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笑,紧张不安的氛围瞬间就被打破,小满忙打蛇随棍上,也跟着嘿嘿笑起来。
皇后心头仍是沉甸甸的轻松不起来,她微一思索,突然又跳出了窗:“小满,你跟我来。”
她缓步往竹林深处走去,直到一处四下无人的空地方才停下脚步,阿未懂事地没有跟来,后面只有小满一个。
“你老实回答我。那竹屋和琴,到底有什么玄机?”她直接开门见山。
小满心知今日她必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逃是逃不过了,略作犹豫,最终还是直言:“回殿下,那琴室是从前先帝的心爱之所,他兴致好时,会在那里点拨几下皇上的琴技。后来……”
见他又有迟疑,皇后忙追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小满索性竹筒倒豆子,都说了出来:“后来文贤太子突然亡故。朝中后宫乱成一团。”他一边回忆,一边细细说来,“那日早上,太皇太后——那时是太后,命人赐一卷新贡的天蚕丝琴弦到王府,说这丝弦最配楚王殿下的良臣琴。殿下当着来使的面把旧琴弦卸下,换上了新弦。结果下午时候先帝就来了旨意,命楚王殿下将两张梁鸾一并带入宫中,先帝想听他奏琴。”
“两张?”皇后敏锐地发现一个问题,“他的梁鸾不是只有良臣吗?”
小满摇头:“是两张,头一张是先帝在皇上生辰时所赠,是古琴,名霁月。皇上后来仿着霁月的样式尺寸亲手斫了一张,就是良臣。皇上极为珍爱霁月,平日都好好收着,自己一向只弹良臣。”
“我怎么没见过霁月?”皇后问。
“那日之后,小的也没见过这两张琴了。后来又是立太子,又是和殿下定亲,事情太多太杂,皇上忙起来,也再没弹过琴。直到先帝驾崩,皇上入主紫宸殿,小的跟着进宫,才发现原来良臣留在竹屋琴室里。但霁月,就真的不知道了。”小满想了想,猜道,“或许是哪个伺候的人不当心,弄坏了吧。”
皇后却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简单,她百般思量,越发觉得其中有什么关窍,但内情欠缺许多环节,任她如何猜也猜不透,只得将霁月之事放到一边,先问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既然如此,那日在殿里他见了良臣和拿几本琴书,为何那样生气?”
“其实……”小满挠头,“其实小的也不清楚。但是黄玉大哥曾经三番两次对小的耳提面命,若不想惹祸,日后切不可再提及良臣和霁月,就只当世上从没有那两把琴。所以小的一直绕着琴室走,轻易不敢靠近。那日在殿里看到时小的也着实吓了一跳。至于那些琴书,小的年纪小,跟在皇上身边时那些琴书就已经在了,到底有什么缘故,当真不大清楚。”
观他表情不似作伪,看起来的确只是个一知半解的。皇后心中问题寻不到答案,很是郁结,想了想,又道:“你方才不是说这附近的宫人都是五十往上的么?想来是先帝朝就在这里伺候,去传几个资历老的过来,我问一问。”
小满爱莫能助地摇头:“殿下有所不知,皇上入主紫宸之前就已特别施恩,让原本伺候先帝的宫人内侍都去京郊皇庄荣养了,目前紫宸殿的人都是后来挑选的。并没有先帝朝的旧人。”
能想到的法子处处都不通,若要了解事情真相恐怕只能直接去问本人了。对于他的过往,皇后真的很想了解,但她心里憋着一口郁气,就是不愿意主动开这个口。
她心事重重地返回椒房殿,默默把可能知情的人数了个遍,福寿宫也就罢了,两殿里必定有人知情,但以如今椒房和她们的关系,多半不会为她解答疑问,皇后看了眼长信殿的方向,心中举棋不定。这时,阿乙捧了一个小托盘进来:“殿下,这是文贤太子妃的回礼。”
揭开锦布,里面是几本手抄的经书并一个朴素的平安符。就如文贤太子妃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洗净铅华,沉静安详。
皇后将平安符取在手中翻看,突然心念电转,忙问阿乙:“听说文贤太子妃也擅琴,可是真的?”
阿乙已经知晓今日慈宁殿的事,明白皇后所问的意思,点头道:“文贤太子妃是当年国子监苏祭酒的正经入室弟子,琴技高妙。”
皇后惊讶不已:“她竟是苏雪贞的师姐?!”踏破铁鞋无觅处,谁知得来全不费工夫,她立刻站起身,催道,“太子妃可还在宫里?快请来一见。”
阿乙道:“文贤太子妃已经离宫返回慈悲庵了。这回礼就是她临走时命人送来的。如今要去追,怕是追不上了。”
“文贤太子不是就要正式追封吗?她这时候回慈悲庵做什么?”皇后心里着急,不住地后悔为何今日没和文贤太子妃多说几句话,对方那时有意攀谈,分明是有话要说,可恨自己心烦意乱,全没有会到意。忙不迭又追问,“她可说了何时回宫么?”
阿乙安抚道:“殿下不必心急,有追封的大事在,太子妃必然很快就会返回宫中的,到时候您再见她也不迟。”
但皇后心里被这几番起伏引得百爪挠心,压根等不了那么久。她微一沉眉,心中已想定一个主意。立刻将阿未叫了来,交头接耳说了一番。
阿未有些犯难:“虽然端午有前例,但他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的,只有殿下的懿旨,怕是不肯。”
皇后倒不担心,她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几个字,又从腰间取了小印,端端正正盖在了落款处:“有这个,怪不到他身上。你只说我拜托于他,烦请先为我担待一二。有什么后果本宫必定一力承担。”
阿未重重点头:“小的一定把事情办好。”
阿乙目瞪口呆看着她们这番动作,忧心忡忡劝道:“殿下,这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皇后低垂着脸,慢慢将小印收回腰带夹层里,“天大的事,有我呢。你若不放心,只管跟着我就是了。”
是夜,阿乙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同住的阿丁数日前已经离开椒房回了长信殿,屋内只有她一个人,屋外风声渐停,淅淅沥沥下起雨,端午后第一场雨终于来了。她辗转反侧,最终翻身坐起,摸黑打开了门,往远处望去,绕过那堵墙再穿过一条夹道就是内侍的居所。阿乙往那方向望了几眼,再三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迈出步子。
她叹了口气,正打算关门,忽然见远处高墙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极快地一闪而过,阿乙疑惑地再定睛细看,却只看到斜飞的雨幕,刚才那道黑影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雨水落下,对黄玉而言实在是一件大好事,他站在廊下看雨,欢喜道:“一连晴了这么多天,这几日皇上日日忧心,就怕京城一带要闹旱灾,多有不利,这下可好,终于下雨了,可惜就是小了些,再下大点就好了。”
小满打了个哈欠:“可惜皇上刚睡着,要等到明天才能知道这个好消息了。”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淅沥的雨声中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黄玉,小满。”一个黑色的身影仿佛是由黑幕中融化而出,皇后缓步走上矮阶,推下兜帽,露出了容貌。
“殿下?!”黄玉惊诧极了,忙迎过来,“您怎么来的?”
皇后的发梢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她一笑:“我怎么来的你还能不知道?”瞧这身打扮,加之周围没有一个跟随的人,但凡动动脑子,也该晓得她绝不是用正经方法来的这里。
御驾周围防守网甚是严密,暗中的护卫不知有多少,这些都是羽林里的佼佼者,个个能力不凡。皇后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在外围活动,若想近前,必定会惊动他们。皇帝也知道自家发妻这私下行动的小爱好,大约曾吩咐过什么,那些暗中的近卫见到皇后夜行而来,都只当看不见,两者彼此心知肚明,配合默契,倒也相安无事,省了不少麻烦。
聪明人之间点到即止,黄玉讪讪地笑笑,殷勤地接过她湿漉漉的披风:“殿下是特地来见皇上的?”虽满面是笑,但因了白日苏雪贞的事,他心里颇有些担心,怕皇后大半夜突然来这里是为了兴师问罪。
皇后抹一把额头的雨水,“他已经睡了?那我还能进去吗?”
“能!怎么不能了?!”黄玉忙答道,又催小满,“快,赶紧拿块布巾先给殿下擦擦,再去传一碗姜汤来。”
“不用麻烦。”皇后道,“我进去一趟,即刻就走。”
黄玉听她语气郑重果断,不容人置喙,与平日说笑时的温和截然不同,越发忧心,但皇后却没工夫等他深思熟虑,她麻利地拧干衣袖,擦过头脸,就往寝殿走去。黄玉仔细旁观,见她神色并无怒气,动作也不激烈,不像是积怨于心的样子,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仍旧是那间寝殿,黄玉领着小满识趣地停在外间,恭敬将灯盏递上,轻声道:“您自己进去吧。”
皇后看了眼罗幕垂地,因灯盏照亮而半明半暗的内间,床影影绰绰就在不太远的地方,一切都很熟悉,没有改变。她摆了摆手,将灯推了回去。伸手掀起隔开内外两间的帘幕,走了进去。
轻罗帘幔在身后流水般垂落,内间又恢复了半昏暗的模样,踩在松软的地衣上,几乎听不到脚步声。皇后沉默而缓慢地迈着步子,很快走到了床前,隔着床帐,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躺着的人影。不知怎的,她鼻尖一酸,眼眶忽而有些发热。
皇后不愿在此时失态,忙移开目光,将一侧床帐挽起挂在金钩上。
没了阻隔视线的床帐,皇帝安静的睡颜就清楚地出现在眼前,他双目轻阖,手搭在腹间,呼吸平缓,睡得很沉。
皇后动作轻缓地坐在床沿,将他的左手拉过来放到膝上,低头看了看,又伸手摸向自己腰间。
外头黄玉和小满瞧得一头雾水,不知她到底在做什么。正疑惑,忽见皇后手上寒光一闪,赫然是刀刃的雪亮锋芒。刀锋所对之处,正是皇帝本人。
黄玉人都快吓炸了,下意识张口就要大叫,小满眼疾手快,扑过去死死将他嘴巴捂住。
黄玉肝胆俱裂,立刻就要拼死挣扎。小满比他矮半头,这个姿势十分吃力,眼看要捂不住了,忙凑在他耳边道:“大哥你傻了。殿下怎么会对皇上不利?!”
黄玉因护主心切才一时迷了心,被他一点,理智倏地回笼,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便停下了挣扎,再定睛细看,皇后已经收了动作,只仍是半低着头静静坐在床边。黄玉惊魂未定,忽觉额头一股凉意,原来已是满头冷汗。
习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外间的动静虽轻微,在静寂夜晚却显得格外清晰,早已听在皇后耳中,可她一概充耳不闻,只当不知道。虽然来此的目的已经完成,已经可以离开,但此时握住他温热的手,久别的熟悉体温让她忍不住心生留恋,不舍得就这么放开。
外头雨势渐大,雨落声越发急了,仿佛是一种无言的催促。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就要松开手。这时,她发间几点未曾擦净的雨滴随着动作盈满成珠,顺着发梢滑落而下,恰巧滴落在他手背上。
“阿萝。”他猛地握紧她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时间四目相对,他眼中一片清明,不带丝毫睡意,也不知醒了多久,而她眼神平静,眼底并无半点水光,更没有想象中的泪痕。
两两相望,彼此目光中不知包含了多少复杂深沉的情愫,明明有许多话想说想问,却又都陷入了一片沉默中。分明身在咫尺,甚至执手相握,却好像远隔千山万水,根本无法碰触到对方。心悬在半空,落不了地,也因此,他们都犹疑着没有先开口。
皇后渐渐就有些灰心,她移开视线,低声道:“我该走了。”就要抽出手,皇帝没吭声,却仍然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松开。她心头一酸,又有些赌气,索性一狠心,强硬地将手从他手心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满殷勤跟着把人送出门,黄玉到底不放心,忙举着灯进内室察看:“皇上您还好吗?没什么事吧?”
“滚!”皇帝突地勃然大怒,厉声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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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的圣诞礼物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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