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岺吼完,瞥见左玉站在庄门口,当场大脑当机了!
他呆愣愣地望着左玉,见左玉走过来,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你,你,你等等……别过来……”
话一出口,就觉这样很不对劲,立刻又上前两步,站直了身子,梗着脖子道:“你别误会了!小爷我可不喜欢你,我在说别人!”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贺稚书想撞墙!他终于知道为何明明很纯情的侯爷会有这多坏名声了。就这别扭的性子外加这宛若鸭子般的嘴,能有好名声才怪了!
左玉上前两步,行了个平辈间的问候礼道:“不知侯爷找我有何事?”
怎么……
都不问下的吗?
他瞪着左玉,见她神色平静,眼里无任何波动,当下就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般。
他别过头,哼着道:“你家出事了,母亲让我送点东西来给你。”
“出事?出何事了?”
“???”
陆岺转过头,惊讶地道:“你还不知道吗?你外祖打着你父亲的名号强占地方盐引谋私利,你父亲主动请罪,想辞官赎罪,舅舅就同意了。”
说着就咂嘴,“竟是都没挽留,舅舅一定生气极了。”
他说着就看向左玉,见她垂下眼,紧抿着唇,便安慰道:“不过我娘跟我说,舅舅最恨贪腐,那张家老头已被撸了官,儿孙功名虽未夺,但三代人朝廷不再叙用;未有功名的,三代内也不许再行举业!相比之下,你父亲只是被撸了官职,但爵位还在,应是无事的。等舅舅气过后,便会想起你父亲的好了……”
左玉慢慢抬起头,神色间带上了“忧虑”,点点头,福身道:“多谢小侯爷宽慰,我没事的。”
呵呵,镇国二字已是尊贵至极,再加上自己这封位……
天子只要不是猪,必会想法收回便宜爹手里的实权。这便宜爹就没想过,他能看见的,别人也能看见。别人都看见了,天子自然也会看见。
这些日子来家里提亲的都是什么人?起步都是伯爵。没这个门第的根本都不敢上门。
结果老爹一个都没看中,其心思还不够明了吗?明明已经尊贵至极,竟还想着东宫的事,这是犯了为臣者的大忌了。
/左玉低下头,嘴角滑过一丝冷笑。
所有的一切都跟自己推算的差不多。即便便宜爹这回不请辞,陛下也会想法让他请辞的。
从自己封为姬君那天起,天子必是要防范强强联手的联姻。天子哪里会那么无聊?仅仅只因宠爱外甥就帮忙开个外甥个人展示会?如果天子是这样,那大昭也不会在他手里中兴了。
自小在恶劣环境长大的人,哪可能简单?现在爹主动递刀子,天子傻了才不接呢!
只是左玉没想到的是,天子居然会直接答应。在她的设想里,怎么也得挽留客套下。但是现在居然是直接撸了……
她慢慢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陆岺。
所以……
哪怕是没有直接下旨赐婚,但自己能嫁的人也只有眼前这一个了吗?这可真是……
算作茧自缚吗?自己想要封位来站住脚跟,却无意中跟眼前的人绑定在了一起。
所以,这就是有得必有失么?
自嘲一笑后,便又继续道:“父亲在战场厮杀多年,身体早已亏损。如今得陛下|体恤,当个闲散国公真乃皇恩浩荡。请小侯爷回去转达公主,左玉无事,多谢殿下的关心,左玉感激不尽。”
“你自己跟她说去。”
陆岺见她根本不在意自己喜欢谁,心里很不舒服。让人将驮马上的东西卸下来后道:“这些都你爱吃的,小爷我忙着,先走了!”
“请等等。”
左玉叫住他,“还请小侯爷入庄稍坐,容我去准备些回礼。”
“不……”
“要的,要的,公主殿下收到您的东西必会欢喜至极!”
陆岺才说了个“不”字,贺稚书便立刻抢在他面前将话说了,然后还不忘冲陆岺使了眼色。
陆岺不知贺稚书要做什么。这会儿他心里很烦,只想走。
明明都听见了,却连问问自己的想法都没有,根本不在意自己喜欢谁。她都不在意,自己再留这里不就是惹人厌了吗?
只是见左玉望向他,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时,他又会忍不住想:也许是有别人在,不好意思问?那,那且跟着她进去吧,看她怎么说。
眼睛四下一瞅,便忍不住道:“怎么都不用青石将路铺下?这要下雨可怎么办?还不踩一脚泥?”
左玉笑了笑,道:“小侯爷,这天下的人有条夯平的黄土路走着就不错了。青砖烧制不易,哪可能在农庄使用?不过,你说的话也有道理。我正好也在琢磨着怎么烧砖,晚点也许可以自己起个火窑,自己烧砖,将这庄子里的路都铺一铺,这样大家出入也方便些。”
“自己烧砖?”
陆岺的眼睛瞪大了,“这也能自己烧?”
“您穿的用的东西哪一个不是人造出来的?”
左玉道:“别人能造,那我也能造。”
“嘿,你可真会吹……”
“咳!”
他话还未说完,边上的贺稚书便用力一咳,见陆岺看他,便眨了眨眼,笑着道:“失礼失礼。小侯爷,姬君,在下这几日有些上火,嗓子有点不舒服。”
“那你还跟着我来做什么?”
陆岺自动将他隔开,“别将病气过给左……过人了,有些人身子娇弱。”
!!!
贺稚书无言以对!忽然就很想捶陆岺!我这是提醒你不要乱说话啊,傻崽!不感激也罢了,居然还反手往他身上插刀?这个憋屈!
“无碍的。”
左玉道:“我略通医术,等会给你把下脉,若真上火了,庄子里有我熬的清火润肺茶,喝点便会好许多。”
贺稚书尴尬地笑着,拱手道:“多谢姬君。”
去了小院,左玉唤来刘伯,让他去将前些日子做的桑葚干,泡的桑葚酒拿来。
除此之外,还让拿了几只咸鸡与咸鸭。
宣布只收两成租后,庄户们为了感谢她,纷纷将年前还剩的一些年货拿了过来。
风干的咸鸡咸鸭、腌肉咸鱼……农家人一年到头,也只舍得在过年时准备一些这些东西。即便准备了,也不怎么舍得吃。但为了报答左玉的恩情,他们毫不犹豫的,便将家里最好的东西都送了过来。
有些婶子甚至会每天给她送新鲜的鸡蛋来。农民的小算计不少,但不得不说,无论在哪个时代,这群人其实都是最淳朴的。
左玉也没客气。她知道,自己客气了,反而会让这些人惶恐。公主给自己送了这么多东西来,自己也没什么好回报的,而自己也吃不了这多,便回送一些给公主当谢礼吧。
桑椹是前些日子采的,因着太多了,便做成了桑葚干,有些拿去泡了酒。东西不值钱,但胜在“野趣”,倒也挺符合她现在农庄庄主身份的。
吩咐完刘伯,便让花晨上茶,顺便给贺稚书也把了把脉。
还真有些上火……
左玉让人将自己熬的清火膏拿来,冲了一杯给贺稚书,笑着道:“先生确有些上火。这清火膏是用金银花、罗汉果熬的,且喝一杯去去火。”
“多谢姬君。”
贺稚书忙感谢,“当不起姬君这一声先生,在下只是一个秀才罢了。”
“我观先生与我父亲年岁相差不大,一声先生也是当得起的。”
左玉笑着让人上了些糕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远来是客,请用些茶点吧。”
陆岺心里不是滋味。
对别人就这般关心客气,对自己怎么不闻不问的?
他紧抿着唇,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贺稚书一看,这样不行啊!好不容易才进来的,总得说点什么吧?
他目光落在桌上的糕点上,心里有了主意。
“姬君,这些糕点都是您自己做的吗?这小米糕怎如此洁白?”
说完也未等左玉回应,便道:“啊,小侯爷知道你喜欢玫瑰冻,所以便将裕芳斋今日所做的玫瑰冻都买来了。”
“是我娘叫我买的!”
陆岺马上大声反驳,“烧鸭、酒酿丸子都是我娘让我买的!”
“……”
贺稚书觉得手痒了,很想一拳打死小侯爷怎么办?
左玉看着陆岺,陷入了沉思。
这别别扭扭的样子……
还有之前那句话……
她不傻,稍微想想就明白了。
只是她也有点想不明白。这个素来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小霸王怎么就看上自己了?总不会是因为被自己打了,就喜欢自己了吧?这都是什么玛丽苏剧情?!
她脑海里瞬间冒出诸多小说的桥段。
被打了一耳光的王爷、霸总、反派阴冷一笑,捏住女主下巴,勾着唇,邪肆之气四溢间,说出了那句名言:很好!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左玉窘了。
自己是拿了这样的剧本吗?她将陆岺上上下下打量着。
抱歉。
艺术与现实差距太大,眼前的少年邪肆之气毫无,傻气倒挺足的。
这样想想,竟觉有些好笑。
她忍着笑意,道:“哦,那也感谢小侯爷给我送来。城里到我这儿也有四十来里路,甚是辛苦。”
“父母命,行勿懒。”
陆岺被她看的心慌,别过头道:“父母吩咐的事,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左玉点点头,“小侯爷孝顺,玉敬佩。”
陆岺回过头,眼睛瞪得大了起来,“左玉,你没事吧?你,你,你刚是在夸我吗?”
说着脸就红了起来,可嘴里却还道:“你每次见我都训我,忽然这样,怪瘆人的。”
左玉已不知如何接话了。
本想着,如果天子如果决意要让自己嫁陆岺的话,那有接触机会时好歹也相互了解下。只是这家伙一开口……真的,她现在拳头又硬了,忽然又很想打他。
垂下眼,呵呵一笑,“小侯爷好生奇怪。我生气你要追问,我夸你,你又说我假。既如此,小侯爷派个人就行,何必亲自来找气受?”
哎哟!有门!
本已经躺平的贺稚书立刻爬了起来,看向左玉。
这是生气了?哈!会生气?那说明还是在意侯爷的嘛!
“我娘让……”
“咳!”
贺稚书猛地一咳,然后又故作尬笑,“失,失礼。在下的嗓子眼又有些痒了,实在对不住则个,请姬君恕罪。”
“你为何对着人咳?!”
陆岺大怒,“你带着病气还对着人咳,要病气过给她了,可怎么办?!她去年生病,差点病死!你知不知道?她可娇弱着!”
“……”
贺稚书想哭了。
为何我帮你,你总看不出来?为何总要往我身上插刀啊!
但这话……
他下意识地望向了左玉。
对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就他望过去,便道:“先生不必自责,上火引起的喘咳并不会过给人。”
顿了下又冲陆岺道:“小侯爷,不必恼怒,咳嗽这种事忍不住的。而且,我现在身体挺好的,多谢您这般挂碍。”
虽然笨,但还挺知道护着人的。左玉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些暖暖的。想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除去王喜一家,真没几个人是真心关心她的。
刘伯等人与其说是忠心于她,不如说是忠心于原主。她内在的灵魂跟刘伯等人并无羁绊,与他们有羁绊的是原主。
眼前这个人,以前与原主并不相识,可他的关心却是这般纯粹。面对着这份纯粹,想做到无动于衷很难。
“你教了我东西,我记情的。”
陆岺依然别别扭扭的,“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左玉抿嘴笑了下,却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只道:“小侯爷,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陆岺傻了!
左玉怎么了?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居然跟他说话这般和颜悦色的?等等,自己怎么了?还非得被她训,被她骂才高兴吗?
“什么事?”
他挑着眉,“不过你父亲犯的是国法,没下狱问罪已是皇恩浩荡。其他事可以,但这个事我不能去求情。”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
好像有些太直接了……
那个毕竟是她爹。要是自己爹这样,自己少不得也要求人。
想到这里,便又道:“你别想太多了,我娘说了,你父亲不会有什么事的。等舅舅气消了,自会官复原职。”
“并不是这件事。”
左玉摇摇头,“父亲的确是犯了错,这怨不得任何人。只是出了这样大的事,家里都未派人来,我有些担心。所以想请小侯爷带我一起回去,我想回家看看。”
“就这事?”
陆岺笑了,“这算什么事?那你赶紧收拾,我送你回家!”
“如此,多谢了!”
左玉起身行礼,而那边刘伯也将东西拿来了。左玉让他去套来马车,叫上那几个留下的护卫,将给公主的回礼放车上后,便跟着陆岺一起回城。
之所以要陆岺送她回去,也是想多相处下。尽管她坐马车里,两人也说不上什么话。但她想着天子的用意,便觉多些相处的机会总是好的。
而且,她回去还得做一件事。
那就是阻止张家彻底倒台!
从天子的操作中,她明白了一件事。想要站得稳,那就得让周围的势力都处在一个平衡的状态上。
如果张家彻底倒了,甚至要牵连到儿孙,那张氏在左家的地位可就微妙了。对于想将自己嫁给太子来延续家族兴盛的便宜爹,左玉对他的人品可不敢抱有幻想。
谁都是他的棋子,谁都可用,谁都可抛。冷漠是真的,偶尔流露出的愧疚也是真的,只是,这些都抵不过他自己,他最爱的人只有自己。
辞官成了,应了想要的结果;但天子的未挽留却不是他想看到的。这股气,怕不是要撒到张氏头上。
张氏虚荣又爱营造好名声,这样的人其实很好对付。
自己得回去,阻止左林拿张氏撒气,顺便再给皇后上折子,给张家求求情。
人设继续凹着,但她不陪渣爹与继母斗了!就让他们俩相互卷着吧!
来时飞快,回去时却很慢。陆岺担心走太快了,左玉坐车里不舒服,便不自觉地放慢速度。他慢了,身后的人自然也慢了下来。
因此当他们回到城里时,已是未时了。
陆岺将左玉送到镇国公府,见左玉要行礼,便立刻摆手,“快回去吧。我也得回家了,你给的东西我会交给我娘的。”
“有劳小侯爷了。”
左玉还是福了福身,“玉感激不尽。”
“嘴上说感激有什么用?”
陆岺小声嘀咕着,“想找你比武都不行……”
说罢便是转身,“我回去了。”
“小侯爷!”
左玉又喊道:“你我比武于礼不合。不过若是你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派个人来问我。左玉定知无不言!”
陆岺回过头来,见她神情认真,并不像在说笑,心里的阴郁一下子就没了。
他一挑眉,眉眼皆是不屑,可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着,哼着“你都画了图了,我还能看不……”
“咳!”
贺稚书又咳了起来,“小,小侯爷,咳,咳……对,对不住则个……在,在下实在忍不住了,嗓子眼又,又又又开始痒了,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