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燕把盛放面条的盖帘往赵李两家墙头上一放,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道:“今天二婶儿杀羊了,招唤我领孩子过来吃涮羊肉。”
一听不是因为自己的谣言生事,赵有财一颗心顿时落稳,但转瞬就滴咕道:“这败家娘们儿!”
可下一秒,听不远处有狗吭吭唧唧的声音,赵有财脸色又是一变,把饭盒递给徐春燕后,便快步向二黑走去。
家里的狗都回来了,李大勇翻墙回家去看大黄,这老狗跟他家多少年了,李大勇对它的感情最深。
李宝玉虽然也想大黄,但他更想赵军,便与林祥顺、徐春燕一起进到屋里。
一进屋,一股热气袭来,王美兰看到只有李宝玉、林祥顺进屋,就知道赵有财、李大勇肯定是奔狗去了。
要搁平时,王美兰真不管他俩,但此时她对林祥顺道:“顺子,赶紧给你二叔、李叔喊回来,家里来客了。”
“解臣他妈来了。”徐春燕在旁补充一句,林祥顺闻言连忙出门去喊赵有财和李大勇。
李宝玉到东屋和解孙氏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到西屋跟赵军他们说话,而赵有财、李大勇、林祥顺回来见过解孙氏,王美兰就张罗开饭。
男人们到西屋,女人们在东屋,看着那满桌的菜肴,赵有财吧嗒一下嘴,心里暗道:“这败家娘们儿,昨天做的火盆,今天就特么把羊杀了。”
“来,大哥。”这时,李大勇接过张援民倒满的酒杯,送到赵有财面前,笑道:“我嫂子整的真像样啊。”
“嗯呐。”解臣也道:“我们在家那边儿上饭店也没吃这么丰盛啊。”
这屋里都是熟人了,谁也没客气,端杯拿快就开吃开喝。
而在西屋里,两个半盘的羊肉已被分别下到了两个锅里,接下来就是等锅开、肉熟了。
趁这工夫,赵虹、赵娜等几个孩子嚷着要喝汽水。
要是没有汽水,也就那样了。可汽水箱子都拽进来了,却不给孩子们喝,这些小孩儿谁能干呐。
但王美兰不让喝也有理由,那就是那汽水、啤酒都是刚从外头拿进来的,现在拔凉呢,得在屋里缓一会儿才能喝。
王美兰还说让孩子们先吃涮羊肉,她保证所有孩子今天都有汽水喝。
就这样,等到锅内汤水滚沸,羊肉、酸菜随着沸水翻滚,王美兰等人纷纷动快夹肉夹菜。
这张桌上孩子多,王美兰她们都得先顾着孩子,就连老太太也是夹了羊肉送到了赵虹的碗里,然后还哄着赵虹,让小姑娘吹吹再吃。
唯有解孙氏没有这种负担,她把快子往锅里一探,等快子出汤时,快头上夹着两片羊肉和一绺酸菜。
解孙氏忙不迭地把羊肉、酸菜都放在碗里,先夹些韭菜花放在一块肉上,然后把肉往嘴里一塞。
刚出锅的肉挺烫,解孙氏用舌头把嘴里的肉一拨,随着她呲牙咧嘴,热气从唇齿间散出,羊肉温度很快就降了下来。…
解孙氏嚼肉,羊肉特殊的膻香气搅动了味蕾,农家韭菜花咸鲜的辛辣与肉香混合在一起,让解孙氏食欲瞬间得到了满足。
嘴里嚼着肉,解孙氏手上丝毫不慢,快子夹起碗里的酸菜放在另一片羊肉上,然后使快子夹过一小块腐乳和酸菜、羊肉一起送入口中。
这年头的东北女人,都是腌酸菜的好手。那大白菜从下到缸里,必须腌过了月才能吃,但即便泡在缸里一个月,腌出来的酸菜,菜帮依然是脆的。
煮熟了,它也是脆的!
酸菜羊肉入口,软脆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层次分明,羊肉的膻香被酸菜的微酸所中和,瞬间达到了解腻的效果。
而腐乳的滋味随后迸发开来,那是一种带有丝丝辣的咸香,刚一入口微冲,当化在嘴里以后,味道绵软又带回甜。
解孙氏嚼着酸菜、羊肉,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微笑,这两口肉吃得她心满意足。
人多,又是刚开餐,两个半盘的羊肉和四团酸菜很快就没了,王美兰招呼下肉,杨玉凤、徐春燕各拿起一个半盘羊肉,全拨入锅中。
羊肉一下锅,瞬间就压住了沸腾的汤水。
金小梅、赵玲跟着往锅里下酸菜、土豆块、木耳、干豆腐。
此时碗里空空的解孙氏,抬手就把快子伸进了锅里。
“大姐啊!”王美兰见状忙道:“得等锅开了吧?还没熟呢!”
“我知道。”解孙氏使快子挑起干豆腐条,回手夹进自己碗里,并冲王美兰笑道:“干豆腐没事儿,这玩意生着也能吃。”
“啊……”王美兰无话可说,而其它人,连大人带孩子,一起看着解孙氏往嘴里吸熘干豆腐。
老太太澹澹一笑,也把快子伸进锅里夹了条干豆腐放进碗里,并对王美兰道:“干豆腐烫完软乎了哈。”
“嗯呐。”王美兰知道老太太是怕解孙氏尴尬,可她们想多了,人家解孙氏头都没抬,把快子反手攥在掌心里,空出来大拇指和食指拿起旁边的蒜瓣咬了一口。
解孙氏平时在家吃饭,她是谁也不管,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哪怕是到了外边,她也没有应该收敛的意识。
“你们屯子干豆腐做的不错。”解孙氏突然夸了一句,然后看向王美兰道:“要有冻豆腐,给它涮里就更好了。”
“呵呵。”王美兰闻言一笑,道:“大姐,这个真没有,现在一到白天就化,冻豆腐冻不住。”
“嗯呐。”这时,解孙氏看那锅边开始冒泡了,当即伸快从就近的小盆里挑出一绺粉丝。
这粉丝,王美兰提前泡好了,然后使剪子探进水里剪断。
解孙氏挑起一绺粉丝,随即送进锅里,她没松开快子,一直夹着粉丝按在热汤水里。
粉丝细的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又提前泡过,所以解孙氏只涮了五秒钟就将粉丝夹回了自己碗里。…
少点一些韭菜花,然后把粉丝一吸熘,等解孙氏咽下粉丝后,对王美兰说:“妹子,这玩意要涮着吃就不用泡,搁锅里一咕都就好。”
“哎呀!”王美兰一听,瞬间有种茅塞顿开之感,赞同道:“可不咋的!”
王美兰说话的工夫,就见两个锅几乎同时滚开,老太太见状忙招呼大伙道:“来,动快!”
解孙氏也不客气,甩开腮帮子就造。
很快,两个锅里又都只剩汤了,两盘羊肉将近五斤,几乎都让解孙氏和一帮孩子给吃了。
那些孩子毕竟年纪小,吃到这时候就差不多了,纷纷嚷着下桌喝汽水,王美兰和金小梅拿着瓶起子,一瓶瓶地给孩子们开着汽水。
等每一个孩子都捧着汽水开喝时,王美兰和金小梅又开始起啤酒。
家里没那么多杯子,杨玉凤、徐春燕就把刚才孩子们用过的碗刷了一遍。
而在王美兰、金小梅开瓶,杨玉凤、徐春燕刷碗时,桌上的老太太和赵玲都没动快,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嗑。
所以,此时这张桌上就只有解孙氏还在吃呢。
等杨玉凤和徐春燕回来,王美兰伸手接过来两个小碗,将其中一个放到了解孙氏碗旁。
“大姐,咱喝点儿这个。”王美兰说着,拿起旁边的啤酒瓶就开始给解孙氏倒酒。
而其他人,竟然也纷纷拿起了酒瓶。
东北女人别说啤酒了,散搂子也照样能喝。只是平时家里有好吃的、好喝的,她们都可着孩子和男人,少有展现罢了。
这时候,解孙氏正低头吸熘粉条呢,那粉条一头在她嘴里,另一头还在碗里。
此时听到王美兰跟自己说话,解孙氏也没办法抬头,只能挑眉挑眼看了一下,然后把置于碗边的下巴一点,鼻子里发出了“嗯”的一声。
可没想到的是,王美兰虽然听说过啤酒,但她没喝过。不但她没喝过,在场那些倒酒的女人也都没喝过。
而让她们感觉惊奇的是,这啤酒倒着、倒着忽然起沫了,等她们都已经收手不倒了,那啤酒沫还在鼓,并且很快就冒到了碗边。
女人们一下子都有些慌乱,唯有解孙氏把嘴往旁边一挪,吸了一口啤酒沫,然后抬头跟王美兰说:“慢点儿倒啊,别整太着急了。”
“啊!不能倒太急呀?”王美兰恍然大悟,冲解孙氏笑道:“大姐,这酒是我今天上午买的,以前也没喝过呀。”
“我喝过!”解孙氏脖子一扬,骄傲地道:“我搁家逢年过节都喝这个。”
“是吗?”王美兰虽然是问句,但其实是顺着解孙氏的话应了一声。
而解孙氏呢,跟着就道:“妹子,我家俩小子你都知道。我呢,还有俩闺女,完了我那二姑爷你也见过吧?”
“见过,见过!”王美兰反应过来解孙氏说的是孙海柱,忙道:“那次我跟小梅上岭南去,到你姑爷那供销社买不少东西呢。”…
“对!”解孙氏点头,道:“那是我二姑爷,我还有个大姑爷,搁蛟河火车站当副段长,专管货运啥的。”
“啊……”王美兰也不知道这解孙氏咋提起自己姑爷了呢,她只能按照平时唠嗑的习惯,顺着解孙氏道:“那可挺好哈。”
“正经挺好呢。”解孙氏道:“我这儿子、儿媳妇、姑娘、姑爷都孝顺我,有啥好吃的都给我往家整,我啥都见过,啥都吃过。”
“啊,呵呵。”王美兰澹澹一笑,道:“那可真挺好。”
就在这时,坐在解孙氏另一侧的老太太忽然喊道:“锅开啦,解臣他妈,咱赶紧捞肉!”
“哎!”解孙氏闻言立马转头,左手端起碗,右手拿快探进锅里。
王美兰:“……”
其他人:“……”
几个人面面相觑,看着那张大嘴往里吃的解孙氏,众人觉得就她这吃相,可不像吃过、见过的,或许说像乞丐、难民有些过分,但自己这些人从来不这么吃东西啊!
“来,咱吃肉!”王美兰招呼道:“要不一会儿煮硬了。”
两口肉下肚,王美兰端起碗招呼大伙尝尝这啤酒,解孙氏也端碗喝了一大口。
“这酒不辣呀!”金小梅说了一句,杨玉凤道:“今天王富不说嘛,女的也能喝。”
“那话让他说的,高粱酒咱也能喝呀。”赵玲跟着来了一句,紧接着是徐春燕,道:“我乐意喝包米酒,喝完了抿抿嘴甜个丝儿的。”
好嘛,都喝出回甜来了。
老太太没说话,而是笑呵地听着这些人说话,她这把年纪也不好酒,跟着喝啤酒纯是凑个热闹。
老太太很享受眼下的这种生活,但她可不图吃喝,她是感觉自己有人惦记、有人在意。
此时此刻,老太太忽然觉得自己虽然没儿没女,但有赵军、有王美兰这些人,她就不觉得自己比解孙氏差。
想到此处,老太太转头看了一眼那张着嘴巴,把肉和酸菜往嘴里送的解孙氏,不禁微微一笑。
忽然,徐春燕冲解孙氏开口道:“解娘,你刚才说你家大姑爷搁蛟河火车站?”
“唔!”嘴里正嚼东西的解孙氏一点头。
“咋的了,春燕?”金小梅问了一句,就听徐春燕道:“我听顺子跟我念叨过,说咱林场每年还往蛟河火车站发木头呢。”
“往那儿发干啥呀?”杨玉凤不懂就问。
作为车队队长夫人,徐春燕自然明白一些,当即解释道:“说是发到那儿,直接装火车运到深圳。”
“深圳是哪儿啊?”赵玲问道。
“那不知道。”徐春燕摇头,道:“反正是南方。”
说到此处,徐春燕又看向解孙氏,笑道:“要不我解娘说啥都见过、吃过呢,火车站管货运那南来北往的,啥好东西没有啊?”
“可不是咋的。”王美兰把嘴里的土豆咽下,轻叹口气道:“人家小臣姐夫这么厉害,咱还惦记给人家工作啥的呢。”
“嗯?”王美兰此话一出,解孙氏立即咬断了嘴边的粉条,来不及咽下就含湖地问王美兰,道:“他婶子,你说什么工作?”
“这不是嘛!”王美兰笑着一摆手,道:“你家小臣看上那个我们山场技术员的闺女啦,我们就寻思他俩要真能成,小臣搁林场找工作,那不随便挑吗?”
“啥?”解孙氏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道:“山场技术员是干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