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椒房殿回去的路上,林远眼中难得有了一丝笑意,摸了摸藏在胸口处的信,盘算了一下,明日正该轮休,可以出宫。
他正出神,旁边有个侍卫悄悄问:“方才皇后娘娘叫你做什么?”
林远看了他一眼,口风很紧地回答:“娘娘又训斥了我一番。”
那侍卫了然:“也是,你从前就是椒房殿的侍卫头领,正是在这里得罪了娘娘,想必是她想起旧事又不开心了。”说罢,就没再细问。他们不过窃窃私语几句,很快就恢复了巡查戍卫时的严肃模样,便也没发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悄悄瞥过来的眼神。
回到紫宸殿时已将近子夜,殿内却仍旧是灯火通明,一片安静。
皇帝坐在宽大的书案后,看着这两日堆积的奏折,不时提起朱笔写上一两句话。
黄玉捧了一盏药汤过来:“皇上。”
皇帝眼都没抬:“回去了?”
“是,殿下已经回了椒房殿。路上很顺利,不过殿下到达后把一个羽林卫叫进宫内半柱香,才让他们离开。”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黄玉忙点头道:“是。”
皇帝便转回去,依旧批着他的奏折,仿佛压根没看到黄玉手中散发着浓浓苦味的托盘。
黄玉有些无奈,只好硬着头皮道:“这药里已去掉了之前那几味,不会再妨碍伤口愈合。”顿了一下,又道,“李太医医术精湛,似是发现了什么,不过他半个字都没问。”
皇帝手上不停地批着奏折,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
黄玉立在一旁等了会儿,见碗内药汤的氤氲热气渐渐消散,而皇帝仍旧一副心无旁骛只专心政事的样子,忍不住道:“方才殿下说……”
皇帝手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
黄玉忙继续道:“殿下吩咐小的要好好请皇上喝药。”
皇帝面无表情看了眼托盘,又看了眼黄玉,黄玉忙把头深深垂了下来,从眼角余光看到皇上放下笔,将药端起来过去,几下喝完了。
修长的手指把空碗放回托盘里,又抽走了巾帕,黄玉心里有点忐忑,见缝插针地回道:“长信殿留在椒房殿的两个宫人今晚一直候在长信殿附近,和长信殿的周姑姑说了些话。”
皇帝缓缓拭去唇边药渍,又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黄玉拿不准皇帝的意思,只得问道:“这想必是殿下的后招,想要安抚长信殿娘娘。但如此一来,事先的安排是否还要继续?”
皇帝把巾帕随手扔回托盘上:“不必。但内容要改。只说因太皇太后偶有不适,世子一片孝心,才深夜前去侍奉。明早再说朕醒来的事。其他的一概不提。”
“是。但是殿下也在夜里离开了紫宸殿,会不会有人借此做文章?”
“长信殿自会投桃报李。”
“小的明白。那慈宁殿那位……”
“不需再传话,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是。”黄玉答应了一句,没有在说话,但还是捧着碗和脏巾帕站在那里,并未挪动。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
黄玉倍感压力,只好将托盘抬高些遮住自己,干巴巴道:“是殿下吩咐的……”
皇帝轻笑一声:“殿下,娘娘,你对三殿的称呼倒是显出不同来。”
黄玉听他语气轻松,心情并无不好,忙解释道:“小的也是今天听小鹊说的,她说殿下不喜欢别人叫她娘娘,说是听起来太娘娘腔。”
“怪不得椒房殿的人一直都是这个称呼。这倒是她的脾气。”皇帝偶然解开了一个疑惑,似乎有些高兴,手一伸,从药碗边的小碟子里拈走了里面唯一的一粒水晶桂花糖。
黄玉大大松了口气,后退几步,转身退出了内室。
林远有了盼头,心中高兴得很,站着守卫了一夜都精神抖擞,眼见东方晨曦微露,从紫宸殿内传来一个好消息,皇上醒了。
因为昨夜皇后离开时神色愉悦欢快,他就猜到皇帝应是已经无碍了,但如今听到消息,也仍旧感到一些高兴,不管怎么说,先帝仁厚,而今上虽政绩还不显,但一直勤于政事,宵衣旰食,常常通宵达旦忙碌,不耽于享乐,也不耽于女色,他们这些戍守的羽林卫多是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大家私下提及时,心中也很是佩服。
既然皇帝康复有望,他也能放下一些心。但是用朝食时,却听送饭的内侍说了件宫里的新鲜事,说是昨夜长信殿突然有些不适,世子原本正在紫宸殿辛苦照料,结果听见这消息后放不下太皇太后,就连夜赶去长信殿,在病床前侍奉了一整夜,尽了十分的孝心。今晨皇帝又醒了,可见是世子忠孝双全,感动上天的结果。
紫宸殿的羽林卫们面面相觑,虽然昨夜不知殿内详情,但夜里长信殿根本没有来过人,而世子走时那副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的惊恐模样大家也看得清楚,这番说辞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们。不过好在这群人既然能守卫天子居所,舌头都是早就打了死结的,大家都没吭声。
林远更是充耳不闻,他心里装了别的事,压根没兴趣搭理这些后宫私密。匆匆三两下吃了饭,待到了半上午交班之时,便向下任交代好值守之事,换了便服,一身轻松地往宫门走去。
今日负责进出搜身的是几个生面孔内侍,领头的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内侍,一双眼睛分外锐利,盯着每个人都像是在看贼,林远被他盯得全身发毛,好半天才脱身。
出得元极宫时,忍不住擦了把汗,不过摸摸怀里的信,他又高兴起来。顾不得彻夜未眠,径直往较近的平国公府去了。
林远之所以熟悉平国公府之事,也是因为有段渊源,他的族姑林氏嫁给了现任平国公薛勇做继室,薛定倾是原配之子,说起来两人还是表兄弟关系,只是这位表兄从小就叛逆,和姑母之间关系很差,之后又去了西北很多年不曾回京,所以林远对他并不熟悉,也多年不曾见过面,但也听说他回京后性子越发阴晴不定,动辄打伤下人,平国公府无人敢招惹他。但好在他还晓得分寸,和林夫人井水不犯河水,不曾有犯上之举。
所以,林远虽有些不安,却还是敢来这一遭。谁知今天格外不巧,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慌慌张张跑过,没细看路,重重撞了他一下,他倒是没事,那小厮似乎吓坏了,爬起来就跑了。
管家正好在大门前理事,见了他走近便笑道:“表少爷来得不巧,老爷夫人和少爷小姐去了京郊庄子里玩耍。过两三天才能回府。”
林远笑笑:“不碍事,我今日是有事求见大表兄。”
管家脸色一僵:“大少爷?!”
林远细心,问道:“可是不在?”
管家面有难色地摇摇头:“在是在,可是,英国公府的二公子也在。”
林远想了想,记起此人正是梁王长女寿安郡主的夫婿,若是旁人便罢了,因林远是天家近卫,品性操守都是极为重要的考核项目,家人也格外叮嘱交友上需要注意的事项,这英国公府的吴二公子就是其中一个不得深交之人。他吃喝嫖赌,是一等一五毒俱全之人,不知带坏了多少上京公子,但此人刁滑狡诈,于聚财上颇有些手段,倒也颇得一些人赏识。只是式微的平国公府素来不被炙手可热的英国公府看在眼里,也不知这吴二公子如何就和薛定倾有了结交。
林远思索一番,便道:“劳烦管家领我过去。只需请大表兄出来说几句话便可。不会耽误太久。”
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亲自将他领到一处略偏的小院,看得出四周花木近来有过打扫修剪,但仍掩不住偏僻荒凉之感。想到关于自家族姑和姑父的一些昔日传言,他明智地没有说话。
略走近小院,远远就听见里面有男子的大笑声,显然正说得兴起。
管家低头弯腰地进了院子,不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个年轻男子,肤色如雪,乌发如墨,容貌好得几乎能评价为貌若好女了,因长相出色,便是他此刻鬓发微乱,衣衫松垮,也只是显出几分风流脱俗,并不让人反感。
林远倒是有些吃惊,暗暗道,听说此人在西北屡立战功,还曾一箭射穿蛮族大王子膝盖,当是个了不得的少年英雄人物,也不知这模样如何上得了战场。
薛定倾随意靠着门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似笑非笑道:“林大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林远看了旁边的管家一眼,道:“我受人之托,有封信要转交给大少爷。”
薛定倾眸光一闪,站直了身,正打算说话,突然从他身后摇摇晃晃又出来个人,哈哈笑道:“谁的信?莫非是林家哪位小娘子看中了老薛,所以托你鸿雁传书么?”来人身材肥胖硕大,面上一对精光四射的绿豆眼,正是英国公府的吴二公子,不过此时他面色泛红,眼中有几分醉意,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想来之前两人是在院内饮酒说笑。
林远家中自有幼妹,哪里容得别人随口污了清誉,忙冷冷反驳:“并非林某家中之人。而是……”
“还能有谁。”薛定倾突然打断他,嗤笑道,“你既然是在宫里当差,必是皇后那女人让你给我送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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