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1 / 1)

昏暗的帐子内没有回音,皇后厚着脸皮继续追问:“我倒好奇了,太极殿有什么稀奇的山珍海味,让我们家陛下非得赶着晚膳时间往外跑。快说说,明日我也尝尝。”

“气。”他终于舍得开尊口了,却只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字。

“啊?!”皇后摸不着头脑,居然真的努力去回想御膳房有没有一道名字叫“气”的菜。

“气饱了。哪还要什么山珍海味。”

皇后听得哈哈直笑,这话若是小鹊说的也就罢了,出自皇帝这个正经人口中,就显得格外俏皮起来。她顺势去按他肚子,嬉皮笑脸地揶揄他:“当真没吃饭?我瞧瞧。”

他用力将她的手握住,不让她继续调笑。

皇后察觉到他胸腹呼吸平缓,任凭自己乐不可支,这人却半分笑意都没有,她的笑声慢慢小了下去,今晚有些棘手,装傻蒙混过关估计是不行的,只能老老实实看情况随机应变了。

帐内安静了片刻,皇帝道:“长生十七岁生辰快要到了,朕预备给他晋爵,加封为长泰郡王。过几日再下旨。”

如此一来该是不会再打联姻的主意了,皇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暗暗吁了口气。

“若要怀柔市恩,多的是心术手段,并非只有一条路。都是表面功夫,纵然有效果优劣之别,于大局干系其实不大。”

“但让我不能释怀的,却是你那句话。”他声音透着凉意,自嘲地笑了笑,“皇后,难道你的丈夫在你心里只是一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人吗?”

皇后气息一窒,这个问题着实危险,从史书上无数的教训而言,她应该先矢口否认,再竭力表达褒赞崇敬之情,如此,或许会如献文皇后一般转危为福。那些道理她都懂,可惜,那些话她说不出口。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究竟也算不得什么。”她缓缓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父要子亡,又能奈何。”

这话便如无数利刺扎上心头,叫人分外难受。皇帝呼吸一粗,坐起身,他忍了又忍,才将掀帘而去的冲动忍了下来,他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平静道:“朕不明白你这念头到底是因何而起,思前想后,近期发生,能算得上相类似的,便只有王妙渝之事。”

皇后全身一僵,有着被人戳破心事的慌乱,她也慢慢从床上坐起,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那件事你参与其中,想必早猜到了内情,之后如何结局,你也都清楚。唯有前因,多半是不清楚的。”

“此事并非我的主意,是王妙渝自己私下找到我,提起此计。”

“她自己?!”皇后完全不敢置信,惊愕地脱口而出。

“这关乎于王氏后宅秘辛,朕无意揭人私隐。她如此与王氏一族为敌,不惜自毁也要拉王康下马,也自有她的道理。”他顿了一下,提醒道,“但此女心胸狭窄,狠辣无情,断非可深交之人。你日后不必多理会她。”

皇后方才浑身的刺早已收了起来,顺从地应了一声:“哦。”

见她顺服地坐在身边,似乎透着几丝乖巧。他心中的郁气淡了几分。

“朝中之事正胶着,若论破解之法当然也有。但她这个主意相较而言最简单省事,能免去许多周折,朕自然无有不允。”

“这本就是一桩交易,她所求的,朕事后都一一兑现,甚至赏了更多,并未背约。”

皇后还是半信半疑。当日青梅竹马的传言满宫皆知,你们两个你来我往,送礼物送得热络极了,连两殿都对你们这番情意深信不疑。可一朝如此变数,简直像一场笑话。如今突然说这只是交易而已——信你才有鬼。

“若真是如此,她也算求仁得仁了。”皇后没什么兴致地应了一句。

皇帝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的手放在膝上慢慢收紧,昏暗封闭的空间里,似乎人的情绪也格外容易浮动起来:“至于今日之事,以朕所见,长生的人品相貌配陈玉儿绰绰有余,这桩婚事对她而言根本就是高攀。况且,能靠一己之力惠及全家,难道不是她身为陈氏子女应尽的本分吗?纵有什么风波,与她得到的相比也是利远大于弊。”

“这些话朕从未诉之于口。如今告诉你,是想告诉你朕即便做什么,也必定是对双方都有利的选择。绝非鸟尽弓藏的寡情之人,外人如何想无关要紧,但你不能。”

他言辞这般恳切,皇后纵然理智上仍有犹疑,但情感上早不由自主偏信了,她想了想,一脚踢开理智,任凭情感充斥脑中,将手搭在他手背上,歉疚道:“你都如此说了,我自然是信你的。是我多心了,你不要生气。”

皇帝沉默片刻:“朕的事已经对你交代清楚了,你的事预备如何向我交代?”

“我?”

“陈玉儿如今这境况,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如何安置?”皇后不明所以,“她在这里住得好好的,还需要再安置?”

“她自己在长信殿面前当众坦陈了那件丑事,如今在长辈眼中她已是施计魅君之人,你还要留她在紫宸殿,是想坐实这脏污名声,还是想将错就错,索性让朕纳了她?”

皇后仿佛被当头一盆冰水浇下,透心钻骨的凉,一时方寸大乱:“这……”若是从前,立妃嫔对她而言算不得大事,但现在正是情浓之时,再平白多出一个人来分走他,她怎么都舍不得,“若玉儿愿意,可以让她明年再……”

“当日,你也是这般去问王妙渝的吧?”皇帝打断她的话,苦笑一声,“一个两个都是如此,皇后,你真是来者不拒,是将这后宫当成了收容之所吗?”黑暗中,他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失望,“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

言罢,他推开她的手,翻身下床,取了几上火折,连灯也不点,就借着火折一点微弱的光,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内吵了小半宿,隐隐有些微声响传到外面,早有人报与黄玉知道,他遣散所有内侍,独自守在门边,心里七上八下,把漫天神佛都求遍了,只求今夜安然无恙,帝后重归于好才好。谁料天不遂人愿,里头突然安静,他还来不及高兴,就见门扇大开,皇帝一身寝衣跨出门来:“去太极殿。”

深夜去前朝,这里面不知会惊动多少人。黄玉见他脸色极为难看,半个字都不敢多劝,给他披上备好的披风:“是。”一低头,正看见皇帝并未穿鞋,赤着脚踩在地砖上。

“皇上还请稍等,小的去把鞋取出来。”

“不必了。”皇帝冷冷道,他一腔怒气未消,步履匆匆跨出了殿门,素色衣角闪过,已往外去了。黄玉不敢再留,只好连走带跑跟了上去。

一路劳师动众地到了太极殿,皇帝依旧面沉如水,黄玉也是鹌鹑一般,怕别人惹他发怒,便悄声打了水来亲自伺候洗脚。无意间见他放在床沿的手背上似有红色污迹,便疑心是血,忙问:“皇上左手背可是受伤了?”

皇帝回过神来,抬手一看:“不是伤口。”倒像是印鉴留下的痕迹,这个大小和形状……

想到方才皇后抚在他手背的手,他一腔怒意里又不由得涌入些许薄甜,心头苦甜交集,晦涩难言。

大约这个夜晚不好,不利于皇族之家夫妻和睦。紫宸殿内是小打小闹,梁王府中就是大动干戈了。

“你这贱妇!”梁王世子红着眼睛,狠狠一巴掌将世子妃扇出半丈远。她头撞上了门扇,撞破了额角,红色的血流了下来,染红了面颊。

她的心腹嬷嬷忙扑了上去抱住世子的腿:“世子饶命。一日夫妻百日恩。您再这么打下去,要打死她了啊。”

梁王世子一脚将心腹嬷嬷踢飞开去,暴怒骂道:“这贱妇趁我不在家中便害了我儿子性命,我岂能留她?!今日我必杀了这贱妇,为我亲子报仇!”

“你儿子?”梁王妃凄厉一笑,狠狠推开要搀扶自己的丫鬟,顶着一头的血瞪向世子,那狠厉的目光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鬼,“除了平儿,你哪来的儿子?”

梁王世子双眼一沉:“你的人乔装成大夫上门去,一碗堕胎药要了他们母子性命。真当我是傻子,猜不出是你所为么?”

“他们母子!你也知道是他们母子!朱勇,你当初娶我时是如何承诺的?你在太皇太后和我爹跟前立誓,这一生只娶我一人。那他们母子又是什么东西?!”世子妃状若癫狂,歇斯底里骂道。

“你爹?!”梁王世子冷笑不止,“你爹和你全家如今关在刑部大牢,就等着判刑流放呢,你倒是找他来做鉴证!至于太皇太后,她在宫里就已经赏了数个宫人伺候我,你真当她还把那些话当真么?”

世子妃一怔,满心绝望伤心,掩面大哭起来。

“王妙沅,真当我不知道你么,之前那些外宅你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去过问,如今却唯独和郑氏过不去,不过是因为她父亲是礼部尚书,她出身高贵,将来会是你的威胁,你才如此急不可耐地要除掉她。”

世子妃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放下手,粉黛精致的脸上除了血污,半点水迹都没有。方才的嚎啕大哭,都是假的。

“那些外宅。”她咬牙切齿道,“朱勇,你还有脸说,这些年你只管宿在外面,女人找了一个又一个,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却几乎不入我房门半步。我才是你的正室妻子!你欺我至此,我岂能饶了你那些外宅!”

“入你房门?”梁王世子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他压低声音,嘲讽似的笑道,“再生一个傻子吗?”

世子妃全身一凉,颓然后退两步,惊恐地喃喃:“知道了……你果然知道了。平儿身边的鲁嬷嬷,果然是你的人。”

梁王世子冷眼看着她,并没有否认。

“她是你派去的?!平儿是你的亲儿子,为什么要悄悄安插人手?连我都差点没有发现。你,你对平儿,到底存的什么心?!”

梁王世子嗤笑一声,极尽嘲讽,却根本不屑于回答。

“你要对他怎么样?!”世子妃有如护崽的母兽,后颈的毛全竖了起来,她厉声喝道,“虎毒不食子,他是你的亲儿子!”

“虎毒不食子。”梁王世子重复了一遍,目光有如看一块腐肉,充满了厌恶憎恨,“难道娇儿就不是你的孩子了?”

世子妃顿时定在了原地,满脸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面色青白,染着半脸血污,恍如一个女鬼。她颓然倒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梁王世子缓缓走近,弯下腰,仿佛看仇人一般死死盯着她:“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你该庆幸母亲也姓王。我要顾忌她的感受,不然,在我知道的那一天,我就把你活活钉进棺材里扔进莲花池,给娇儿陪葬。”

他拍了拍手,几个粗壮仆妇鱼贯而入。

“把药给世子妃灌下去。从今天起她卧病在床,死不了就行,至于怎么活,你们看着办。”

她们一拥而上,将世子妃和她的心腹一同捆绑堵嘴,一个仆妇问:“世孙怎么办?”

梁王世子满心恶意地盯着猛然抬头,拼死挣扎的世子妃,冷冷一笑:“那傻子就跟他母亲一样灌药,能活几天,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待他料理完自己屋里的事,便换了一袭衣衫,匆匆去了母亲的院子。

梁王妃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睡的三个男孩,见他进来,便低声问:“如何了?”

梁王世子道:“她认了。我罚她禁足院内,再不准出院门一步。”

梁王妃冷哼一声:“往日真小看了她。她从前在闺中时就嫉妒妙淑,后来妙淑落难出家,她还屡屡去京郊庵堂骚扰人家清修,我只当她不过是记旧仇,不至于在家中太胡闹,便没怎么管束。没相当她竟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动你的血脉。”

“这种贱人,口中没半句真话,母亲日后也不要再理她,由她在院里关门折腾吧。”

梁王妃自是无心再理会已经失势的儿媳兼侄女,她怜爱地抚了抚其中一个将将周岁的男孩脸颊:“可惜这几个孩子生母卑微,要认回王府恐怕要费点功夫。不过他们来得正巧,目前倒是有另一处,也是个好去处。”

梁王世子不解:“母亲说的什么去处?”

梁王妃理了理衣袖:“前几日皇帝颁了个旨意堵两殿的嘴,你可听说了?”

梁王世子脸色微变,不大自然地回道:“母亲是指他要追封文贤太子为皇帝之事?”

“正是。”梁王妃一笑,“这段时日太后被长信殿打压,手中权势皆被夺走给了皇后,日子过得十分愁苦,屡屡来信同我哭诉。碍于你之前紫宸殿的事,我不大好入宫。如今你出了宫来,与宫中再无牵扯,太后又有了大喜事,她三番四次命人来请我入宫。我自然要去走动走动,给两殿请安,一则,修复我们王府和宫里的关系,二则,也好帮太后娘娘出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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