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别装死了乖儿子,我喊你爸爸还不行吗?”
“哥,赶紧把书拿开吧哥。”
“林算法,再给你三秒,三,二——”
“你俩差不多行了。”林浔拿开挡脸用的《参赛指南》,从椅子上直起身来,双目无神,注视面前的电脑屏幕:“我觉得我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赵架构道:“你欠的情债太多,总是要还的。”
林浔:“那也不能——”
“学长。”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女孩凑到他身边:“学长能和我合个影吗?”
林浔:“……好。”
咔嚓。
世界上又多了一张他和别的女孩子的合影,而那个姑娘满意离去。
林浔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博览会的后台,会遇到这么多熟人。追溯到学生时代——可能是那时候他过分活跃,除去搞论文,跟导师做东西的时间外,各种类型的专业比赛也参加了不少。而且,他名声在外,学校论坛上长年飘着名字,又好说话,经常被学妹学弟乃至学姐找上来问题——不局限于系内。
如今,几年过去,那些人也到了独立门户的时候,于是,大家就在科技博览会上再次见面了。
同时,除去活泼可爱的学姐、学妹乃至学弟,还有一些眼神审慎的人在打量他,林浔觉得这一定是东君的粉丝们,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别人的视线里被扒了皮。
后台面积很大,分散着不同的桌位,于是人群的流动性也很大,林浔总觉得有眼睛在看着自己,视线凝固不化,他因此干脆自闭起来,躺在椅子上,遮住脸,假装这里是另一个人。
“浔神,拿出你当年的气质来,浔神不怕人看。”王安全拍他的肩膀。
林浔不怕人看,但这不代表他喜欢被看,毕竟不是谁都是祁云,不仅喜欢被看,还喜欢被拍。最终他还是起身:“我去洗手间。”
赵架构“嗯”了一声,道:“我去前面看。”
王安全:“我留这里。”
这两个人虽然老是对他进行言语攻击,但大体还是靠谱的,林浔就放心地溜了。各个团队随机摇号,他们的出场时间在两个小时后,只要他在一小时五十分钟的时候准时回来,就可以免去整整一百一十分钟的围观。
科博中心是个占地面积巨大的场馆,总共分为9个场地,今天的预选就在7号馆举行,不远处的5号馆则是一个规模巨大的科技博物馆。科技博物馆这种东西,在非旅游旺季的工作日,总是非常冷清——当然,在旺季的周末,冷清程度也只是稍稍降低,是个躲避人群的好去处。林浔装模作样在洗手间洗了个脸,就信步走到连接7号馆和5号馆的玻璃栈桥上。
银白色的建筑,玻璃为主体的栈桥,黑色钢铁支架交错,像芯片上金属的纹路。巨大的、线条冷酷的建筑让人感觉自己很渺小。栈桥上的一个标牌更让人感到渺小。
维修中,请绕行。
林浔是一个遵纪守法的人,也是个惜命的人,于是绕行,选择走地下通道。
快到时,他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学长。”
——都溜到地下来了,怎么还有喊学长的?
林浔在脸上预备好和善而不失客气的微笑,转身。
这一转身,却是一愣。后面那人短发,身材高大,穿一身得体的西装,样貌也算俊朗,有五分眼熟。之所以是五分眼熟,大概是因为人的长相在几年中可能会有很大变化,甚至和学生时代截然不同。
但林浔并不是个健忘的人,凭借这五分的眼熟,他认出来了这人,薛新。
薛新当年追求过他,不过后来这位学弟就浪迹花丛去了,王安全和赵架构热衷于这种八卦,说有风言风语,这位曾经对你林算法死心塌地,却被无情拒绝的学弟不仅事业上已经登上人生巅峰,感情上,也正和eagle高层的某位千金打得火热。
大学毕业后,林浔就没再见过薛新了,但在最近的一个月,薛新已经先后两次找过他,第一次是电话,邀请他参与eagle的一个人工智能项目,第二次是在果壳世界里,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林浔笑意逐渐敷衍,扬起的嘴角也放下去了。
他道:“你好。”
薛新笑了笑:“学长好像一直都没变,还和上学的时候一样。”
是没变,林浔觉得自己也没变。有时候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年轻鲜嫩得像一把水灵灵的小葱,他可能是嫌弃自己长得不够成熟,总觉得这张脸该再憔悴些才习惯。薛新就不一样,他变了很多,五官成熟深刻不少,眉宇间压抑着什么东西,黑眼圈也有了,传闻中他的事业一帆风顺青云直上,现在看来,似乎也经历了不少艰难。
林浔道:“你也来初选?”
薛新是eagle的员工,即使参加科技博览会,也该是终选时空降才对,不该在这里出现。
“不是。”薛新道:“我这次是特意找学长的。”
林浔:“什么事?”
“你知道布拉德利克系数吗?”
林浔知道,东君告诉过他——他回答:“不知道。”
薛新的神情似乎缓了缓,道:“我这边的消息是官方打算在博览会终选那天同时开放布拉德利克测试。”
布拉德利克测试针对的是人工智能,测试结果用布拉德利克系数表示,系数小于1视为通过测试,被认为是一个真正的独立智能个体。
林浔道:“挺好的。”
他问过东君布拉德利克测试的内容,这人肯定知道,因为这东西就是在前些天的某个峰会上,包括银河、eagle在内的几家业内大公司联合敲定的,但东君不告诉他具体怎么测。现在终于要发布了,他不用再问了。
薛新问:“学长的项目测试过了吗?”
林浔:“我没有渠道。”
薛新似乎微微困惑:“我之前在网络上看到一些消息,说你和东君……”
——怎么所有人都知道?
林浔赶紧打住:“我真的没有测试渠道。”
东君好比一个严格的老师,在你询问期末考试重点的时候,面不改色说:“我不知道。”——而实际上大家都知道题是他出的。
想起这个,林浔就有点牙痒。
薛新神色似乎微微缓和,道:“我们的人工智能,打算在这次博览会的终选上发布,测试结果小于1。学长,它和你的项目是同类产品,我不知道你的那个是不是能够……”
林浔:“是不是小于1?”
薛新点头:“终选的时候测试通道已经开放,所有人工智能类产品都会用系数定输赢,我们是同类产品,我知道学长一直很优秀,eagle非常重视这次发布,所以我想,如果学长信任我的话,我有内部测试通道,可以先提前为你测试一次。”
林浔明白了他的意思。
同类产品相遇,谁输谁尴尬,尤其是有了布拉德利克系数这么一个直观的打分机制。假如最后大赛上,评分结果出来,eagle这么一个行业顶梁柱,却被名不见经传的野鸡公司压了,那是要被嘲笑到明年的,薛新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到时候也会很难办。不如大家先探一探底细,万一林浔的系数真比eagle优秀,他们也就不去比赛上自找丢人了。
——当然,要是他们更加优秀,林浔也会当即自觉鸽掉预选,回家自闭个两三年,搞出升级版再战。
话是这样说。
林浔:“谢谢,我觉得不用了。”
薛新:“不需要提供文件或者代码,学长不用担心泄露商业机密。”
林浔道:“我觉得它离强智能还有一段距离,你不用担心。”
薛新:“我不完全是担心,这样做对学长也好。”
“我知道。”林浔回答他:“但我……喜欢那种感觉,你知道吧?我得输得心服口服,私下比,有点没意思。”
薛新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似乎无奈。他道:“那好吧,你确实一直这样。”
“嗯哼。”林浔没打算和他多费口舌,转身往前走:“那我先走了。”
“学长。”薛新从背后叫住了他。
这一声很突然,而且语气很不对,非常沉,林浔回头,见薛新直勾勾盯着他,神情莫测。
魔物附体了?
林浔仔细观察,甚至开了天眼术,得出结论,这人纯粹是情绪不对。
“学长。”薛新语速微慢,道:“能再见到你,我……觉得很高兴。”
林浔不擅长和人交际,尤其是对方话里有话的时候。
他道:“谢谢。”
薛新垂在身侧的手似乎收紧了一下,同时道:“我付出了很大代价,今天才能和你见面。”
林浔以为他是在说当年改行来到计算机行业,但好像又不对。
什么叫“今天才能和你见面”?
于是他只回答:“你比我优秀很多了。”
差不多的年纪,薛新已经是eagle的高层,而他还是无名之辈。
“我不算什么,还有很多我永远比不上的人,学长就是,还有东君。”
林浔挑了挑眉,这不是薛新第一次提起东君了。
“东君是什么样的人,学长比我清楚,”薛新道,“虽然这样说有点冒犯,但我印象里学长是个很强势的人,东君的性格……我觉得你和他在一起不会开心。”
林浔笑了笑。
他说:“我没有这样觉得。”
薛新张嘴,想说些什么,就在此时,这人手机铃声响了。
天赐良机,林浔迅速结束这场令人尴尬的对话:“不打扰你了,再见。”
薛新皱了一下眉头,拿起手机后,说了一声“抱歉”。
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叠好的便签纸,塞进林浔手里:“我的联系方式,学长,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找我。”
——又是这句话,在全息世界里,薛新已经对他说过一次类似的东西了。
然后,就见薛新接通了电话,神色匆匆转身抬腿,朝上面去了,速度之快,林浔硬是品出了几分逃走的味道。
便签纸的存在还挺烫手的,林浔想扔掉,环顾四周也没看到垃圾桶,只能暂时装进了口袋里,他眯着眼睛看薛新的身影飞快消失在向上的楼梯上,科博馆的设计很诡奇,许多交错的线条和栏杆,划分成很多小空间,一点都不开阔,人往上走,一个晃神间身影消失在视野死角,倒像是凭空消失。
正在此时,林浔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打开,看见逍遥子在群里发言。
青城-逍遥子:怪哉!一入场馆,罗盘乱转。周天星斗图黑气频发。
青城-逍遥子:周围人看我的目光也不善。
无极-青山真君:老道,别人看你如看猴,你今日不该穿道袍。
青城-逍遥子:那罗盘如何解释?
南海-孤山君:建议派出人手四处巡查。
青城-逍遥子:@无极-青山真君,你穿得合群,带人往地下查。@无极-林算,你不与我们在一处,须注意安全,万一遇到魔物,善用五行遁迹符。
林浔乖巧回答:好的,谢谢前辈。
他摸了一下口袋,里面有一张薄如蝉翼的黄纸,用朱砂画着符咒。青城山不善用剑,善用法术,在符箓上造诣精深,这张“五行遁迹符”正是他们最新研究出来的符咒,分发给年轻弟子使用,万一与魔物狭路相逢,寡不敌众时,掐碎符咒,可以获得十分钟的隐身时间。
他握着符纸,正想将这东西塞回去,脚下的地面忽然一震!
地震?
与此同时,手机里疯狂弹出消息。
青城-逍遥子:大阵异动!有裂缝在此!
无极-青山真君:@全体成员,下楼,找地下空间。
林浔环顾四周,他现在就在地下空间。
而且,魔物还喜欢冲着他来。
仿佛印证了他的预感,下一秒,他就听见了专属于魔物的尖利嘶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林浔快步往声音的来处走,绕过几堵墙,前面是个宽阔的空间,有两个操场那么大,灯光昏暗,似乎是什么用于应急的场所。
他从墙后往那边张望,果然见一条足有四五十米长,险恶无比的漆黑裂缝,正在对面墙壁上缓缓张开。这是他第一次直视裂缝,缝内什么都没有,仿佛是无尽的虚空。与此同时,黑雾缭绕,刹那间充满整个地下空间。
他低头打字,给前辈们发位置,字还没有打完,忽然感觉视野的余光中多了什么东西。
一个红点,像是火光,或者什么东西,他抬头仔细看,忽然心脏剧烈一跳。
一片昏暗中,天花板上建造未完成的钢架投下的影子深处,浓郁的黑雾环绕间,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半倚在墙壁上,从林浔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修长优美的侧影。
方才那一点幽微的火光,来自他指间一条细长的香烟。
这人低着头,伸出左手,似乎漫不经心似地掸了一下烟身,几粒烟灰飘落下来,烟灰上起先带了点儿火光,随后在半空彻底熄灭。阴影笼罩了他全身,这一幕颓靡又危险,没有黑雾或者魔物去攻击他,他就这样静静和裂缝相对。
而林浔久久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