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幸亏她没有死,要不然怎能看到如今的光景?
唐雯嘴角噙着笑,语调优雅:“纵使高门大户,也做不到这般快心遂意。”
尤慧挽着她的手臂,靠在她肩上,眼角眉梢皆带笑意:“雯姐姐,我真的很喜欢这里,以后咱们就一直住在这里,好不好?”
她虽出身富商之家,可就因为她是女子之身,即便她再努力再优秀,也没办法争得一席之地。
后来不幸被山匪劫掠,她心如死灰,本想一死了之。
“好。”
牛车抵达新城城门,门外有驻军守卫。
从旧城到新城的路都是用水泥混砂石铺成的,平坦又干净。
两人坐在牛车上,遥望远处高耸巍峨的新城城楼。
“雯姐姐,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觉得这么幸福。”尤慧杏眸含泪,哽咽说道。
最终录取文职人员二百三十人,武职人员六百八十人。
当然,这些人一开始只能从事基层工作。
新城越来越有人气了。
在考生的期待和忐忑中,庆州第一次公职人员选拨考试结果出来了。
许江以前是西北军,之前一直跟着汪大勇运粮,后来入了军营,他的守城经验是最丰富的。
鲁庸是从最早一批流民中吸收入营的,曾亲自参与新城城墙建设,对新城最有归属感。
新城驻军将领,最终选定蒋勇为统领,许江和鲁庸为副统领。
此次招考,文职共八百九十二人参加考试,武职共两千三百五十七人参与选拔。
像唐雯他们,都是参加内部考核,进行副部长职位的竞选。
她们寻了个休息日,雇了辆牛车,开始搬家。
唐雯和尤慧成功通过考核,光荣成为财政部的副部长。
两人刚在新城买了房子,又能在新城总衙任职,可谓是双喜临门。
这三人皆是守城的好苗子。
得知被调去新城驻守,三人皆欢欣雀跃,依楼喻吩咐,领三千士卒入城守卫。
现在人还不多,唐雯两人不需要排队,直接出示身份证明,便可入城。
新城的身份证明分为两类。
一类是在新城有住宅的居民身份证明;一类是在新城有工作但没有住所的工牌证明。
如果这两种证明都没有,那么守卫的查验就会比较严格。
唐雯和尤慧通过宽阔的城门,往住宅区行去。
新城的街道和旧城有很大不同。
除了是用水泥和砂石铺设而成外,街道中间还砌了一条泥土带。
听说这是花圃隔离带,只要在里面撒下花种,等长成后,就会有五颜六色的小野花争妍斗艳。
街道被花圃左右隔开。
新城有规定,不论是车辆还是行人,必须靠右行驶,若有违反规定的,一旦被巡城的武卫发现,肯定要缴纳罚金。
唐雯和尤慧的牛车在花圃右边的道路上行驶。
她们右手边还有一条道,专门供行人行走。
车道和人行道有一条清晰的分隔线,是用各色各样的鹅卵石混合水泥铺设出来的,既便利又有趣。
《新城公约》上说了,这叫人车分流。
马车和牛车在车道上行驶,行人则在人行道上行走,彼此泾渭分明,秩序井然。
“雯姐姐,新城真的好新奇啊。”尤慧满目赞叹道,“我以前去京城,都没见过这样的。”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喝问。
“干什么呢!谁让你乱丢东西的?”
一名武卫正呵斥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方才从屋子里随手往外扔了一个碎陶片,恰好被眼尖的武卫看到。
武卫穿着公服,神情严肃凛然,吓得男人立刻将东西捡起来,点头哈腰,忙不迭告罪。
武卫新官上任三把火,厉目训斥道:“这次先饶了你,下次再敢乱扔东西,必须缴纳罚金,记清楚了!”
“记住了记住了!”
武卫指了指不远处,“那边有秽物收集筒,以后有要扔的秽物废品,都可以扔进去,别随便乱丢影响市容市貌!”
武卫们上任前都经过了岗前培训,《新城公约》的内容他们记得相当牢靠,里面一些新奇的用语就成了他们的口头禅,觉得说出来倍儿有面子!
“小人知道了!”
新城很多地方都在发生着类似的事情。
《新城公约》颁布后,老百姓不可能一开始就能依约行事。
习惯都是慢慢养成的。
唐雯和尤慧路上看了一个热闹,不久后就抵达新房子。
两人开了锁,走进去。
窗户是玻璃做的,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里,增添了几分温馨与暖意。
屋子里还没有摆设家具,空荡荡的。
新房有一个客厅、一个厨房、两个卧室、一个卫生间。
卫生间是她们购房契约上写的新名词,也就是沐浴和存放恭桶的地方。
比起朱门绮户的亭台楼阁,这儿实在过于狭小了。
可这是她们自己赚钱买的房子,再小都喜欢!
而且就连达官显宦都没有这么明亮透净的窗户呢!
“雯姐姐,要不咱们先去木具厂买些用具吧?”尤慧一脸兴奋道,“还可以去布庄买些窗帘。”
自新城用上玻璃窗后,那些布庄就嗅到了商机。
玻璃透亮,自然需要帘子遮挡。
于是乎,他们便推出各种各样花色的窗帘,既实用又美观,深受老百姓喜爱。
新城充满了商机,许多店铺都已经开业了。
唐雯和尤慧先去木具厂买家具。
正好碰上了章风。
章风因表现优异,现在已经被提拔为一个小管事,见到两人,便热情帮助她们挑选。
尤慧摇着唐雯手臂,纠结道:“雯姐姐,我觉得这些看起来都很实用啊,我想都买了,可是咱们雇的牛车好像放不下。”
“尤娘子不必担心,”章风笑着解释,“要是花费在两千文以上,咱们木具厂提供送货服务。”
“真的?”尤慧高兴问,“那你快帮我算算,这些加起来多少钱!”
唐雯就笑着任她挑选。
最终花费超过两千文,尤慧欢欢喜喜付了账,留下地址,又扯着唐雯去买窗帘。
和她们做类似事情的人还有很多,每一个入住新城的居民,都切身体会到新城的奇妙之处,他们怀揣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冀,在这儿落地生根。
新城渐渐走上正轨。
楼喻便将重心放到另一件事情上。
孙信等人传回消息,天圣教离开桐州后,将主力潜藏在启州。
启州去年遭遇洪水,百姓十不存一,正好适合天圣教暗藏行迹。
教众大多本来就是流民,而今扮成流民来到启州,并暗中招揽其他流民匪徒入伍,行事隐秘,并未引起朝廷注意。
教派的力量是强大的。
很多人被教义蛊惑,成为天圣教的忠实拥趸。
孙信等人在军营中经常上思想教育课,脑子清醒,意志坚定,并没有被逻辑不通、错漏百出的教义洗脑。
这种教义也只能骗骗绝望而单纯的老百姓。
天圣教势头越来越足,楼喻自然不可能毫无作为。
他召来霍煊。
霍煊在机械制造和改良上,的确颇有天赋,得楼喻嘱咐后,一直在尝试改进现有的远程攻击武器。
大盛现有的弓.弩有连弩和弩车。
连弩因操作不够便捷,遂多用于步兵。
据楼喻所知,明朝有种连弩,结构简单精巧,射速极快,以轻便见长,妇人孩童皆可执,可以用于骑兵。
弩车又叫.床弩。
大盛的床弩射程最多六百步,如果楼喻没记错的话,宋朝研制出一种三弓床弩,需百余人绞轴张弦,射程可达千步远。
这种床弩的箭矢堪如现代标枪,经发射后可以成排成行地钉入城墙,攻城的士卒还可以通过攀援箭矢爬上城墙,故又称“踏橛箭”。
三弓床弩乃攻城一大利器。
楼喻提出设想和弓.弩改良方向,听得霍煊一愣一愣的。
他本身在武器上就涉猎颇深,也在不断改进武器性能,但进步极其微小。
乍闻楼喻所言,便如醍醐灌顶。
他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准确来说,是没有一个具体的方向,所以导致进展艰难。
现在楼喻给他提供方向,他恨不得立刻回去研究。
自他展示这方面的天赋后,楼喻特地让他在机械厂任职,专门研究各种器械。
他手下还管着不少技术精湛的匠人,都签了保密契约的那种。
他们只给楼喻干活,就算辞职不干,五年内也不准再从事相关工作。
霍煊带着楼喻的思路回到机械厂,开始制定具体的研究方案。
不管是轻便快捷的连弩,还是霸道强劲的床弩,他都要造出来!
春耕伊始,庆州和沧州葱蔚洇润,一片盎然之景。
郭府内却愁云惨淡。
郭濂恐怕时日无多了。
监视郭府的探子上报消息,楼喻听闻,不由愣住。
郭濂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脑海里了。
到底是曾经的对手,楼喻仔细想了想,决定去见一见他。
郭濂大限将至,倒是给他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他带上冯二笔和霍延,一同前往郭府。
郭府这两年过得格外清苦。
楼喻记得上次见郭棠,他还是个充了气的大胖子,而今却已成了一个瘦削的青年。
他脸上再无昔日嚣张气焰,人也沉默许多。
“郭棠见过殿下。”
青年躬身作揖,恭敬而臣服。
楼喻温和道:“郭公子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想同郭知府说说心里话,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郭棠抬眸,桃花眼忧郁而沉寂。
“殿下说笑了,请。”
几人刚行至院外,便闻一股浓重的药味。
想必郭濂这两年,都在同药材作伴。
楼喻踏入内室,一眼看到榻上形销骨立的郭濂。
他没法动弹,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可以动。
郭濂乍见楼喻,竟有些激动起来,嘴里“嗬嗬”不停,口涎顺势淌到脸侧。
郭棠熟门熟路替他擦拭,平静道:“爹,殿下特意来看您。”
郭濂直直瞪着楼喻,似有千言万语。
“郭知府已经很久未曾出过门了吧?”楼喻问。
郭棠答道:“自生病后便未曾出过府。”
有楼喻的人在,郭濂和郭棠轻易出不了府,即便府中下人出去采买,也有楼喻的人跟着。
郭棠言罢,忽然跪地恳求:“请殿下允许家父出府一趟,了却遗憾。”
若是就这么凄凉死在府中,对郭濂来说,大概会抱恨黄泉。
他想在死前,再看一看外头的世界。
楼喻颔首:“行,我带你们去新城转转。”
郭棠喜不自胜,连忙感谢。
郭濂虽见不得儿子求人,但一想到能出去,心中也涌出几分雀跃。
郭棠和仆从将郭濂抬上马车,跟着楼喻的车驾,从郭府出发,一同驶向新城。
郭棠扶着郭濂靠在车壁上,掀开帘子看外头的景象。
眼前所见,已非昔日庆州城。
街市毂击肩摩,掎裳连袂,人烟阜盛,商贾云集,一派繁华昌盛之景。
人之将死,便会回忆一生的时光。
郭濂年轻时也曾雄心壮志,立誓要做一个好官,让治下百姓过上好日子。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忘了这个誓言。
他在庆州为官多年,不仅没有为百姓带去福祉,反而让百姓过得越发贫苦。
“爹,庆州城变得好热闹。”
郭棠倚在窗前,贪婪而赞叹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郭濂无法回答他。
郭棠自顾自地道:“我听府中仆从私下议论,说是新城又好看又壮观,还有不少新奇的东西,咱们等会儿便能见到了。”
车驾驶出旧城城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阔平坦的道路。
郭家父子均目露惊异。
郭棠愣愣看了半晌,不由深吸一口气:“听说是用水泥做的,以前我只听说过,还没亲眼见过。”
郭濂倒是见过,毕竟新城刚建时,他还在府衙办公呢。
他只是没有想到,楼喻真的说到做到了。
郭濂终究心服口服。
败在楼喻手上,他认了。
车驾渐渐接近新城。
浅灰色的城墙巍峨雄伟,屹立昂然。
郭棠已然看呆。
这就是楼喻一手建立的新城。
他突然体会到一种登云步月的鸿鹄之志和高顾遐视的恢廓胸怀。
此等志向与胸襟,独属于楼喻。
世上少有人能及。
车驾驶入新城。
新城的一切都令郭棠自愧弗如。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郭濂更不必说。
他的眼界和阅历远超郭棠,所以他的震惊比郭棠还要深刻。
他忽然明白楼喻为什么要带他来新城了。
楼喻是在用无声的事实让他放下心中不甘。
带着不甘离开人世,何其痛苦?
郭濂心悦诚服。
他枯寂两年的眼眸里,骤然涌现丛丛生机。
只可惜,他已无法亲眼看到未来的盛世宏图。
回到郭府后,郭濂看着楼喻时,已不像之前那般阴霾沉怒。
楼喻笑道:“郭知府,我想你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郭棠吧?”
郭濂眨了下眼,目露恳求。
他希望自己走后,楼喻能够善待郭棠。
就算不善待,至少也让他吃喝不愁。
郭棠眼圈泛红,神色凄楚。
他爹一走,他以后就孤身一人了。
“只要郭棠听话,我可以让他安然度过下半辈子。”楼喻笑道,“不过,我需要你们父子二人配合我一件事。”
郭濂盯着他,示意他说。
“郭知府日薄西山,郭公子扇枕温被,孝心有加,听闻江州道士能炼制丹药延长寿命,遂重金招募道士为父炼制金丹。”
郭氏父子:“……”
他们总是跟不上楼喻的思路。
就连霍延和冯二笔都不知道楼喻要做什么。
郭棠不由问:“如果这样的话,我爹病重的消息岂不是会传出去?”
他是站在楼喻的立场上问出这句话的。
一旦郭濂病重的消息传出去,定会引起不少人关注。
都严重得要去请道士炼丹,说明郭濂已经药石无医。
药石无医的结果是什么?
只有死亡。
届时肯定有很多人等着补郭濂的空缺。
这对楼喻来说,绝对有害无利。
楼喻神色不变,依旧微笑道:“无碍,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郭濂朝郭棠眨眨眼。
打了这么久的交道,郭濂早已明白,楼喻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他不惧消息传出,必定是因为他能兜底。
郭棠只好应下。
回到王府东院,冯二笔实在憋不住,问楼喻:“殿下,您就不担心朝廷那边派遣新的知府过来?”
“郭濂死了,朝廷依旧会知道。”楼喻淡淡道。
“可是咱们可以隐瞒不报啊。”
楼喻笑答:“郭濂一死,郭棠必定要扶灵归乡,这事儿我的确能拦住,但人死为大,不必做得这么绝。”
更何况,他也不需要。
冯二笔真的懵了。
他转而问霍延:“霍统领,你不是一直能猜准殿下心思吗?你倒是说说,殿下为什么要招募道士炼丹?”
霍延失笑:“殿下招募道士的缘由我猜不到,但我知晓殿下为何不惧朝廷。”
后面一句话,他是看着楼喻说的。
楼喻挑眉:“为何?”
“风起云飞,四海鼎沸。”
霍延答完,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暗部传来消息,楼秩府上近日动静不小,恐怕要按捺不住了。
谢策废了,杜芝又死了,这两人都比原书提前下线,无形中加速了楼秩夺权的进程。
楼秩的本意就是造势逼宫。
他暗中培植天圣教,不过是把他们当成一个夺权的工具。
所以他不需要天圣教有多么强悍,只需要天圣教能够对京城驻军造成一定威胁便可。
眼下春耕不久,去年的余粮已经消耗了一些,等到夏天,粮草渐少,秋收又未至,正值家无斗储,岂非攻城的最佳时机?
楼喻推测,楼秩会选择在今夏动手。
而郭濂尚有月余寿命,等他驾鹤西去,吏部选调官员需要时间斟酌,要是抢位子的人多了,吏部恐怕还会耗费更多工夫。
拖着拖着,天圣教就起事了。
届时,朝廷已无暇调任官员。
当然,楼秩也有可能不打算今夏动手。
只不过这个可能微乎其微,就算成真,楼喻也有办法把薪助火。
他不可能所有事情都算计得清清楚楚,有时候也是需要赌的。
大盛未来的局势会如何,他无法预料。
他只能尽量给自己增加更多的筹码,做好万全准备。
冯二笔被两人的对视虐到,暗叹一声,便不再问了。
江州在沧州以南,以前算得上富饶之地。
不过江州曾被叛军攻袭,江州知府虽奋力保住了江州城,却也损失惨重。
更何况,道观一般都建在野外山上,知府能护得了城,却护不了道观。
不少道观遭受劫掠,道士死的死逃的逃。
幸运的可以去城中找一富贵人家当供奉,不幸的就只能流落在外。
世道这么乱,老百姓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和钱财再去追求精神享受。
道士这个职业前途无亮。
不少道士都已经改行了。
直到庆州传来消息,说是庆州知府病重,其子愿意重金聘请擅长炼丹的道士赴庆,为知府炼丹续命。
重金!
不少落魄的道士蠢蠢欲动。
炼丹他们会啊!
他们炼出来的丹珠圆玉润,粒大无暇,成色漂亮,绝对会受知府公子喜欢!
袁向道是个修道之人,他曾经是江州最大道观里的道士,只是后来因为练习炼丹之术炸了不少丹炉,观主实在忍无可忍,将他赶出道观。
被赶出来后,袁向道没有气馁。
他一直不停地继续钻研,继续炸炉。
只是他已囊中羞涩,根本买不起原料和丹炉了。
听闻庆州招募道士炼丹的消息,他本没当回事。
反正他确实炼制不出能治病的丹药。
可不知怎的,他还是尝试着掐指一算。
这一掐算,直接改变了他的主意。
袁向道遂整理行装,坚定地踏上通往庆州的官道。
有不少道士做出同样的选择。
官道只有一条,难免会碰上。
袁向道已经被道界除名,鉴于他“炸丹炉”的事迹实在太过出名,江州的道士基本都认得他。
“袁向道,你不会也要去庆州吧?”有人嬉笑问。
“哈哈哈哈,他去能干什么?当着知府公子的面表演炸炉吗?”
“你们懂什么?袁大道长不是去炸炉的,他是去骗吃骗喝的!”
冷嘲热讽不断传来,袁向道充耳不闻。
他兀自低头走自己的路。
可有些人就喜欢找存在感。
一人捡起石子,砸向袁向道。
肩膀忽被击中,袁向道终于反应过来,扭头去看砸他的人。
“有何贵干?”
那人笑道:“没什么贵干,你走你的,我砸我的,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袁向道:“……”
如此歪理,实在令人不齿。
他问:“那你的石子为何会砸到我的身上?”
“世间一切皆有因果,你怎知不是你自己合该被砸?”
袁向道默默想了会儿,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这位道长说得有理。”
言罢,一拳砸中那人面门。
“你敢打我?!”
袁向道气定神闲:“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怎知不是你自己合该被打?”
“……”
其余人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说句实在话,袁向道在江州道界一直是个怪人。
他其实很聪明,拜入道观不久就能熟记各类道法典籍,谈经论道更是不在话下。
曾一度成为江州道界的新贵。
只是可惜,他在炼丹一道上实在是个榆木疙瘩。
“你有本事打人,有本事别炸炉!”被打之人气得叫嚣,“到时候可别说是江州的,咱们丢不起这个人!”
袁向道抬首望天。
但见天穹广袤,云遮金轮。
“我炸炉,不是因为我不会。”
其余人愣了一下,骤然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就连被打之人都被他逗笑了。
“我说袁向道,你能不能别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袁向道认真道:“我做过记录,每一次用料的不同,都会引起不同程度的炸炉,其实这跟炼丹是一个道理,能炼制出最好的金丹,一定是因为……”
“行了行了,咱们懒得听你废话,炸炉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就别再给自己辩驳了。”
袁向道诧异:“不是你们先找我说话的吗?”
“……”
得,这就是个怪人!
其后的路程,一行人将袁向道排斥在外,没人跟他说话。
袁向道倒也耐得住寂寞,安安静静当个独行侠。
他们一路行至庆州。
在他们眼里,庆州素来贫瘠穷苦,除了一个青石盐场,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庆州城一定比不上江州城。
可等他们看到庆州城时,却被庆州城雄浑巍峨的城墙震慑到无以言表。
他们是从南边而来,庆州新城位于庆州城西侧,而且有丘陵遮挡,是以他们看不到新城。
若是看到新城,恐怕会更加惊叹。
“我几年前来过庆州,我记得庆州城墙不是这样的啊。”
“可能是后来翻修了吧。”
“别管了,先入城找个歇脚的地儿。”
道士们结伴走向城门。
袁向道却趴在城墙上,皱眉看着灰色的水泥墙面。
这是什么?
他怎么从未见过?
“袁向道,你还站在那干什么?还不快进城!”
道士中还是有善心人的。
袁向道将困惑按下,来到他们身边。
守卫拦下他们。
“请出示路引。”
几人掏出路引递过去。
路引上写明他们的籍贯、身份等信息。
守兵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将路引还回去。
“可以进去了。”
一行人入城后,守兵立刻通报上级。
袁向道等人穿过城门过道,猝不及防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到了。
他们站在城门过道口,愣愣瞅着眼前热闹繁华的街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庆州什么时候比咱们江州还富了?”
“快掐掐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说庆州百姓日子过得苦吗?”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
回过神后,他们随手拦了一个百姓。
“敢问老丈,城中可有歇脚的地方?”
老丈打量他们几眼,道:“往前走,过了这条街再左转,有一家客栈。”
“多谢老丈!”
一行人寻到客栈,便各自定了房间住下。
他们在庆州人生地不熟,为免走失,大家便凑在一间屋子里商议明日同去郭府自荐一事。
唯有袁向道独自出了客栈。
楼喻很快得到消息,江州一群道士抵达庆州城南市客栈。
他吩咐冯三墨:“观察他们每一个人,记录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楼喻要做的事,可谓是惊世骇俗。
道士和底层的工匠不一样。
这些正经道观里的道士,文化水平都不低,否则也没法跟别人谈经论道。
而且他们多跟达官贵人接触,见识多,眼界广,很难控制。
就连徐胜等铸造精刀的匠人,都是签订了卖身契的,楼喻想雇佣这些道士做事,必须得更加小心谨慎。
冯三墨领命而去。
街市上,袁向道仔细观察着这座城市。
在如今混乱的世道中,庆州俨然是一朵奇葩。
而这样的奇葩之景,更加坚定了他的推算。
他信步走向郭府。
郭棠听到下人通报时愣了一下。
还真有道士来了?
“请他至正堂等候。”
他放下书卷,起身离开书房,行至正堂门口。
一位衣着寒酸、身形高挑的男子立于堂中背对着他。
郭棠已非昔日傲慢之人。
他缓步入堂,礼貌道:“在下郭棠,敢问道长尊姓大名?”
袁向道转身,犀利的目光与郭棠的桃花眼对上。
他上下打量郭棠:“袁向道。你就是郭公子?”
“是啊,有什么问题?”郭棠被他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
他虽脾气收敛了,可毕竟是知府之子,在楼喻面前可以伏小做低,在别人面前却没必要。
袁向道眉头皱得更紧:“招募道士炼丹一事是你发布的?”
郭棠神色变冷,语气生硬道:“是我,道长若是没有其他事,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失陪了。”
“等等。”袁向道叫住他,“能否带贫道去看看郭知府?”
他样貌俊朗,身上有种异于常人的气质,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颇有些唬人。
郭棠担心错过高人,遂点头同意。
虽然他不信道法和丹药,但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点侥幸的。
或许世上真有高人能炼制丹药救命呢。
二人行至郭濂院落。
还没踏进院子,袁向道就不可置信地摇首道:“错了,错了!”
郭棠:“什么错了?”
袁向道的直觉向来很准,他精通玄学易理,又观察过街上的百姓,前后一联想,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倘若庆州如今的盛景皆因郭知府宵衣旰食所致,那么庆州百姓又怎么可能不感激爱戴他呢?
得知郭知府将死,庆州百姓脸上和眼中为何没有一丝阴霾?
而且是一个都没有!
这不正常。
袁向道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问:“招募道士炼丹,当真是出自贵府之手?”
郭棠:“……”
这人不会真会算命吧?
他冷着脸道:“我是招募道士来炼丹的,不是来问问题的。”
袁向道果断拱手:“告辞。”
“……”
郭府之事,传到楼喻耳中,楼喻不由产生几分兴趣。
这个人,让他想到了杨广怀。
杨广怀对玄学易理也比较精通,他和这个人一定聊得来。
不过,他要找的是会“炼丹”的道士。
从某些角度上说,会炼丹的道士,也算是化工方面的人才了。
有需求就会有进步。
丹药的需求越高,道士们就越有动力去炼制更高的丹药。
他们必须知晓各种材料的特性,还得从矿石中提取精华,尽可能炼制出像模像样的丹药。
其中过程相当复杂。
故“黑火.药”的研制,绝对难不倒他们。
楼喻想让道士给他造黑火.药。
但需要一个合适的名目和时机。
他便利用了郭濂和郭棠。
现在,就等那些道士大展身手了。
楼喻在府衙处理完公务,乘车回到王府。
刚行至东院门口,杂役就上前禀报:“殿下,王妃和郡主在院中等您。”
楼喻一愣,娘和阿姐怎么来了?
“行,我知道了。”
他没多想,带着冯二笔径直踏进屋子。
屋内,庆王妃正带着楼荃翻看画册,一边翻一边低语欢笑。
“娘觉得这个好,脸盘圆润,大气。”
“这个也不错,端庄秀气。”
楼喻进屋打断两人嘀咕。
庆王妃笑眯眯地朝他招手:“快过来坐。”
“娘,阿姐,你们在看什么?”
楼喻依言坐下,随口问。
“阿弟,娘这是想给你选妻子呢。”楼荃掩唇笑道。
楼喻愣住,连忙摆手:“不不不,我现在不想成亲。”
“你天天这么忙,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你还不愿意?”庆王妃问。
楼喻理直气壮道:“二笔照顾我就挺好的,不用再找其他人。”
“雪奴,你都这么大了,该议亲了。”
楼喻摇摇头:“我不议亲。”
庆王妃叹口气:“都说成家立业,你就算忙于公务,也得先成家啊。”
“娘,我一个人挺好的,我不想娶妻,您就别操这个心了。”
庆王妃闻言,不由红了眼眶,作势以帕拭泪,哽咽道:“阿荃啊,娘记得雪奴小时候又乖巧又听话,现在却会戳娘心窝子了,娘心里难受啊!”
楼喻:“……”
他无奈看向楼荃,目露恳求。
楼荃只好宽慰庆王妃:“娘,阿弟才十七,年纪还小,不用这般着急。”
庆王妃:“可娘想抱孙子了。”
楼喻:“……”
娘啊,不出意外的话,您这辈子都抱不了孙子了。
他假装捂着脑袋:“娘,我有些累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好吗?”
庆王妃当然最紧张他的身体,忙嘱咐他好好休息,带着楼荃离开屋子,却“不小心”留下了画册。
母女两在院外碰上霍延。
霍延郑重见了礼。
庆王妃以为他过来又是商量公事,便叮嘱道:“世子累了,可以拣些重要的事情说,若是事情不重要,就等明日再说。”
霍延应得干脆:“是。”
待两人离开后,他入院进屋。
楼喻正撑着下巴翻看画册。
他其实只是无聊翻着玩,这些人物画都比较写意,根本看不出好歹。
“殿下可有看中的女子?”
霍延站在他面前,声线低沉。
他耳力强,庆王妃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说不酸涩是假的。
楼喻听出他语气中的酸意,不由笑了。
“二笔,你先出去。”
冯二笔听话离开屋子,还不忘关上门。
“阿延,我和母妃说的话,都出自真心。”
这是他给霍延的承诺。
霍延眸光轻颤,蓦地上前拥住他,低声回应一句。
“君不弃我,我不负君。”
楼喻笑着在他唇角印上一吻,正要退离,却被霍延托住后脑,逐渐加深。
结束后,楼喻闭目靠在他肩上,享受这难得的温情时刻。
霍延却凑近他耳际,低哑问:
“阿喻,‘雪奴’是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喻崽冲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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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勇原先就是庆州府兵出身,对庆州感情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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