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林长喜家从镇上定了一头牛回来,本是要牲口棚子的人给黄牛送来,可那小工临时有事,恰好杨六郎回小青村,便由他代劳。
杨六郎进林家的时候,黑狗不在家门前看家,他牵着牛,一路进了林家。
在林家的堂屋里,他听到了林长喜夫妇的对话。
“王媒婆昨儿来说找到合适的哩,清芦村一个男的,今年不过四十余岁,前年死了老婆,家中可称几亩良田,额外还有些产业,现下子女大了不必他操管,就想找一房媳妇。”说话的是个女人家,语气中还带这些算计的意味。
“四十多?太大了罢?”
“大什么大!家里有钱有田,让那臭丫头嫁过去可不就是享福!”
“那……他能给多少聘礼?”
“我托王媒婆问了!说若是禾麦这样没出嫁过的小丫头,他愿意给五两银子的礼金,还能过给咱们五斗米哩!”
“竟这般阔绰!”
“可不!”女人得意的一哼,“给禾麦这臭丫头的礼金,往后就是咱们禾苗的嫁妆!赶紧给这臭丫头嫁出去,留在家里真是碍眼的……”
杨六郎听这对夫妻的对话,默默的从屋外退了出去。
退到林家后面南树林的时候,碰巧又遇见了这对夫妻口中的“臭丫头”。
第一次相遇,是在禾麦被林长军带回小青村的路上,禾麦行色匆匆,从他身边路过,竟没瞧见一直盯着她的杨六郎。
而第二次相遇,是在村西的破庙旁,他刚打猎回来。
这丫头容貌水灵可人,一双漆黑的眸子漫不经心的扫过身旁的草木,眉眼之间竟带着一丝烦闷。
她走起路来可一点也不似乡野少女,安静而恬淡的面庞下,隐隐带着一丝的坚毅和苦恼。
杨六郎静无声的走过去,那丫头竟毫不避讳的看着他,一双大眼睛里面亮晶晶的,还带着些许的好奇。
她竟不怕自己么?杨六郎心想。
这个村里的少女见他胡髯满面,暗地里都叫他一声野人,畏惧的很,老远见到就跑开了。怎会像这个丫头似的,大眼滴溜溜的转着瞧他。
两面之缘,他虽未与禾麦言语,但这丫头已在他心中刻下了一个浅浅的印象。
直到回家几日之后,他做了自己都想不通料不到的事情——翻出家里的婚书,去里正那儿指亲。
许是他一个人过了很久,想要找一个伴儿,哪怕是只跟他说说话也好。
他知那些因家境落魄而被嫁给老鳏夫的少女们后来成了什么样子,惨得毫无人样,曾经灵动的眸子变得灰暗,活泼的性子被磨的只剩下苦楚,每过一天,如在受刑一般。
想来,他是想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保护一双美丽可人的眸子罢?
于是他便这般做了,礼数周全,聘礼丰厚。
眼前,看着那双灵动晶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愕然,他忽的笑了。
“你怕什么,”他温声安抚她,“你忘了我曾与你说过的话?你嫁进我杨家,进了我杨家的门,便安心踏实的在此生活,不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会护你一世安宁。
我杨家,最是护短。”
禾麦望着那双温厚的眼睛,心莫名的得到了叮咛,安心了许多,可还是疑惑的紧,“你既知道我是替妹代嫁,不情愿的,但……”
“你大可不必担心,”杨六郎粲然的垂头一笑,“我与你说这些知心话,自然代表不会强迫你做那些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虽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绝不会强人所难。既知你是被强迫代嫁而来,往后,你只管放宽心在家里生活,在外,若你愿意,你我可以是恩爱的夫妻;你若不愿,我便尽少和你一同出入。”
“若你实在害怕,那这样,此后你我之间以朋友相处。若你不同意,我绝不越矩半步,这样的说,你可能接受?”
林禾麦凝视着那双深邃如夜的眼,感动之余万分心安。
她低声道:“多谢你,以后,旁的我做不了什么,但洗衣做饭这样的小事,我还是没问题的。”
她语气极其的诚恳,认真的模样看的杨六郎不禁一笑。
“这样说来,倒似是我认准了要给你领回家给我洗衣做饭的。”他含笑的眼里倒映着禾麦的影,“自然而然,最为随意。”
禾麦怔愣失神的时候,杨六郎大手已经将桌上的狼藉收拾妥当,端出了屋外,又从屋外端了热水来。
“洗洗手脸,好好歇乏。”他转身又出去,还带好了窗门。
等禾麦洗漱毕了,杨六郎进屋用禾麦的水随意的洗了手脸,泼了水,带上了门闩。
禾麦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单独相处,尽管两人方才已经交心,知杨六郎没有不轨之心,可这会儿还是遏制不住的脸红心跳,手脚拘束极了。
杨六郎似是也看出禾麦的害羞,进屋没看林禾麦,从炕边拿过两块木板,铺在地上。
那木板很是厚实,拼在一块又铺上了被褥,倒也可以睡人。
想来这应当是杨六郎早就准备好的,禾麦心里暗想,他既知道她的身份,但又怎么知道自己是不肯轻易嫁人的呢?
这男人的心思,这般的沉稳。
“睡吧。”木板上盖着薄被子的杨六郎背对着禾麦,声音轻轻的传来。
“嗯。”禾麦轻轻回了一声。
屋里的烛火瞬间熄灭,杨家小院陷入在一片黑暗之中。
禾麦是真的累了,可脑里萦回着方才杨六郎的一言一词,昏昏沉沉之中,一觉也睡到了天亮。
清早天一亮,禾麦轻手轻脚的起了床,这才发现,杨六郎比她起的还要早一些。
清晨的晨光照入屋里,空气中弥漫着睡醒时那股半朦胧半暧昧的气息,两人尚惺忪的眼对视时,脸颊均是一红。
杨六郎忙抓起外套逃出了房间,匆匆道:“我去打水。”
禾麦脸红扑扑的,等杨六郎出了门,这才揉了把自己的脸,飞快的穿衣下地。
水端进来,禾麦忙对杨六郎道:“这些琐事以后我自己来就行,你不必……不必帮我的。”
既是假夫妻,她哪能这般心安理得的接受杨六郎的照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