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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时辰(上)(1 / 1)

九月十八日,酉时,混乱的祭祖大典已经过去四个时辰。就这四个时辰的时间里,唐奕拷问着朱门殇,唐惊才找上沈玉倾,唐绝艳找上了唐飞。

“五毒门的人跟青城住在一起,她们人数少,也不是大门派,不会是青城弟子的对手。”小八道,“把她们抓起来,然后送给唐奕,当作见面礼,沈公子才有机会见到朱大夫,劝朱大夫招供。”

小八接着道:“我们的目的是联姻,谁当上唐门掌事无关紧要。跟唐孤联手,让朱大夫指认二小姐,二小姐身边就只剩下严青峰跟孟渡江两人,内外孤立,必败无疑。”

“把二姑娘送进青城,沈公子可不乐意。”谢孤白道,“你确定这是万全之策?”

“没人说要娶二姑娘入青城。”小八闭着眼睛,似在沉思,“也不是大小姐,估计是唐家第三代的某个侄女。”

“那二姑娘?留在唐门?”谢孤白问。

“或许死了,或许在某个地方,华山,峨眉?甚至点苍,这要看她本事。总之,不会在唐门。”小八道。

“冷面夫人呢?她可是以保二小姐上位当条件的。她如果醒来,看到二姑娘不在,这联盟还能成?”谢孤白问。

“唐绝说遗书要等冷面夫人死了才会公布。冷面夫人不会醒来,唐绝也没办法宣布继承人。”小八道,“这不用担心。”

谢孤白心里一惊,表面上小八是他的书僮,但实际上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谁是主从。两年前,他在甘肃遇到他,他记得那一天的风雪,也记得那一番炉前茶话。从那之后,他自愿当他的替身,他相信他的每一个判断。

他并不笨,真正的谢孤白不会允许自己身边跟着一个蠢人,作为一个替身,他必须有自行判断局势的能力。谢孤白相信除了他,这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做好这个工作的人,聪明人通常不愿意掩盖自己,愚蠢的人又无法胜任。

所以他提出了质疑:“就算他们有这个胆子谋害冷面夫人,唐孤也不会答应。”

“所以我们结盟的人不会是唐孤。”小八道,“唐奕、唐少卯,谁在长生香里头放了五里雾中,谁就是我们结盟的人。”

“你希望沈公子这样做?”谢孤白再次提出疑问。

“我希望你这样对他说。”小八道,“起码让他知道有这个可能。”

“如果他不愿意呢?”谢孤白又问,“这可是直接参与了唐门内斗,赌注甚大,一旦失败,那等于把唐门奉送给点苍了。”

“那朱门殇就活不了。”小八道,“他熬不过刑,也是会招出二小姐,那时两边都讨不了好。祭祖大会上沈公子没有表态支持二小姐,二小姐对青城仍存着疑虑,只有杀了朱大夫才能取信于二小姐。那之后,另做打算。”

谢孤白脸色一变,道:“沈公子更不会答应。”又道,“朱大夫是人才,我们需要他。再说,献这种计策,沈公子以后不会信你。”

小八淡淡道:“是你不愿意吧。”

“朱大夫是我们的朋友。你不想救他?”谢孤白道:“事不可太尽。总要有些余地。”

小八道:“事事两全只是愚者的幻想,取舍才是现实。沈公子不动手,二姑娘也会动手,朱大夫同样是保不住。”

谢孤白又问:“怎么杀?朱大夫还在牢中呢。”

小八道:“比起抉择,实行算是容易得多了,随便也能想出十个八个方法。”

谢孤白又问:“如果沈公子执意要救呢?”

小八淡淡道:“那我会很失望。”

谢孤白默然半晌。诚然,小八的提议是最好的,如果以结盟为目的,要倒向唐孤一派,最好就是让朱门殇招供,若要倒向唐绝艳一派,最好的方式就是杀朱门殇。对于达到目的,小八始终知道最快的方式。

或许在绸缪运筹上,自己不如小八,但总有一件事,他是能教小八的,教导这个这个思绪缜密无破绽的聪明人一些除了算计之外的道理。

“我不会对沈公子讲这个。”谢孤白道,“你可以用我的名义去讲,就说我病了,不想见客。这样也好,他会以为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所以无颜见他,起码少引起一点厌恶感,对你也有帮助。”

“你会说的。”小八道,“如果你不说,二小姐很快就会杀了朱大夫,那时两边都表不了态,沈公子的目的没有达成,朱大夫也救不活。”

谢孤白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如果朱大夫能活着,我想请他替你把脉。”

小八问:“为什么?”

能让小八提出疑问,似乎是件很得意的事,谢孤白微笑,即便这微笑带着一丝苦涩:“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个活人。”

小八道:“总有机会的。”

沈玉倾不接受谢孤白的建议,他愿意有限度地在唐门内斗上给任何一方协助,正如他答应冷面夫人做唐二小姐的后盾,但到了这份上,那涉入就太深了。

“帮唐孤,只要冷面夫人不死,就不会答允结盟,此行的目的就不能成了。”谢孤白道,“要帮二小姐,就要放弃朱大夫。”

“我们可以直接联络二小姐。”沈未辰道,“她信得过我们,才让五毒门的弟子跟。”

“那只是她没有更好的选择。”谢孤白道,“她为什么没来见我们?现在急需盟友的就是她,她不信任我们。”

“大小姐不是来了?”沈未辰又问,“请她帮忙联络二小姐?”

谢孤白道:“朱大夫不死,始终芒刺在背,那是一颗能致二小姐于死地的棋。你不动手,二小姐也会动手,朱大夫熬不了多久。更重要的是,二小姐判断朱大夫能熬多久。”

“你说二小姐会杀朱大夫?”沈未辰站起身来,道,“我们不蹚这浑水了,哥,救出朱大夫,我们离开唐门。九大家不是只有这一家,点苍就算得了唐门一票,也不过四票,还差着一票,我们上武当去,就算去丐帮或崆峒也好。”

沈未辰的话触动了沈玉倾。无论哪条路都不符合他的为人,如果把事情做到这份上才能阻止点苍取得昆仑共议盟主的位置,那他宁愿另辟蹊径。何况如果没救出朱门殇,不止自己,小妹也会终身愧疚。

“如果只以救出朱大夫为考虑,可有办法?”

“铁剑银卫不出甘肃,失去唐门,青城就只剩下衡山跟武当两派可为奥援。唐门跟华山点苍连成一气,对青城极为不利。”谢孤白道,“公子请思量。”

“跟点苍结盟有什么好处?到最后说不定点苍还吃了他们。他们难道不懂,诸葛焉当上了盟主,说不定就不下来了,规矩一坏,后面的事就停不了。”沈未辰道,“跟他们解释清楚,听不听随他们。”

沈玉倾知道小妹心急,又听谢孤白道:“灭六国者,非秦也,乃六国。”

这是杜牧阿房宫赋中的一句,虽然原赋的意思是说六国不爱护人民,导致为秦所灭,然而沈玉倾并不会单纯地傻到相信这是真正的原因。诗人的悲鸣与感叹即便有几分真心,多半也用来展示自己悲天悯人的情怀与独特见解。六国被灭,多半出于自己的愚蠢,在利字面前被分化击破。冷面夫人城府深沉,还可与诸葛然交手,唐家的二代只怕会被他玩弄于指掌之中。

“如果用这种方式取得联盟,只怕也不长久,唐孤一派势大,得到我们帮助也不见得感恩。我看唐家这一代人中,没人是诸葛副掌的对手,我们要与二小姐结盟,也要救出朱大夫。谢先生!”他站起身来,对着谢孤白长长一揖,“我们一行五人名为客卿,实为益友。我见重先生的智谋与见识,望先生以王道教我。两全故难,正因此难,才见先生手段。”

“为了救朱大夫,让点苍当上盟主,以致后来天下生乱,也无所谓?”谢孤白问道,“你这样成不了事的。”

“当断则断,眼下还不到该断的时候。诚如小妹所言,失了唐门还可补救,失了朱大夫,如何挽救?”

谢孤白默然不语,小八忽道:“先生你再想个办法吧。”

谢孤白道:“你有办法?”

小八摇头道:“你都想不到,我哪有办法。”

谢孤白问:“那我再想想?”

小八道:“那就想吧。”

他两人起身,辞了沈玉倾兄妹。回到房中后,谢孤白苦笑道:“我早说他不会答应了。”

小八道:“这是伪善。”

谢孤白笑道:“若你真觉得这是伪善,你何不留下帮唐二小姐?你们要是有孩子,肯定千秋万代,唐门天下。”

小八道:“你真是乐观。”

谢孤白道:“我无须烦恼,自然乐观。”

小八道:“唐绝跟冷面夫人也生了唐锦阳,谁知道呢?”他走到窗前,看了看屋外,见着都是唐家守卫。

“不能跟二小姐直接见面,会被怀疑。你照我的话,请沈公子写一封信。”

“这么快?”谢孤白问,“你早就想到办法了,故意拿前两个去测试沈公子?”

“不是最好的办法,总是要赌运气。”小八道,“沈公子说得没错,唐家二代没人是诸葛然的对手,跟他们结盟,必被瓦解。”

“要写什么?”谢孤白问,“要怎么交给二小姐?”

“交给白大元,他们跟五毒门的人住在一起。唐绝艳今天若去见五毒门的手下,就能把信交给她。”

谢孤白又问:“如果她今天没去呢?”

小八道:“那就希望朱大夫熬得住,也希望二小姐不要急着杀朱大夫,不然,事情就不可挽回了。”

朱门殇的脚尖仅仅勉强踮在站笼底下的砖块上,就以这脚尖的力量支持住他全身。刚开始的时候,他只觉得脚尖酸麻疼痛,没多久之后他的大腿便开始不住颤抖,他知道那是肌肉绷紧造成的疲劳,那酸痛不住蔓延扩大,一双脚几乎失去知觉。当他忍不住屈起双脚活动时,站笼的顶端卡住他脖子,这让他窒息,他急忙把双脚放下,却踩了个空,慌乱中忙跺了几次脚,挺直了腰,才勉强站到支撑的砖块上。他想大口喘气,却不住咳嗽,闷在胸口的浊气像是要从肺里头炸出来似的,憋得难受,进不去,也出不来。他不敢再屈起脚,然而折磨才只是刚开始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也没有很久,疼痛又从麻木的双腿中苏醒过来,他的大腿、小腿抖得厉害,疼痛更爬到了他的臀部与腰间。他弯不了腰,只能挺直站着,勉强弯起一条小腿活动,想要舒展一下绷紧的肌肉,另一只脚却已撑不起体重,几欲摔倒。他连忙站直身体,只这一动,喉咙又被卡得难受,吸不进气,吐不出来。肺部的疼痛提醒他之前受的内伤,随之而来的是他的胃也开始痉挛。他想吐,幸好他早餐后未进食,不然吐出来的食物会卡死他的气管,他会死于窒息。又或者,这种情况下根本吐不出来,他不能确定。

才过了多久?他不知道,对他而言,大概有一天一夜那么久。沈玉倾会想办法救他吗?肯定会的,那个青城大少爷是个好人。但他救得了自己吗?这里是唐门,他们铁了心诬陷唐二小姐。

怪自己不该偷那颗五里雾中,还是怪自己不该去看冷面夫人的伤势?应该怪自己笨,不该把药带在身上。行走江湖风波险恶,他的习性是保命药、救命针从不离身。顶药、解毒丸向来随身携带,五里雾中是危急时救命的药,他偷到后也随身携带,早上放了针,却忘记放下药。

疼痛跟麻木已经蔓延到背部来,他的小腿开始抽筋,痛得让他没有能力再去思考,他咬紧牙关,没多久就唉叫出声。抽筋的疼痛加速了胃部的痉挛,他不住咳嗽,呼吸更加困难。他知道自己快要昏倒,他希望自己能够昏倒,这样可以死得快点,但疼痛让他保持清醒,他的手臂也因为过度紧绷而开始感到麻木。

到底过了多久?四个时辰,八个时辰?还是一天了?

他听见脚步声,看见唐奕走了进来。

顾不得尊严,朱门殇大喊了几句:“放开我!快!放……咳咳咳,我……咳……”他不住咳嗽,见到了救命的机会,脚下一空,又卡着了喉咙。

唐奕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硬汉,午时至今也才四个时辰,你怎么就扛不住了?”

朱门殇喊道:“招,我招了!放我……出……”

唐奕大喜,挥手命人放出朱门殇,朱门殇一出站笼,再也站不住,摔倒在地,立时晕了过去。

唐奕皱眉道:“怎么这么没用?把他叫醒。”

侍卫上前打了朱门殇几巴掌,朱门殇只是哀嚎,却不肯醒。唐奕道:“用水泼他。”

侍卫取了水来,正要泼向朱门殇,朱门殇猛地翻起,一头撞向水桶,把水桶撞倒在地,就着地大口地喝起水来。原来他未昏,只是不这样骗,只怕连口水都喝不到。那侍卫先是踹打,朱门殇只顾喝水,唐奕怒道:“打他干嘛?拉走啊!”侍卫这才将朱门殇拉开。

“还挺精神的嘛?”唐奕笑道,“多喝了几口水,能多站几个时辰?顺便告诉你一声,别以为有救兵,老夫人没十天半个月不会醒,你扛不到那时候。”

不可能捱得住,朱门殇知道唐奕的自信,四个时辰已经要了他半条命,一连十几天这样的酷刑,简直不能想象。他知道自己不是那样的硬汉,不可能捱得住。

“刑,比死更难捱。”唐奕笑道,“没人会怪你。说吧,二小姐是怎样要你下毒的?”

“我要吃饭!”喝完水后,朱门殇稍稍恢复了精神,道,“不要辣的。人参鸡汤、酸菜鱼、烤鸭、枸杞炖排骨。还要酒,上好的竹叶青,我要吃饭喝酒!”

“你招了,马上就有东西吃,急什么?”唐奕道,“先说清楚。”

“我他娘的要吃东西!”朱门殇怒吼道,“老子是废物,老子扛不住,但老子还是要吃东西!谁知道你们说话算不算话?肏你娘的快给我拿菜来!”

唐奕挥挥手,示意侍卫去准备饭菜。

疼痛使朱门殇蜷曲成一团,他双手抱住小腿,使劲调匀呼吸,不住地按摩双脚。那是另一种疼痛,但对比起刚才,那是舒服的疼痛。

过了小半个时辰,又听到脚步声,是唐柳。

“怎么来了?有事?”唐奕问道。

“二丫头去账房了。”唐柳道,“怎么办?”

“飞堂兄未必会帮她,就算要帮,他那点人马?”唐奕冷笑,“他没那个胆,也没那个能耐。”

“就这样不管了?”唐柳问。

“也不是不管,去探个口风可以。”唐奕道,“注意她跟青城那帮人有没有碰头。”他看着朱门殇道,“那人毕竟是青城的世子,别弄得太难看。”

唐柳道:“那当然。说到这,那小姑娘真有本事,跟七叔拼力,保了这小子一双肩膀,真是见鬼了。”

唐奕道:“肯定是七叔留手了,毕竟是青城嫡系,给个面子,唬唬他们就是。就那年纪,能有多大修为?”

唐柳道:“也算是有资质了。”

朱门殇听他们闲聊,没关注自己,更是加紧动作。又听唐柳问:“这小子怎样了?”

唐奕道:“要招了。这刑,没人扛得住。”

唐柳冷笑道:“才四个时辰,也不是个硬汉。”

唐奕道:“你自个站站看,别光用嘴。”

唐柳呸了一声,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朱门殇只听到唐奕说到他与唐孤商量过,要卫军尽量守在冷面夫人屋外,以防二丫头暗下毒手,之后唐柳便行离去。

又过了会,侍卫带上酒菜。朱门殇扑了上去,一把抢过酒壶,哗啦啦一口干完,又抓起了汤里头的鸡肉排骨,大口地啃,一边喝着枸杞汤。唐奕觉得古怪,喝令把他架起。

“喝也喝过吃也吃过,该招了吗?剩下的酒菜跑不了你的。”唐奕道,“二丫头怎样勾引你,让你对老夫人下毒的?”

朱门殇挑了挑眉毛,却不回话,唐奕问道:“怎么不说话?”

朱门殇又挑了挑眉毛,道:“我说了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拿眉毛说事,或许是这几天被沈玉倾他们调侃久了,自个也把眉毛当梗了。他觉得好笑,想来若是他们在此,听到这话也肯定会笑,可惜眼前只有唐奕,他不懂这笑话。

唐奕怒道:“你别在这瞎弄把戏,随时让你回去站着。”

朱门殇笑道:“你家二丫头勾引男人的本事就不用说了,我就是用这眉毛下毒,就这样挑呀挑的,就把毒给下到香里头去了。”

“娘的,戏弄我!”唐奕起身一脚踹向朱门殇肚子,朱门殇呕的一声吐了出来,满地酒水食物。

该死,又吐出来了,朱门殇心想。酒能活血,人参补气,让自己好受一点。唐奕怒不可遏,又重重踢了两脚,一脚正踢在朱门殇下颚处,把一颗臼齿给踢断了。

唐奕蹲下身子,从袖子中取出一把短刀,道:“你是大夫,断了手,还能行医吗?”说着在他肩头比划着。

朱门殇瞳孔收缩,怒道:“你想干嘛?”

唐奕道:“你这苦头,才刚开始而已。”说着手起刀落。朱门殇只见眼前明晃晃的刀光闪动,正要叫出声来,却发现唐奕并未伤他,只是额头一凉。

唐奕笑道:“你这眉毛看了甚是碍眼,剃掉了却又可笑。”

原来唐奕只是恫吓,把他眉毛剃去。

“这次你站久一点,别死太早,还有得受。”

他挥了手,侍卫上前把朱门殇架起,又送回了站笼中。

九月十八,戌时末。赶在门禁之前,一辆马车驶出了唐门大院,那是运送药材到唐门的车辆。卸了货后。赶在门禁之前离开。

严青峰回到自己房里。唐绝艳戌时才回房,吩咐了他与孟渡江一些事情。要他们各自先回房休息。他提议守夜,唐绝艳只回答他:“如果七叔要卫军要冲进来,多两个人也保不住我。你们多养些精神,还有下半夜。”

下半夜,他知道今晚会有不少事情。他得养精蓄锐,才能应付下半夜的变化。他心跳的比平常更急,情绪还维持在高亢。即便是华山的世子,牵扯到唐门家变,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

他一推门就察觉不对。即便在稀薄的月光下,从房门推开不到一个指节宽的缝隙里,他就看见了一条黑影,等到门被推开两指宽时,他已经确定那条黑影正坐在桌前。

当门缝开到拳头宽度时,他已握剑扑出。他脚步快,拔剑更快,踏出第一步时,他的剑已经出鞘,刺向那条人影。

他不想知道那人是谁,这个唐门里头,多的是敌人,没有朋友。就算是朋友,也可以先制服了对方再说。

他是华山的嫡子,自幼受的武学教育与普通弟子完全不同,这一剑又快又准,兼且收放自如,无论对方如何闪避腾挪,他总有办法继续追击。这样的武功,在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一辈中,绝对算得上顶尖。

咯的一声,那人并未闪避,手中拿着类似短刀的细长物品,挡下了他这一剑,听声音却又不似金属碰撞之声。这人功力深厚,看来不是个年轻人,他正要再出剑,就听到那人说道:“世侄且慢,是我。”

他听过这声音,他知道是谁。

“少卯叔,这样的玩笑开不得。”他冷冷道。

那人正是兵堂的唐少卯,他所用的兵器正是他惯拿的折扇。

“点了灯说话吧。”

严青峰举起烛台,嗅了嗅蜡烛,将之拔起,从怀里另外取出一节蜡烛安上,点起了灯。

“你倒是小心。”唐少卯道,“我没下毒。”

“这里是唐门,小心一点好。”严青峰走到床边坐下,与唐少卯保持一段距离,他虽已把剑入鞘,却没将剑放下,问道,“堂主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唐少卯把折扇在掌心上拍了两下,说道:“你想要二丫头,对吧?”

“哪个男人不想要?”严青峰冷笑,“你有什么好主意?三分媚?”

“二丫头要是当上了掌事,你还拿什么要她?”他指了指严青峰的□□,意有所指,“还是你有什么过人的长处?”

严青峰甚是恼怒,沉声道:“除了我,还有谁匹配得起二姑娘?”他冷笑,“孟渡江?凭他?”

“青城的沈玉倾沈公子怎样?”唐少卯道,“你有哪一点比得上他?”

严青峰瞳孔登时收缩了起来。

他不知道怎样的男人可以打动唐绝艳,或许沈玉倾也不行,但是他有的一切沈玉倾都有,而且更好。他是九大家的嫡子,沈玉倾却是九大家的世子;他算得上英挺,跟沈玉倾一比却相形失色;他武功是华山嫡传,在同辈中属佼佼者,但看沈未辰从八卫手上救朱门殇那一手,他自认办不到,连妹妹都有这等武功,沈玉倾想必更让他望尘莫及。

沈玉倾每一项都比他好,如果沈玉倾打动不了唐绝艳,自己就更没那本事;如果自己有什么可以打动唐绝艳,沈玉倾只会更能打动她。

“帮着她,你要不到她。”唐少卯道,“我能帮你要到她。”

他忽然发现,室内的灯光仍然太暗,这样的夜色下,只凭一根蜡烛,是看不清楚眼前这人模样的。

“你能?”严青峰哈哈大笑,“不是把她送去青城联姻?”

“那是他们的想法,锦阳堂哥的想法,你知道,他向来异想天开,别当一回事。你该听听我的说法。”

“你说,我听。”严青峰道,“怎么帮我?”

“青城不会要二丫头,他们不敢。”唐少卯道,“我明天会去见沈玉倾,答应许配给他一个唐门姑娘。两家联姻,这是他来的目的,目的达到就好。”

“你说了算?”严青峰冷笑,不以为然。

“他们会答应的,他们很在乎那位大夫,我拿大夫当条件,他们会松口。再说,你看这封信。”

他从怀里递出一封信,严青峰接过,就着灯火看了,冷笑道:“点苍的使者入境了?又如何?”

“青城这次的目的是联唐门,抗点苍,你知道吧?”

他是华山嫡子,自然知道父亲严非锡与诸葛焉的密谋,只是不说话。

“二丫头势孤力单,没有胜算,只要在老夫人醒来前弄走她,她就翻不了身。沈玉倾不会下注在她身上,否则早上他就表态了。”

“如果他不答应,我们就转跟点苍结盟。朱门殇加上结盟,又不用娶二丫头进门,你说,他会不答应吗?”

“为什么不是嫁大小姐给青城,而是随便一个唐门姑娘?”

唐少卯摇头笑道:“不是随便一个姑娘。等二丫头失势了,是大丫头值钱,还是我女儿,奕、柳的女儿值钱?”

“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严青峰道,“那是青城的事。”

唐少卯道:“青城不帮他,二丫头剩下什么?二伯的一封太夫人遗书而已。”

他看着严青峰,缓缓道:“杀了孟渡江,把她带到华山去。这婚事,我替二丫头作主。我保证从这里到华山的路上,没有一个唐门子弟会拦阻你。”

“她会恨我。”严青峰道。

“你在乎?”唐少卯反问。

是的,他不在乎,他只要她的身体。唐绝艳的心,谁也驾驭不住。

“退一百步说,二丫头不会甘心,那时她最好的出路就是帮你取得华山掌门之位。对她而言,当华山的掌门夫人跟当唐门的掌事并无不同,也只有你当上掌门之后,她才有办法对我们报复。有了她,就像当年二伯父有了太夫人一样,华山与二丫头,都是你的。”

唐少卯说着,每一句都理所当然,而严青峰知道,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你不怕太夫人醒来后报复?”严青峰问,“冷面夫人的手腕,你懂的。”

“那也要她醒得过来。”

烛火在暗夜中摇曳,忽地爆出一小朵火星,严青峰眼中的唐少卯不再只是个模糊的黑影,那形象在那瞬间忽地鲜明了起来。

“是你对太夫人下毒?”严青峰脱口而出。

烛火摇曳,唐少卯的脸色随着烛光明灭不定。

九月十九,丑时。

夜很深,月光被乌云笼罩,大街上只有微弱的灯火闪烁。

不知从何处而来,几个人、十几个人、几十个人,越来越多的人慢慢向唐门大院靠近。

朱门殇已经撑不住了,这一次他疼痛来得比之前更快,他以为自己能靠着酒力与药力多支撑一会,但是他扛不住。剧烈的痛苦使他全身抽筋,他是医生,他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废掉。

又过了几个时辰?两个,三个?唐奕明天还会来吗?他再问自己一次,自己还能扛住不招吗?

沈玉倾能不能救自己?来得及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样的酷刑,他熬不过第二天。

招了吧,管他娘的二小姐,操,反正也是上不了的骚货罢了,他又不是没遇见过。

他在疼痛中昏迷,又在疼痛中醒来,半昏半醒之间,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罗晓,想起了那一次在妓院被打个半死。他想,如果那一次就被打死了,或许还好些,这次可比那次重伤还要难熬许多。

生不如死就这个意思。

他想起了沿门托钵的日子,直到他遇见师父觉证。他想起火化的那一日,熊熊的烈火中没有半颗舍利子。这是什么世道?难道佛也没天良?

他想起了彭天诚,听说,他四年前病死了。

他想起了在衡山的画坊、青楼名妓,想起了群芳楼的七娘。他想起杨衍,那个倔强的孩子,他还好吗?他现在哪里?

他想起了柴二兄弟,想起他与沈玉倾的相遇,又想起了谢孤白,那个永远装神秘,但永远说不出办法,最后却能解决问题的谢孤白。

然后他想起了唐绝艳,想起了自己两次中毒,被她叫人扔下池塘。

他彷佛看到唐绝艳向他走来。

他看到了唐绝艳。

“二姑娘,堂主吩咐这里谁也不能进来!哇!”

果然是她?

“辛苦你了,扛到现在。”唐绝艳打开了牢笼,咚的一声,朱门殇狠狠地倒在地上。

也不扶我一把……无所谓了,反正,不能更难受了。

唐绝艳弯下腰来看他,忽地噗嗤一笑:“你的眉毛呢?”

“它们先走一步。”朱门殇虚弱地说着,“叫我随后跟上。”

“你竟然还能说笑。”唐绝艳抿嘴笑道,“白天他们看得紧,我得捱到晚上才能来。”她伸出指甲,轻轻刮着朱门殇的脸,朱门殇闻到指甲上的药味,香味中混着一股淡淡的腥臭。

“你……能进来?”

“我毕竟是刑堂的二把手,几个手下敢拦,顺手打晕了,不奇怪。”

朱门殇缓缓点头,道:“嗯……”

“辛苦你了。”唐绝艳道,“我真怕你扛不到晚上。”

“不辛苦。”朱门殇道,“你让我枕你大腿上歇会,然后用你那对大□□蹭我脸上,我还能再熬两天。”

反正都要死了,最后占点嘴巴上的便宜吧。

唐绝艳咯咯笑了几声,真盘腿坐下,将朱门殇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

“还有没有别的愿望?”

“给我颗死药。”朱门殇道,“不然明天我就撑不住了。”

唐绝艳从怀中取出一颗黑色药丸,缓缓放入朱门殇口中。

沈玉倾没有睡,小八就站在他身后。

“沈姑娘出发了。”小八道。

沈玉倾问:“唐二小姐呢?她收到信没有?”

小八默然,过了会,说道:“主人还没回来。”

沈玉倾道:“那就是没收到讯息了?她没去见五毒门?”

小八道:“如果去了,主人会回来通知我们。照这时辰,唐二小姐估计下手了。”

沈玉倾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小八道:“我想主人已经尽力了。”

沈玉倾黯然。

“谢先生尽力了,那你尽力了吗?”沈玉倾忽然问道。

小八看着沈玉倾,半闭的眼眸忽地睁开来。

“你是想测试我,还是……这就是你觉得最好的方法?”沈玉倾回过身来,看着小八,“你不能拿朱大夫的命来开玩笑。小八,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名,我想问你,你真的尽力了吗?”

小八没有回答他。

此时此刻,九月十九,丑时。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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