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30米,流速稳定,迪里雅斯特号运转正常。”恺撒一边向水面指挥官源稚生报告情况,一边操纵着这台古董级别的深潜设备。
路明非透过顶部的观察窗往上看去,最后的灯光集中在视野的中央,周围都是蓝黑色的海水,一线微光仿佛是从天空里一口倒扣的井中投射下来的,深潜器如在一口井中下沉。彻底没入黑暗的那一刻,路明非轻轻地打了个寒战。
梦=阮=读=书
源稚生说过极渊是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八公里厚的海水把那里和世界隔绝开来,最底部距离地幔层不到一公里,地幔层中液态的岩石像火红的大河一样奔流,几乎没有生命能在那里存活,那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孵化场。但只有跟着深潜器下沉,感觉着上方须弥座的灯光越来越暗,最后黑暗把一切吞噬,才能真正感悟到远离世界的孤单。他们的旅程只走了1/30的长度,路明非已经想返航了,太孤单了,让人忍不住想说点话来温暖自己。
周围忽然亮了起来.楚子航打开了外部光源,迪里雅斯特号的四面都安装有高强度的射灯,这种被称作“瓦斯雷”的灯能发射刺眼的白光,照亮了深潜器旁十米左右的空间。但超过这个范围亮度就会迅速衰减,墨一样浓重的黑暗始终在侵蚀光。路明非惊讶地看见叫不出名字的银色小鱼排成长队擦着深潜器的外壳游过,瓦斯雷照亮它们的身体,它们明亮得就像一条银河。这个看起来寂静如死的地方居然是生机盎然的。
“根据某项测算,陆地上的生物总量只占地球生物总量的不到1%,剩下99%的生物都在大海里。”楚子航说,“这里是地球上一切生物的故乡,在地球刚刚凝固之后的几亿年里,大海温热而且富含有机物,生物学家们称它为原始之汤。这锅汤煮了几亿年之后,海水中的有机物分子彼此之间碰撞了几亿亿亿亿亿亿次之后,经历无数次失败的反应,终于一个成功的反应发生了,微生物诞生了,那是进化之树的起源。”
“那龙族也是在海中诞生的咯?”路明非问。
“有可能,有过一种观点认为龙族原本是海生种族,最后踏上了陆地。所以选择海底当孵化场对古龙来说就像回到故乡那样吧?”楚子航说。
恺撒释放了更多的压缩空气,深潜器沉向更深的水中。耳边充斥着机械运转和气流呼啸的声音,他们居然还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在日常生活中,即使绝对安静的屋子里也会有十几分贝的背景噪音,譬如远处重型卡车开过地面震动的声音和空调器水管中的流水声,只是一般人很难注意到这些声音。此刻背景噪音降低为零,虽然深潜器运转的杂音很大,但心跳声和呼吸声居然格外地清晰。
恺撒也严肃起来,双手有节奏地在不同的阀门和旋钮之间切换。分明抵达日本之前谁也不知道要乘坐迪里雅斯特号下潜,之前也没有什么培训只是扔了一本操作手册过来,但是一夜之后恺撒就背熟了深潜器的操纵台,驾驶深潜器的时候好像一位富有经验的船长,抚摸着熟悉的木质老舵轮。路明非不得不感慨恺撒真是个要强的人,看起来满脸的漫不经心其实无疑是熬夜把操作手册背熟了。恺撒就是这种人,私下里再辛苦再疲惫,一旦穿好礼服走到众人的目光之下就会神采奕奕就会淡定自若,眉宇间带着一股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慵懒贵族气。
所谓蓝血贵族就是天生就牛逼,蓝血贵族从不强调什么后天努力,通过努力才牛逼起来的再怎么都是暴发户。
恺撒从作战服里抽出一根铝管装高希霸雪茄。通常他都会用银质的雪茄剪子精心剪去头部,不过现在只能因陋就简,他直接咬掉雪茄头点燃。
“驾驶舱就那么点地方,氧气有限啊老大你还抽雪茄。”路明非叹气。
“迪里雅斯特号上加装了空气循环过滤系统,雪茄烟味很快就会排走。”恺撒说,“我们要在海里耗上4个小时,难道就你看我我看你发呆?要说空间狭小,某人不是把刀都带下来了么?”
楚子航腰间挂着长刀,刀柄顶着路明非的后腰。从外面看迪里雅斯特号是15米长的庞然大物,但驾驶舱跟电梯间差不多大,外面包围着水密舱、气密舱、空气泵和各种管道。小小的驾驶舱里还密布着阀门和仪表,没有多少腾挪转身的余地,路明非和楚子航背贴背坐着,还得缩着脑袋免得撞头。
“我总觉得能听到莫名其妙的响声,老大你确定你家这古董不会解体么?”路明非说。
“毕竟是老设备了,重新启用就像让70岁的前世界登山名将再次挑战珠穆朗玛峰,老骨头难免处处松动。”恺撒说,“不过装备部在深潜器外壳内部加装了一层记忆金属来加固,只要外壳不出问题,别的设备出点小故障没事儿。”
“在你们意大利语里面,‘事儿’一定跟‘命’的发音是一样的。”路明非调整着那些“瓦斯雷”射灯,透过厚达10厘米的树脂玻璃观察外面。
片刻工夫,他们的深度已经达到300米,已经不是生物密集的浅水层了。此刻外面只有黑暗,仿佛宇宙肇始,他们悬浮在空荡荡的世界中央。
“你们都说外面的压力大,压力到底有多大?”路明非问。
“按说大约是30个大气压,相当于你身上站满200公斤重的女孩。”恺撒心算了一下。
“体重200公斤的那是女孩么?你不如说我身上站满了一个猪场的猪。”
“到达极渊底部的时候你身上会站着20个猪场的猪。”恺撒大笑。
源稚生在通讯频道中旁听下潜小组的聊天,想象这群二百五在狭小的驾驶舱里载歌载舞。说来也真奇怪,原本心里的负荷极重,可听着这帮神经病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居然略略地放松下来了。
“薯片,薯片,听到请回话。”
“长腿,长腿,我听得很清楚,但你说话声音得小一点,如果恺撒释放镰鼬的话,他就会听见驾驶舱隔壁有两个女人在聊天。”
“只有一个漂亮的姐姐在说话,而另一个吃着薯片的邋遢妞躲在地面上遥控!”
“我发胖了,着实塞不进那个小空间里,只好委屈身材一级棒的你咯。不过就算我没发胖我也扛不住深海高压啊,我那么无聊的言灵,先锋是当不成了,也就是个奶妈的命。”
“谁不是奶妈呢?”酒德麻衣叹了口气,“我们已经变成这帮孩子的专职奶妈啦。”
驾驶舱的隔壁,三号和四号水密舱之间的狭窄空间中,酒德麻衣弯曲得非常性感。这里遍布管道,好在她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忍者,必要的时候身体柔弱无骨,这才能在这个狭窄扭曲的空间里容身。为了搭乘这趟顺风车她整整一天没有进食,这个决定现在看来是非常正确的,因为前后两根管道一根抵着她的腰部一根陷入她的小腹,如果胃里有东西她估计会忍不住吐上那么一吐。她的紧身衣比樱贴身的甲胄还要紧绷,表面滑得就像鱼鳞,穿上这身紧身衣之后她原本已经盈盈一握的腰又被收窄了,就像法国宫廷的贵妇们穿上鲸骨裙那样,呼吸都不畅通。以她的身材都那么艰难,如果换了薯片妞来这里,大概会卡在管道中动弹不得。
不过恰恰是因为这个空间看起来全无可能塞进一个活人,装备部和岩流研究所的人才没有检查。
酒德麻衣打开强光手电,照亮了头顶的空间。黑色的金属外壳上漆着黄黑相间的标志,那是核辐射标志,这艘深潜器中居然有一个核燃料舱。她深吸一口气,让腰围再收紧一些,勉强从管道间爬过,绕着核燃料舱看了一圈,从背包里取出盖革计数器贴在核燃料舱表面,这是专门用来测量核辐射水平的设备。
酒德麻衣看了一眼盖革计数器的读数:“α粒子严重超标,这不是个核燃料舱这是一颗核弹,蛇岐八家是想把什么东西炸掉,这艘深潜器是一枚有人驾驶的核弹。那三个蠢货还没意识到自己接受的任务是去送死。现在我该怎么办?拆除核弹?我事先提醒你哦,我在东大学的是文科,拆核弹不是我的长项,虽说以前有个男朋友是核物理博士。”
“没那么困难,这枚核弹是用核燃料舱改造的,整体技术并不复杂。你只需要把它的引爆电路拆除就可以了,不用动核弹的主体,拆除方法我都写成文件发给你了。”薯片妞说,“但一旦拆除引爆线路就会被须弥座上的人觉察,电路自检会发现问题,所以你得把引爆电路失效伪装成一场事故。制造事故的办法我不是也写成文件给你了么?”
“可那得爬到深潜器外面去!而我现在在500米深的水下!”
“所以让你带上药物啊,注射之后8000米的深度你也不怕。不过千万记住四个小时之后要服用锁定剂,如果不锁定的话血统会失控,在深海里没人能帮得了你。”薯片妞说。
“知道了知道了,啰啰唆唆,跟老妈子一样。”酒德麻衣从腰间抽出手指粗的空气针,针管中是血红色的制剂。她把针头刺入手腕中的静脉,压缩空气自动把制剂注入她的血管。
制剂随着血液流向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剧烈的化学和生理变化悄无声息地发生,力量仿佛具有实质的藤蔓那样延伸到肢体末端。酒德麻衣仰起头深深地呼吸,仿佛要把天与地都吸入体内。无与伦比的意志,无与伦比的力量,无与伦比的威严,她原本便已经如女王般的气场十倍百倍地提升,在这狭小的空间中顾盼,便如一位王扫视殿下战栗不敢言的臣子们。
“长腿,长腿,你现在已经变身成女王殿下了么?”薯片妞在加密频道中小声问。
沉默了许久之后,酒德麻衣那张女王般静默、森严而华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破绽,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是跟女王说话的口气么?小奴婢给我滚一边去候着,本女王来做点拆核弹的手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