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是一种欲求,而欲求本身就是一种力量,这是愿力的本质。
欲界是欲求驱动的世界,而在欲界的顶点,身为夺他所化而自娱乐的六梵天主,众生的欲求便是他的欲求,众生的喜乐就是他的喜乐。
佛陀说他不能开悟,因为他无法割舍众生,不能从无边苦乐之中抽身而出,神通再高,法力再强,不摆脱这无穷无尽的**,就无法深入禅定的世界之中,更没有解脱的可能。
但天魔不需要解脱,他是人类的守护者,地球边界的最后一道防线,无穷大愿既是他的障碍,也是他的后盾,愿力在他手中,能发挥出的作用远超凡人修行者的想象,几乎等同于万能的圣杯。
眼下,一万修行者的愤怒为薪柴,数百家属的思念为牵引,陈衍仁天魔六勾展开,之前储存的愿力敞开供应,将那些血肉员工一个个从机魂身上拉出来。
甚至还可以在过程中帮他们重塑肉身,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为了天魔能够重新光明正大的站上台前,他也是下了血本了,愿力正在一万一万的跳水,即便之前从正道联盟薅了不少羊毛,可也经不住这样造。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能够感觉到,一条条信仰之线,正在快速的建立起来,那是环檐市的民众们,开始发自内心的接纳天魔,并将其当做救主来膜拜。
其中尤以那数百亲属最为强烈稳固,沈毓鸣也不例外,当然,还有皮特罗,这个商主转世现在才终于在心底彻底认可自己突然多出来的便宜爸爸,相比恶口那种纯粹的利益关系,皮特罗真正产生了对陈衍仁的依赖,或者说信仰。
“这次事件过后,想来就算不从正道联盟薅羊毛,也会源源不断的有稳定的愿力从民众中涌来吧。”陈衍仁发散地想着,修士的愿力,质量要比普通人高出太多,即便总人口太少,但供应他自己的修行,是绰绰有余了。
更何况随着舆论的发酵,这一万人开始在西北,乃至全国流转,关于天魔的事迹也会彻底散播开去,形成更为广泛的传播,虽然不会增多虔诚信众,可泛信徒的增加也是好事,到时候,再通过顾晟真的天魔教团,暗中推波助澜,说不定能成为比肩龙门的大势力呢。
一边想着,一边遥控炎魔继续拉动血肉员工,将他们彻底脱离机魂的掌控。
但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钢铁大佛身上传来,竟重新将那些原本已经脱离的人们,又都吸了回去!
“什么?”陈衍仁皱眉:“它竟有能力抵抗愿力感召?”
要知道,事实上拉扯这些人的并不是炎魔的法力,而是以天魔位格,催动六天的力量,放大了这数百人的欲求。
别看这股吸力不大,但要抵抗这温柔而不可抗拒的感召,至少也得仙人起跳,不然面对一界之力,是不可能有任何办法的,哦,也许宏元在火鲤胜境之内时可以,但目前这个状态的机魂,绝无可能。
但事实不容置疑,那些原本都已经化光离去的血肉员工,现在却重新跌落回之前的状态,一个个回到自己的钢铁牢笼之中,继续为机魂提供法力。
“什么情况!?”龙门的人愣住了,环檐市的人也愣住了,不是刚刚已经大功告成,机魂再无还手之力了吗?怎么突然之间,天魔的法术失灵了?
“萨拉塔斯!”陈衍仁在心底喊道,这种时候,无形无相的前古神比自己更擅长精细感知。
“不是机魂的力量,是这些人自己!”同样震惊的声音从心底传来,萨拉塔斯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感知的结果。
“怎么可能?他们竟然不想走?”不是机魂用神秘的力量吸住了这些人,而是这些员工,他们自己放弃了脱离苦海的机会,重新堕回机魂身上!
听到这个答案,陈衍仁皱起了眉头,他停下了无意义的感召,再继续下去,只是白白浪费愿力。
“会不会是机魂混淆了他们的心智?”萨拉塔斯问道。
“不可能,这些员工本身就失去了大部分表层意识,只保留了维持生命所需的潜意识本能,这东西最难被混淆,而且,放大感召的可是天魔!它一个机器人,我不信它能干涉咱们俩合力的感召。”陈衍仁在内心说道。
这时,机魂开口了,声音如厚重的钢铁,混杂着电子的杂音:“你一定很疑惑吧,他们不愿离开我。”
这是机魂说的第二句话。
除了陈衍仁和萨拉塔斯,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慑了。
为什么,没有人能明白,特别是那数百亲属,他们的亲人,宁愿忍受这样的痛苦,也不远脱离地狱,回到至亲身边?
是什么样的失心疯,才能理解这样的思路?灭性吗?灭性也不能理解。
除了被心控,被混淆了判断,他们得不出别的结论。
可陈衍仁的内心,隐隐有了猜测。
不等他开口,机魂继续说道:“人世的痛苦是恒常的,在机械的眼中,一分痛苦,与十分痛苦,并没有本质的区别,痛苦就是痛苦。”
“人类的感情,我还没有办法理解,但人类的欲求,却很简单。”
他张开十只手臂,满身的员工如同镶嵌在黑金身体上的钻石:“生存需求是基础,最崇高的,则是自身价值的实现。”
它如同布道的佛陀,坐在熔岩与废墟的炼狱之间:“他们是最底层的人,他们空虚且麻木,法力让他们不愁吃喝,温饱可期,但也并没有能力仰望更高层次的世界,他们艳羡于高来高去的大能,窥视着上层生活的神妙与美好,看到了这辈子都不一定有机会尝试的山珍海味、奇珍异宝,可这一切,又都与他们毫无关系。”
“除了被满足的生存需求,底层的修行人如同这个世界的残渣,无用且透明。”机魂毫不留情的,讲述着这个事实。
“我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它这样说着,仿佛正像神明赐予信徒神恩,充满了悲切与怜悯。
“一个实现自身价值,并让家人过上更好生活的机会。”
沈毓鸣的身躯剧震。
“而代价,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痛苦,一些连接了钢铁之后,轻若鸿毛的神经信号。”
机械的嗡鸣再次响起,仿佛是为了响应机魂的话语,它身上的数百员工,用衰弱而沙哑的嗓子,发出了杂乱却一致的声音。
“代价……痛苦……与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