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会和宇文深想试图安慰宇文护。大冢宰却摆摆手,积压在心里的秘密仿佛此刻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程度。
宇文护说“我一直认为她是我人生的一个错误,从来没有承认过她的身份,还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让她去接近独孤信,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宇文深说“大姐当时的牺牲换来了父亲受命托孤,成为万人之上的大冢宰,大姐的人生虽然短暂却也是价值斐然”
大冢宰已经泪流满面“她是我第一个孩子啊却被我害的十五岁就难产身亡我的罪孽这辈子都赎不清了”
大冢宰忽然眼睛直勾勾望着两个儿子“我要你们发誓,一定要善待你们的外甥女伽罗,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宇文会和宇文深互相看看,只能发誓。才刚刚起完誓言,天上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就是一声巨雷。
沉闷而有力的巨响,带来阵阵狂风。独孤信站在自己卧房的窗前。夫人崔氏走到他跟前“老爷,起风了,别站在窗口了,小心着凉”
独孤信穿上崔氏递给他的披风,说“伽罗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是春天,却突然间电闪雷鸣,接着就是狂风骤雨。”
独孤信离开窗边,躺到摇椅上“别人都说春雨贵如油,可是我的小七降临的时候,老天爷却毫不吝啬轰轰烈烈地下了一场春雨。”
崔氏说“老爷又在想妹妹了”独孤信闭上眼睛“怎么能不想,本是豆蔻年华,却因为我,白白陨了一条命”
崔氏宽慰道“老爷,人生难得一知己,妹妹有老爷这样的知己,又生了伽罗那样好的一个孩子,这一生也值了”
外面的巨雷仍然在轰隆乱响,伽罗将自己藏到了一个红木箱子里,无论华裳怎么劝慰,她都不肯出来。
华裳怕伽罗长时间把自己闷在箱子里,被憋坏。只好去正房请老太太来。自从杨坚被抓走之后,老太太便让伽罗到她院里的东厢房住下了。
没有一会功夫,老太太就过来了。老太太在箱子外面,仔细瞧瞧这个箱子,只听到里面有低声啜泣的声音。
老太太看看华裳。华裳说“听说小姐出生的时候也伴着惊雷,后来不知道怎么得就被吓着了。一打雷就会躲进箱子里。小姐没有出阁的时候,老爷专门给小姐定制了一个透气的。”
老太太说“把箱子打开,你们出去吧”小齐把箱子打开,老太太看到双手抱膝,缩成一团的伽罗。
老太太说“整儿,别怕,奶奶来了”伽罗却哭得更厉害了。伽罗哭了一场,却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老太太八十岁了,却眼不花,耳不背。伽罗说着梦话“求求雷神,别把我娘带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老太太轻抚伽罗的额头“好孩子好孩子别怕,有奶奶一日,奶奶保护你奶奶不在了,坚儿也会保护你的”
华裳一直守在门口,都快半夜了,凌韵劝她“到我屋里和我一起睡吧老太太今天恐怕要和三少奶奶一起睡了。”
午夜了,道玄大师睁开眼睛,望望窗外,李昞已经在他的门前站了三天了。这个地方前面是悬崖壁立的高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台阶栈道,后面是水流湍急的瀑布。
从长安城出发至少要经过至少九道关卡才能到山门口,这个年轻人经过了多少艰难险阻才找到他,道玄大师很清楚。
道玄知道这是一个有情有义,有一腔热血,想改变这个天下的年轻人,自己可以保他,可是他想看看这个人到底能承受多少。
大雨倾盆而下,无情地打在李昞的脸上,身上,他日夜兼程,忍饥挨饿才到了这里,他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倒下。可是,他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他还是倒下了。
李昞缓缓睁开双眼,太阳才刚刚出来,李昞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他浑身上下的骨头好像被人拆散了,又刚刚拼接到一起一样。
李昞缓缓走出门外,道玄大师正在打坐。李昞走到大师身边,默默等待大师打完座。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太阳已经升了老高。
李昞都快坐着睡着了,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你好多天没有睡觉了,怎么才睡了这么几个时辰就起来了”
李昞赶紧回过神,看到大师还闭着眼,以为是自己做梦。大师慢慢睁开眼“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李昞说“我来找大师卜卦,只为一个唐字。”道玄说“哦,唐。”道玄拿出卜卦的签子,李昞抽了一支。
道玄说“你想做的大事可以完成,但是完成的那个人不是你。你想得到的那个人,你得不到,但是她却会在关键时刻一再救你。”
李昞沉默着。道玄说“虽然不能得到,你们却可以成为亲人。我要说的说完了,李公子请回吧”
李昞站起身“谁是我该辅佐的明主”道玄望着他“这个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只有你不被世俗的看法说法蒙蔽了双眼,真龙自会现身”
从昨夜宇文会和宇文深走以后,杨忠就没有和杨坚再说过一句话。杨忠浅浅地睡了一觉却梦到了许多往事。
在梦里,杨坚冒着大雪在杨府门口守着,杨忠的轿子一落地,杨坚就扑到杨忠轿子前面跪下“爹,你救救奶娘吧奶娘咳得越来越厉害了”
杨忠掀开轿帘“这个月的月钱不是给你了吗这么快就花完了,自己不知道节俭,还到我这里哭穷”
杨忠下了轿子,看了不看杨坚一眼,就往府里走,他的心很痛,但是为了皇上能对杨家放心,他只能当没有这个儿子。
何况至少皇上没有赐死这个孩子,杨坚活着本来就该心怀感恩。杨坚跑上来死死拽住杨忠的裤脚“爹,我也是您的孩子,您为什么这么狠心”
杨忠的眼睛已经湿润了,却只能狠下心,一脚把杨坚踢开。杨坚对着杨忠的背影大喊“你不管我,我就去要饭,看丢的是谁的脸”
隔天,长安城里流言四起杨府的三少爷跑到大街上去要饭了,这事甚至传到皇上耳朵里了。
仆人引杨忠走到传闻中的那条街上,九岁的杨坚歪着脑袋,一脸横相“还我”另一个比大高一个头的叫花子装糊涂“什么啊”
杨坚气势嚣张“你没有听到那个人说,这是给杨公子的吗这锭纹银给我的,你还我”
高一些的叫花子叫嚣“这纹银滚到我脚底下,它就是我的,你要是真是什么公子哥。你还用得着来这里讨饭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杂种”
杨坚和那个叫花子厮打在一起。杨忠本来是想来安慰安慰杨坚,再给他些银两,没想到看到这么触目惊心的一幕。
杨忠扭头就要离开。老刘拦住他“老爷,不能让三少爷就这么沦落街头,会成为整个长安城的笑柄的”
杨忠恶狠狠地说“他就是个扫把星,留着他,只能给杨家惹祸害。别再和我说他的事,我只当没有这个儿子。”
这个梦是那么清晰,仿佛这件事情不是发生在几年前,而是发生在昨天。杨忠悔不当初,自己没有尽一个当爹的责任,儿子才会这么不知廉耻。
或许是昨天演戏太过了,从宇文家兄弟走后,父亲没有在看杨坚一眼,杨坚知道父亲看不起他,也不由得想到往事,很心酸。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堕。杨坚七岁那年第一天进学堂,师傅就教给他这句话。
杨坚上的是长安官学,在这里读书的都是长安城里的世家公子。杨坚在这里读书受尽了欺负和凌辱。
同学骂他是野杂种,老师受了门阀子弟学生的气,因惧怕学生的家世,只能把气撒在杨坚这样没有靠山的学生身上。
同样是杨家的子弟,在太学读书的哥哥就受人敬仰。杨坚不只一次从长安官学逃跑,却一次次被抓回来,先毒打一顿,再送回到学里。
在学堂的时间,杨坚除了想方设法整先生,让先生出尽洋相,就是千方百计从官学逃跑。
七岁进学堂,如今也有八年了,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连三字经都只能被四句,不用说文章,大字都不识几个。
杨坚窝在一个角落里,背对着杨忠,想着想着流起泪来。人生太辛苦了,为什么有的人却从小就光芒万丈。
杨坚想起伽罗,第一次看到伽罗是在他十一岁那年,伽罗在建章宫的九局御览棋虽然以一平八败输给小棋圣。
但是一个女子能够保持八局都只输小棋圣半子,精妙绝伦的棋局早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太学特邀独孤伽罗前去讲学,而且允许学生带一名家眷。杨坚的哥哥杨整三番五次来找杨坚,想要带他去。
杨坚最终还是心动了,挤作黑压压的人群,终于看到了被恭帝称为“天人”的独孤伽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