大吼。
“衍儿,不要说话!”杨正德急忙喝叱杨衍,又转头道:“放过他们,跟他们没关系,他们不能报仇。你们知道规矩的,仇不过三代,他们是第四代,他们不能报仇!”
杨正德说完,只是不停磕头。杨氏眼眶含泪,也跟着磕头。杨珊珊吓得不停啜泣,只是不断低声道:“你们找错人了,你们一定找错人了……”
杨衍依然破口大骂:“你们杀了爷爷,你们杀了爷爷!杀千刀的,我要你们偿命!偿命!”
“闭嘴!杂种!”青衣人一脚将杨衍踢翻在地!杨衍兀自破口大骂,杨正德也劝不动。
青衣人顺手打破桌上的碗,抓起一把碎片,塞到杨衍口中,再用力合上杨衍下颚。碎片划破嘴巴,从脸颊凸了出来,杨衍张口不得,流了满嘴血,只能发出呼呼的声音。青衣人笑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啊,大声点。”
蓝衣人道:“你们既然知道江湖规矩,就应该早点自尽,干嘛活着祸延子孙?连累我们找得可久了,你瞧你面子多大,连掌门都为你来了。”蓝衣人说着看向身后的黑袍中年,眼神中带着询问。
那黑袍客仍是面无表情,眼中既无怜悯,也无复仇的兴奋,反倒似个局外人。
蓝衣人提起剑,接着道:“从哪个开始好?”
说罢,看了杨氏一眼,杨氏自知难幸,对着杨正德苦笑道:“正德,我们来世再作夫妻。”
杨正德只来得及叫一声“娘子”,蓝衣人手起一剑,将杨氏喉管划破,鲜血喷了出来,洒得桌上、地上,满满都是。
杨珊珊大声尖叫,杨衍见母亲惨死,一口怒气填塞在胸,彷佛就要炸开一样,却又无可宣泄,只能不断扭动身体,奋力挣扎,绳索将双手双脚都勒出血来,他却毫无所觉。
蓝衣人接着提剑对着杨正德道:“再来换你了!”
黑袍人轻轻咳了一声,蓝衣人像是背后被人劈了一刀似的,肩膀立时耸了起来。
青衣人沈声道:“先杀小的。”
蓝衣人这才醒觉过来,对杨正德道:“三个,你留一个,剩下两个要死,你要留哪个?”
杨正德看着爱妻惨死,又听到这个问题,不禁一愣,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说什么?”
蓝衣人道:“仇不过三代,灭不能满门。爷爷我对你好,让你自己挑,留哪个当灭门种?”
杨正德看了一眼杨衍与杨珊珊,又看向摇篮中的婴儿,兀自游移不定,不禁看了黑袍人一眼。黑袍人仍是沉静地坐着,似乎也在等他作决定。
蓝衣人道:“要不,你说,先杀哪个?”
杨正德颤声道:“我……我……”
手心手背都是肉,杨正德心中酸楚,却又哪里能下决定?
蓝衣人道:“要不,我帮你选了。”说罢,把剑对着杨衍。杨衍丝毫不惧,他满口鲜血,已经说不出话来,但仍双眼圆睁,犹如有火喷出来一般。
蓝衣人又把剑指向杨珊珊道:“还是这个?”
杨珊珊摇头尖叫:“不要,不要杀我!”
蓝衣人又威逼道:“决定好了没?留哪个?”
杨正德心知求饶无用,一咬牙,下定决心道:“留最小的。”
他话说完,撇过头去,不敢看杨衍与杨珊珊。
蓝衣人哈哈笑道:“听到没,你们的老爹不要你们了。”
说罢,手起一剑,杨衍只看到摇篮中溅起一道血,听得“哇啊”一声哭啼,就再无声响。
蓝衣人笑道:“有趣!有趣!”
杨衍脑中一片空白,心里想的只有“小弟死了?小弟也死了?”自己都没抱上几回的小弟,就这样死了?
他看不清摇篮里头的情况,只盼着还有一点奇迹。
但,这太渺茫。
突然,院子大门呀的一声被推了开来。众人望去,正是秦九献。他手提一只活雁,刚打开门,便见到如此骇人情景。
“九献,救命!”杨珊珊见爱人来到,大声呼救。杨衍第一次对他未来的姐夫存着这么大的想望,盼着秦九献能将眼前这三个恶徒千刀万剐。
秦九献丢下活雁,正准备拔剑,青衣人飕的一声,窜到秦九献面前。他的剑更快,秦九献剑才刚拔出,就觉得手臂上一阵剧痛,已被画出长长一道血痕,登时血流如注,长剑落地。
只这么一伤见血,他方才的血气之勇便全然消失无踪,忙跪倒在地,抱着青衣人大腿,涕泪具下喊道:“大爷饶命!我不知道,我没看到!”他本是刚领侠名状的新人,实战经验近无,更不曾杀伤人命,眼前这般生死相博的局面,他未战已怯。
青衣人轻蔑地看着秦九献,本对情郎呼救的杨珊珊也哑口无声,杨衍的心更是冷得如同沈到冰窖之中。
青衣人看向黑袍人,黑袍人轻轻挥了挥手,青衣人便移开了原本指着秦九献的剑尖。秦九献如蒙大赦,大声道:“我不会说出去,我不会说出去!”
他竟连一眼都不敢看向杨珊珊,慌忙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蓝衣人对着杨珊珊笑道:“这就你情人?这么不济,还不如跟了我。”
杨珊珊忽然不停叩头,哭泣哀求:“大爷,让我跟你!求求你,你放过我,我来服侍你!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杨衍与杨正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杨正德颤声道:“珊儿,你……你在说什么?”
杨珊珊道:“你就只偏心小弟!我不要死,我不要!”随即转头对蓝衣人哀求:“我爹都不要我了,这个小弟我一向讨厌,我不要跟他们一起死!”
杨衍又惊又恐,此刻他宁死也不愿向仇人示弱,却想不到杨珊珊为了保命,提出如此无耻条件,只觉杨珊珊犹如这三人共犯,共同屠戮自己一家。
杨正德大骂:“□□妇女,坏人名节,天下共诛!你们不能这样做!”
“我是自愿的,我是自愿的!”杨珊珊哀求道:“你们放过我,我哪敢去诬告你们!”
蓝衣人吞了口口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黑袍人。黑袍人没有出声,显是默许了——任何能够折磨杨家人的行为,他都不会反对。
蓝衣人大喜,正要向前,杨正德大喊一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说罢,口吐鲜血,竟已咬舌自尽。
杨衍狂气怒涌,脑袋像是陡然涨大了十倍,天旋地转一片混乱。他胸口有一团火,胃却急速收缩,他想吐,但只能干呕,又牵动了口中的破碗碎片,碎片从脸颊一根根突了出来。但他感觉不到痛,他只感觉到热,很热很热。那团火蔓延开来,由内而外烧灼他,他只是不停大口喘息,张大了眼睛,让那股热从眼中、口中宣泄出去,血丝爬满了双眼。
蓝衣人骂了一声,将杨正德尸体踹开,转头问青衣人道:“要不先把那小子解决了吧?”
青衣人道:“你傻了啊,这小子死了,她还服侍你干嘛?”
蓝衣人道:“还是石九哥想得周到,哈!”
蓝衣人一剑割开绑在杨珊珊身上的绳索,杨珊珊褪去衣裤,露出一双雪乳,蓝衣人将裤子脱下,用命令的语气说:“用嘴。”说着用力把她的头按下去,露出满意的表情。
青衣人石九提起杨衍笑道;“你还是处吧,现在不看,死了就没机会。”
他不想看,但他没有转开头。
他要认得这三个人,一定要认得,即便在地狱里煎熬一千万年,他也要回来报仇。不!他已经不惧怕地狱,因为这里就是地狱!
他紧握着那把铁铺买回来的指甲剪!他藏在袖子里,本想趁着秦九献不注意时,剪断那个腰带当作报复,他看见秦九献来时,才想起这把剪子。这把剪子并没有被搜走,他悄无声息地从袖子里取出,趁着石九专注眼前的活春宫时,一点一点地剪断自己手上的绳索。
他要反击,即便知道眼前人武功高强,拼死也要反击,用那把指甲剪,插在任何一个仇人身上,甚至可以是杨珊珊的身上。
过去他与杨珊珊不合,只是姐弟之间的冲突,但唯有这一刻……这一刻,他是真心痛恨杨珊珊,他甚至分不清楚,他更恨这些人还是更恨这无耻的姐姐。
黑袍人似乎没有察觉杨衍的举动,蓝衣人也正陶醉在杨珊珊的服侍。
只差一点了,只差一点了,他就要挣脱束缚,向他们复仇。
“石九哥也过来,这娘们够骚,我们一起……喔……”蓝衣人发出舒服的□□。
就在此时,蓝衣人惨叫一声,杨珊珊满口鲜血,将头撞向蓝衣人手上的剑,随即一扭粉颈,被割断的颈动脉顿时喷出满天血花。
血花中,他看到杨珊珊倒下的身影,似乎在对他微笑。
杨衍不敢置信,他不明白,不明白刚才还想苟且偷生的姐姐,为什么又突然主动寻死?
他此时双脚受缚,只能跪在地上,脑中混乱不堪。蓝衣人疼得满地打滚,不断惨叫,石九震惊眼前的变故,但杨衍眼中只有血。
血,都是血,爷爷的血,娘亲的血,小弟的血,爹爹的血,还有,前一刻他还深深痛恨的,杨珊珊的血。他们全家人的血。
于此同时,杨衍手上的绳索割断了。
他下意识地握紧剪刀,带着满腔恨火,奋力刺向石九的肚子。
这一击得手,剪刀插入石九腹部,杨衍用力一转,石九闷哼一声,剧痛让他失去理智,大怒道:“放手!”挥剑砍向杨衍。
杨衍圆睁双眼,准备受死。
那剑却突然在杨衍额头前生生停住。
只这一瞬间,黑袍人已经站在他与石九中间,一手抓握住石九的剑,另一手则按在杨衍肩上。
杨衍只觉得那掌上似有无边巨力,像是背着一颗万斤巨石,压得他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连手上的指甲剪也渐渐握不住。他不肯放弃这唯一的武器,仍是紧紧握住,无奈终是抵抗不了,手一松,让指甲剪落了地。
黑袍人看了石九一眼,眉毛轻轻跳了一下,似在询问。石九忙道:“对不起,掌门,我……我一时气愤……我没想……坏了规矩。”说着,捂着肚子退到一边。
黑袍人看着杨衍,淡淡道:“你有一个好姐姐。”
这是今天杨衍唯一听到他说的一句话,那是北方口音。黑袍人随即轻轻一推,杨衍臀部落地,向后滑行了好几尺,直到重重撞在墙壁上。
这一撞,撞得杨衍眼前一黑。
※
第二天,杨衍张开眼睛,眼前只有一片红。
血一样的红。
他记得昨天发生的一切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平静,很意外的平静,像是这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
爷爷的尸体没有头,姐姐的尸体裸着身,他的小弟,在血染的摇篮里,没有哭喊,还有爹跟娘,正躺在地上。
看到这一切,却好平静。他觉得他这辈子的悲与痛,都在昨夜倾泄一空。
他不顾嘴巴与全身的疼痛,蠕动着身体,捡起了那把指甲剪,把自己脚上的绳索剪断。
他站起身来,却没有抱着父母的尸体痛哭,也没有试图安葬他们,甚至连拿块布盖起□□的姐姐也没有。他根本没有再靠近过尸体一步,只是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挖出口中那些已经穿透脸颊的破碗碎片,用水清洗伤口。
很疼,但杨衍感觉不到疼。
他想把沾上眼睛的鲜血洗去,但那片红洗不去。他不知道他的双眼布满再也褪不掉的血丝,昨天目睹的一切,不仅改变了他的心智,也伤害了他的眼睛。
从此之后,杨衍看这个世界,都是红色的。
他想起父亲留给他的暗格,于是到父亲的房间中搜查,终于在书桌底下找到一模一样的暗格。他从里头找出一个木抽,木抽里头,放着一块金色令牌,拿起来沈甸甸,颇有份量,估计是外金内银。
父亲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又为什么藏在这?他看见上面写着四个字:“仙霞掌令”。
他又回到自己房间,取出自己暗格中所藏的绣花针球。
他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他活命。
他不知道那些所谓的“规矩”。
他更不知道,欺负他十几年的杨珊珊,为什么最后会愿意为他而死?
还有她死前的那抹微笑。
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他会永远记得这件事。
他将衣服打包,将绣花针球与令牌揣入怀中收好。
他举起火把,回头再看这个家最后一眼。
“想母妻,将谁靠?
俺这里吉凶未可知,
他那里生死应难料。
吓得俺,汗涔涔,身上似汤浇,
急煎煎,内心似火烧。
幼妻室,今何在?
老宣堂,空丧了,
劬劳父母的恩难报……”
杨衍扔下火把,让火舌吞没小屋,趁着暮色,离开他这个曾经有过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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