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排着冗长队伍的时候,前头站着的,依旧是那从不停歇热情澎湃的旅行团好几十人。周卿檐也没料到短短二十分钟自己竟也能睡得深沉,醒过来后神清气爽,混混沌沌间似乎做了个荒谬无理的梦,似是睡过了朗朗风光、盛唐飞霜和苏杭柳长,但他记不清细枝节末了,只记得睁眼后入目刹那周惟月如刀削般锐利的下颚骨。
周卿檐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句话——我心悦君,故君胜三千明灯,和三世浮华。
脖子倒是没有酸疼,但歪着睡,到底还是会僵硬,他动了动脖子和肩颈,发出了响亮的“嘎吱嘎吱”声。周惟月站在他身后,背着双肩包,猝不及防地就伸手抚上周卿檐裸露在衣领外的后脖子,“僵了?”
本来是还好,可这么一被碰到,周卿檐浑身都僵了。周惟月指尖触碰的地方还带有稍许薄汗,都过小小的接触面他都能恍惚感觉到温度在攀升,并且颇有烈火蔓延的迹象。
“怎么了?”周惟月也不晓得是明知故问,还是真觉得莫名,语气里坦荡磊落地问了句。
周卿檐缩了缩脖子,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痒。”
闻言,他却没有松开捏着周卿檐脖子的手,反倒变本加厉地摁着脊骨处,反复和缓地揉捏了起来,酸麻感瞬间倍增,顺着经穴往四肢百骸传递观感。周卿檐被他这一动作闹得忍不住“嘶”了声,周惟月闻言,反倒松了手,怔怔地问:“捏疼你了吗?哥?”
“……没有。”的的确确是有些疼有些酸,可更多的是他即将抑制不住的生理冲动席卷而来的失控感使得周卿檐不由得为此感到抗拒,他只能狠下心来挣脱眷恋的温度,“不僵了,谢啦。”
“要不要撒隆巴斯?”
“你连这个都买了?”周卿檐惊讶愕然,瞠着眼看周惟月。
周惟月摇了摇头,队伍往前走了点儿,他抬手用指尖抵着周卿檐的后背,把人往前推了推,“没买,需要的话前面休息站有便利店。”
语落,他顺势勾着周卿檐后背包的挂带,往上提了提。
周卿檐因身后的动作回过头,“干嘛?”
“我帮你拿着吧,挺重的样子。”
周卿檐闻言随即愣了一下,随后失笑,动作轻柔地拍开周惟月搁在自己背包上俨然一副随时准备接过的双手,“不要把我当豌豆公主啦。”
严格追究起来,夏季的鸢岛并不是旅游旺季,虽从以前至今都不乏有喜欢体验乡下炎暑的爱好者慕名而来,但相比起凉爽立秋时候,特地到访北边树林品赏金灿灿的银杏的芸芸游客,现在外地人的数量已经不比当年。以至于除了身前这一批旅行团,抵岛的就只剩下周惟月和周卿檐二人。
检票处的小哥带着火红的空顶帽,露出了大片头顶处的发丝杂乱缠翘,动作利索地边嚷嚷着“下一位”,边行云流水地给船票一角打了个小孔。全程用时不到十分钟,完事儿之后,他扬起灿烈的微笑,露出了上下两排洁白的牙关,祝各位旅程愉快。热情和朝气不免感染了周卿檐,他回过头,也顺便笑着道了谢。
大部分外地旅客,甚至乎网络上的旅游指南都会建议旅客在观光处租车和导游,这样便利于去岛上每个不容错过的景点,零零总总的杂费相加起来也划算得多。可对于称得上是和鸢岛关系密切的周卿檐和周惟月,他们目送旅行团跟随举着红旗的导游进了观光处后,便转身直接去了旁边的租车地。从小型轿车到性能极佳的suv,还有自行车,就是独独没了机车,大抵是批量维修去了。
周卿檐环视了眼柜台处,没人。
只剩下烟灰缸边沿搁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和其落在桌面夹杂星火的灰烬。
“老板?”周卿檐试探地往棚子旁边的观光处办公室嚷了声。空调轰隆隆的发动声顷刻把周卿檐的声音掩盖过去,分明挺打耳的,现下到成了细如蚊蚋的呢喃了,“好像没人,怎么办?等吗?”
“不用。”周惟月摇了摇头,跨步越过周卿檐,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了支付软件后,往柜台前贴着的付款码上一凑,手机马上长滴了一声提示支付成功,共一百六十元。
“这样好吗?”周卿檐忐忑地睨了眼柜台,又瞥了眼周惟月,没什么底气地问。
周惟月没答话,他移步到自行车队前,成排的自行车没上保险锁,就这般随性地一辆挨着一辆,最尾端那辆被千斤压顶的蓝色自行车已经惨兮兮地躺倒在了地面。他一脚踏上踏板,试了试机动性,确保链子没掉也没生锈后,挑了一辆明黄色的车子——前头带着个竹条编制成的篮筐,右把手上嵌着个掉了漆露出底下锈迹的车铃,这竟是最合周惟月眼缘的自行车。
周卿檐无奈地抱着背包,目送着周惟月牵着自行车到他面前。
他淡然地笑道:“没有机车了,自行车凑合吧。”
“老板不会骂吧?”
周惟月理所当然地说,“我付了钱的。”
“这倒是……”周卿檐哑然,“但怎么就一辆?”
周惟月拍了拍车后座,塑料皮革坐垫被拍出不少灰尘,向上飘散至无影无踪。
“你载我?”周卿檐兀地觉得自己在船上那一觉像是把神智都怠惰了似的,使他现在得费上较平时万二分的劲儿去理解周惟月的一言一行。
“不然哥你要载我吗?”周惟月垂眸,语气莫名有些失望,像是欲想表现的小孩儿失去了机会似的,有点儿可怜兮兮的模样,“也可以。”
周卿檐十分恍惚。回到鸢岛的周惟月似乎和在佛市处处行事谨慎,道貌岸然的周医生有些许不同,像是这片土地自然而然沁人心脾的人间烟火气,自然令这里的众生都生机灵动了起来——该死的是周卿檐竟然觉得这样的周惟月令他心觉可爱,春心更是荡漾不已。
凝望着周惟月微睁的眼,里头明澈一片,干净纯粹得宛如多年前那还未长大的小豆丁的眼神,一模模一样样,像他从未被更迭岁月改变过一丝一毫,从未屈服于现世坎坷般的。
好想再揉一揉他的脑袋啊。虽然不合时宜,但这个想法的确突兀地从脑海深处蹦了出来。
其实也没有很久,大概快十年,他们回到奶奶家过暑假,周卿檐总会骑自行车载着周惟月,穿过犄角旮旯的羊肠小径,去海边踏浪。那时候他还未知情爱具象的模样,只知道周惟月环着自己腰间的小臂温热,而自己的目光永远在前方,追逐着浪花归来处。
他从来没有试图回头,去看拥抱着他的周惟月的神情是什么样的,因为只要一回头,自行车就极其有可能失衡,倘若摔跤了,那爸妈指定又是要找周惟月问责的——关于他骑自行车这回事,是仅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夏日秘密。
半晌以后周卿檐晃了晃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