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氏发现,冷宫的生活中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难过。
风光无限时,瞧不见别人,虎落平阳了,自是有的人跑来寻仇。
来者正是其中之一。
“安妃,是你!”
纳兰氏认出了安妃。
今天的安妃许是为了复仇,特意挑了一件绣着银纹的白裙穿了,这身打扮刚好是当年丧子之痛后的安妃穿着。
以前的安妃,应该说刚进宫的安妃让人无法忽视。她有着不属于后宫的朝气与浪漫,天真与纯洁。
说来可笑,皇宫中的人早已遗忘了自己,也放弃了人性,遇见一个初出茅庐,不懂人心险恶的安妃时,她们采取了一致做法——排斥打压。
安妃是寿昌侯府娇养的小姐,太夫人待她是千娇万宠,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安妃的人生一直属于风平浪静的那一种,因为寿昌侯府的环境也掀不起大风浪太夫人管家有道,安妃是她的亲闺女,早早过继了庶子为侯府继承人。
因此,安妃的人生,当真是无忧无虑。
不过,伴随着隆泰帝的一道圣旨,把安妃平静的生活打破了。明明她不需要入宫的,她有心上人对方和她两情相悦,两家门当户对,就等良辰吉日上门提亲了。
奈何天意捉弄,安妃唯有收起儿女心,踏入深宫。
或许是寻找感情寄托,又或者安妃的的确确不像其他妃嫔那般,安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盛宠,比纳兰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纳兰氏警铃大作,纳兰皇后瞧出纳兰氏的心思,有意无意地撺掇她对安妃下手。
机会来了,安妃的孩子生下来,纳兰氏赶紧动用自己多年前无意安插的眼线,使她给十皇子穿上那个独特的肚兜,致使十皇子没多久便夭折了。
安妃悲痛,本想调查,却被隆泰帝拦住。
自此,安妃闭门不出,吃斋念佛,美其名曰祈福祷告。
纳兰氏成功斗垮了安妃,心情原本该是很快乐的,不过纳兰氏午夜梦回时,总会梦见安妃初入宫时的小心谨慎和丧子之痛后的心如死灰。
因果报应,大致如此。
安妃掏出了当年纳兰氏赠予她的一根碧玉簪子,幽幽感叹,“恪妃姐姐,应该忘记了这根簪子吧。”
纳兰氏当时还是贵妃,论制所有妃嫔都该给纳兰氏请安问礼,安妃也是如此被赏了一根簪子。
安妃珍而重之,一直带在身边,不曾想到,时隔多年,安妃再度拿出了这根簪子。
纳兰氏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她看了看簪子,语气微讽,“安妃是想要和我叙旧吗?”
叙旧?有旧情吗?
安妃无话,抚摸着碧玉簪子,从簪头摸到簪尾,反复动作好几次,等纳兰氏瞧她迟迟不开口,准备打断她时,安妃终于说话了,“老十的死,和你有关。”
十皇子之殇,夹在二人之间也有好几年了。
风水轮流转,不可一世的纳兰氏变成了冷宫废妃,而安妃高高在上,被天子眷顾关心。
纳兰氏冷笑,“想听我忏悔的话,你杨若盈还是不配的。我这辈子,从未低头,对于你,后悔有但我不会道歉的。”
死不悔改,大概说的是纳兰氏这种人了。
反正事做也做了,知错就改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在纳兰氏身上的。
纳兰氏何等人也?未进宫前也是纳兰家响当当的大家闺秀,金尊玉贵,进宫后,得益于天然的美貌和自己的家世,在后宫里,几乎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生下纪常峥后,更是无人能比了。纳兰皇后容忍了她这么多年,也不乏是对隆泰帝的进一步怨恨——谁让你要宠爱她这个女人?
纳兰氏和纳兰皇后,后宫中两大派系,本来怎么看都不太可能和解了,结果中间杀出一个程咬金,使人猝不及防。
安妃是个意外,她论容貌和家世完全不如纳兰皇后姊妹,但她有个独特的优势,那就是她笑起来非常像昭德皇后。
纳兰氏也是从东宫一路走过来的老人了,何尝不知隆泰帝对发妻的感情呢?
说实话,纳兰氏的确很嫉妒昭德皇后,因为她太完美了,完美得近乎令人自惭形秽。纳兰氏做不到如此完美,内心嫉恨着那抹无处不在的影子。
可纳兰氏并没有嫉妒到害死昭德皇后的地步,毕竟昭德皇后对她真的很好,比纳兰皇后这个有口无心的好很多。
真情假意,纳兰氏分辨得出,纳兰皇后和纳兰丞相对皇后宝座势在必得,哪能允许昭德皇后坐在上面压制他们?
于是,他们想方设法地与皇贵妃家族联络,让他们劫走了昭德皇后母子三人,使其丧命。
纳兰皇后做得很成功,如果没有昭德皇后临死前的一番推心置腹的话,预估纳兰皇后真的要盛宠不衰。
纳兰氏什么都知道,又乐得充耳不闻。
安妃看着事到如今仍不醒悟的纳兰氏,眼眸没有一丝半点的波动,她用平静的语气谈到当年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姐姐忘了,安儿第一次见到您时,是多么令人难忘。那繁复的宫装穿在您身上,是多么相得益彰。您对我一笑,说后宫来了新人,瞧着便叫人喜欢,作为第一次见面的见面礼,便赠予一根碧玉簪子吧。这根碧玉簪,安儿留到了现在。”
碧玉簪为什么被安妃珍视至此?安妃只字不提,可纳兰氏察觉到了——
安妃她对纳兰氏很是尊敬,甚至可以说是很喜欢。
这是为什么呢?十皇子之死,不足够令她们反目成仇吗?
纳兰氏嗓子眼忽而有点发痒,说不出话,她只能用眼神表现出自己的疑惑。
安妃看见了,她喟叹道:“阿和,我不想叫他失望。”
阿和,叫的是安妃的亲兄长纳兰世和。
纳兰世和和安妃一开始便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恋人,奈何命运捉弄,安妃入宫,纳兰世和也远走他乡,不再回京。
纳兰氏瞪大眼睛,“你和我哥他……不,不可以的!”
纳兰氏不能接受安妃对自己态度和善的原因仅仅只是她是兄长的妹妹,而非她自己。
在隆泰帝心里,她不是因为自己而得宠,反而只是作为一枚制衡和分化纳兰一族存在的棋子,纳兰氏嫉妒讨厌安妃,又何尝没有是安妃获得了天子特殊的眷顾与真心?
安妃眉头一动,“我和他今生今世已然是陌路人了,姐姐可以放心,阿和在外面一切都好。”
不像她,陷入后宫的泥沼里不可自拔。
“不!不、不对的,你杨若盈又在骗我,我是不会上当的……”
纳兰氏竟是发癫了,在此之前无论遇见什么挫折,纳兰氏自始至终头脑冷静,一点也不为所动。
这样的铁心肝,咋就在安妃自爆心声后,接受不了干脆疯魔了?
安妃懒得管纳兰氏的疯疯癫癫,反正她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她欠纳兰世和的,也还清了。
说来可笑,也是这阵子她才知道,原来打从一开始她的入宫就是一场阴谋,纳兰世和把自己的画像递给隆泰帝,以图荣华富贵与锦绣前程。
纳兰世和毁了她的一生,可笑她还要替他考虑。
安妃发现自己已经是哭不出来了,眼泪早已在隆泰九年时哭干涸了。
安妃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
纳兰氏母子被废没多久,纳兰皇后悠悠转醒。
纳兰皇后苏醒,翊坤宫说下喜气洋洋,隆泰帝还特意带上太子纪常赫和寿安公主过去探望她。
场面如何其乐融融暂且不提,反正有一件事引起了纳兰皇后的注意:定宣王萧越护送襄黎公主回嘉阳访亲拜祖。
嘉阳是文定公的祖坟所在地,也是霍家如今的居住地。文定公这辈子魂牵梦萦想回到家乡,只可惜终究没有实现,他的子孙替他完成了心愿,全家人搬到嘉阳县居住。
纳兰皇后很在意的一点就是,襄黎公主回嘉阳访亲,压根就无例可循,隆泰帝这是敲山震虎吗?
面对纳兰皇后的试探,隆泰帝微笑表示,“元元是霍家的外孙女,再怎么说,也该去探望霍家的那些婶母表姐妹们。”
唐飞扬得萧越指点,学业一天比一天进步,加之根骨极佳,很合适习武,君子六艺,样样都学了个遍。
得亏纳兰皇后并不知道唐飞扬的存在,否则必得闹起来了。
隆泰帝的话堵得纳兰皇后一阵心肌梗塞,他把霍芫初的闺女当宝贝,那她的孩子呢?太子对他来说究竟算什么?
“母后,妹妹想去嘉阳访亲,父皇是答应的,而且,文定公一生刚正不阿,大公无私,是天下文人的榜样,眼下妹妹去嘉阳,其实也是替父皇抚恤功臣。”
太子纪常赫冷不丁地插话附和。
霍家远离京城太久了,文定公的名号响亮归响亮,但终究只是一个传说。
霍家人如果回来了,那这一切大大不一样了。
纳兰皇后瞪了太子纪常赫一眼,“母后那是关心你妹妹,你在哪里着急什么呢?”
亲儿子不帮亲娘,也是没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