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战局的恶化速度之快出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前脚英军还在很硬气地表示暂时不需要外援,后脚他们就被日本人打得落花流水,一路溃败,退到了仰光。
数万英军接连受挫,士气大受影响,眼看缅甸就要守不住了,这才急急火火地请求外援。
由新六军和王督军麾下第六十七军组成的远征军紧急入缅。
王督军并非孔大帅的嫡系,他当初是带着自己手下的大批军队和地盘归入孔大帅麾下的,本就有着很大的自主权。
在孔大帅遇刺身亡后,眼看局势纷乱,国难当头,他就没有参与孔氏残部的纷争,而是当机立断,带着自己的队伍直接投靠了中央军。
中央军对此自然是万分欢迎,毫不含糊地直接将王督军的队伍收编为第六十七军。
虽然不知道这个六十七是怎么算出来的,但这一编制表示了足够的诚意,王督军的队伍并没有被打散,也没有安插进其他人手,他本人则换汤不换药地被任命为第六十七军总司令,授予二级上将军衔。
王督军这一边也不含糊,接受了中央政府的委任后就带队伍上了前线。
因着他本人就是个作风强硬,从来不吃亏的主儿,加之刚弄到了一大批黄金,军饷充足,装备也跟得上,所以在抗战第一线很是打了几场硬仗,用战绩巩固了六十七军的地位。
如今王督军及其麾下的第六十七军不但深受中央政府的器重,声望也是极高。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有三
一是全面抗战的炮声打响后,他们坚决抗战的态度;
二是王督军率军打的几场战役,作风都十分强悍,虽然不能扭转全线吃紧的战局,但也十分鼓舞人心;
三就是六十七军自给自足的本事了。
王督军的军工厂虽说已经沦陷在了敌占区,但他们自带的装备还是比其它队伍充足,加上他才充实了军费,中央调度的物资实在跟不上的时候就自己去弄,缓解了上面的不少压力;
凭着这几点优势,六十七军的口碑想不好都难。
中央政府组织远征军开赴缅甸,保卫本国生命线的声明发布后,国内群情激奋。
六十七军急行军进入云南的一路上,更是经常有民间组织自发募集一些粮食,毡布,麻绳等物资送过来。
到达腾冲时,甚至遇到一队志愿者。
韩团长看着领头一个白皙瘦削,虽然风尘仆仆却不掩斯文气质的男人有些不耐烦。
这一队五六人都是这个类型,一看就是有点学问的读书人,热血上头就要投笔从戎。
问题是就这么几个人第一不顶事,第二是看他们这个体格也不像能吃苦打仗的,带上搞不好要成为累赘。
正要让人把他们打发走,正好路过的邢副官长朝这边多看了一眼,然后就很是惊讶地出了声。
“张医生你怎么到腾冲来了”
那个白净瘦削的男人竟然是燕京协和医院的张医生。
他以前是燕京督军府惯常请的医生,跟邢副官长接触较多,所以邢副官长瞅一眼就认了出来。
张医生见到他也很惊喜,“邢副官长,好久不见,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还麻烦你帮我们说说,我们是民间自发组织的医疗小队,志愿来随军入缅作战的。”
邢副官长一听,忙走过来,一番询问后才知道,当初张医生在燕京沦陷前跟着几个朋友逃了出来,先到了山城,后来有朋友的亲戚在云南,就又跟着那位朋友辗转到了昆明。
安稳下来之后就一直在参加一些民间支援抗战的活动,这次听说中央政府派军队入缅作战,他和几个朋友一商量,觉得缅甸气候炎热潮湿,河谷密林中瘴气横生,疟疾肆虐,远征军里北方人不在少数,恐怕会不适应那里的环境,肯定紧缺医生。
日军在缅甸的作战意图很明显切断滇缅公路,进攻云南,进而威胁山城。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那几人一腔报国热诚,于是便自发组织了个医疗小队,想要作为志愿者跟随远征军一起入缅作战。
邢副官长听得重重一拍巴掌,这可是太需要了
大赞道,“张医生高义,我邢某人佩服”
韩团长听到这里,也知道自己误会了人家不是来跟着打仗,是来做军医的。
暗自庆幸还好邢副官长来得及时。
忙叫人来好生安置张医生几人,自己也跟着说了不少夸赞激励的好话。
邢副官长还有事,和张医生又叙了几句旧便匆匆离开。
走了几步后发现跟他一起过来的陈副官一步三回头的不知在看什么。
邢副官长叫道,“小陈,你磨蹭什么呢督军那边还等着要东西,你快点”
陈副官这才小跑着跟上来。
邢副官长问他,“你小子刚使劲看什么呢看得路都不会走了。”
陈副官还在摩挲着脑袋,满脸疑惑,听邢副官长问就朝斜后方一努嘴,“我怎么看那个人挺眼熟,偏偏又想不起来是谁,怪纳闷的,这就多看了两眼。”
邢副官长转头朝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株凤尾蕉旁边站着个人,身边还放着一堆箱子行囊,应该是张医生他们一伙的,被留在那边看行李。
那人穿着本地人常穿的那种宽袖宽腿的粗布衫裤,头上戴着个大斗笠,身材也不高,瘦瘦的,十分不起眼。
不知怎么的,这么个不起眼的身影,看在邢副官长的眼里竟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忍不住也回头多看了两眼,轻声惊讶,“还真是挺眼熟”
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陈副官好奇问道,“副官长你也看着那人眼熟啊那是谁”
邢副官长摆摆手,“不知道,估计是张医生的助手,以前跟着他一起去过燕京的督军府,这会儿没空,等有时间我再过来看看。”
他本想着他乡遇故知,这两天总还得抽时间来看看张医生在军中习不习惯,有没有什么需要关照的地方,到时顺便再问问他那眼熟的小个子是谁。
谁知军队进入缅甸境内后,局势就急转直下,再抽不出空来做这些事情了。
作为先头部队的新六军比王督军的六十七军先进入缅甸十几天。
目标是协同英军保卫仰光,然而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同古时仰光就已经失守。
英军在仰光放了一把大火后全军撤离,一路向西北方的印度边境逃亡。
新六军在同古与一逃一追的英军日军遭遇,接到上面援助英军的指令后在同古摆开阵仗与日军展开了正面交锋。
新六军长途跋涉,一路急行军刚刚赶到同古,人困马乏,加之毕竟是出境作战,环境生疏,而日军在人数和重武器方面都占据了绝对优势,士气正旺,战斗力堪称可怕,这一场仗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好在新六军的先锋将官是个狠角色,麾下队伍的战斗力与意志力也极为强悍,硬是以劣势兵力顶住了日军连续几天的凶猛进攻。
这种情况下,后续援军的挺进速度就需要最大可能加快了。
王督军带着他的第六十七军来不及多想,立即全速挺进缅甸境内。
所有将士在踏过边境线时都怀着一腔保家卫国的壮志豪情,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协同英军保卫同古,反击仰光,把日军赶出缅甸
然而国际局势的纷扰,各国利益错综复杂地交织碰撞,让六十七军在进入缅甸之后就卷入了一场烽烟四起,纷乱无序,既危机四伏又残酷绝望的战争之中。
一个月后,腊戌地区的一处密林中。
不时响起的子弹破空声让人神经紧绷,士兵们猫着腰在林间迅速穿梭。
张医生和他几个朋友组成的医疗小队在离枪声较远处的一小块空地上拼命忙碌着。
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刚送来的伤员。
一个中年男子抹一把头上的汗水,看着一旁已经空空如也的几个行军背包颓然说道,“绷带已经全部用光了,各种药品也全部告罄,只剩一点用来消毒的烈酒。”
张医生忙着处理一个人的伤口,头也不抬,“没有绷带就撕衣服,优先给急需止血的伤员包扎另外再让人烧点草木灰,民间用那个止血,实在不行咱们也可以试试。”
说话间,一个脸上脏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小兵呼哧呼哧跑了过来,焦声道,“哪位医生跟我来一趟,带上止血药和绷带”
立刻有人告诉他,“请把伤员抬过来,我们这里实在走不开。”
小兵压低了声音,焦急道,“不行,孙参谋让一定过去一个人,是”
是王督军的胳膊上被子弹擦掉一条肉,这会儿正血淋淋的吓人。
孙参谋怕动摇军心,让小兵悄悄来叫个医生过去。
那小兵见几个医生都忙得头也不抬,不由着急,不知该不该告诉他们是督军受伤了。
一咬牙,正要说是督军受伤了,快点抽个人出来,却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医生走过来,身上斜背了个小药箱,一把拉了他就走,“我跟你去。”
小兵看清那人的脸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李李,你是李。”
他是王督军身边的勤务兵,但是不及小武伶俐,只能跟在他后面打下手,没和石韵搭过话,但这也不妨碍他对李小姐印象深刻。
眼前这人虽然剪了个男子发型,穿着和那几个医生一样的衣服,但那脸那声音绝对是李小姐无疑
石韵朝他点点头,“是我,我记得你叫尹贵。”
尹贵受宠若惊,没想到李小姐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哎哎,是我。”
石韵压低声音问,“是督军受伤了”
尹贵,“是,胳膊上被子弹擦掉一条肉。”
饶是石韵这些天已经见识过各种各样可怕的伤口,听了这话也不禁心里一紧。
加快脚步,跟着尹贵匆匆赶过去。
王督军正背靠着一棵大树坐在地上,身上穿着白衬衫,左边一条袖子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石韵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蹲下来就问道,“伤口在什么位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吗”
王督军原本闭眼靠着,身上的血迹虽然吓人,但脸色却很平静,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蓦然睁开眼,脸上那连受伤都能不受影响的淡定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
沉声道,“李小姐怎么是你”
石韵的眼睛盯在他那条浸血的胳膊上,“先处理伤口,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
王督军却不肯,“先说清楚,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韵着急他的伤情,然而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王督军纹丝不动,只一双眼睛很锋锐地看着她。
石韵只得长话短说,迎着他的目光,一脸真诚,“我是跟着张医生的志愿医疗队一起来的,”举起一只手发誓,“保证只是想为抗战出一份力,没有别的心思”
王督军,“我没问你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该来”皱皱眉,“一个女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危险”
石韵只想他赶紧配合治伤,“行行,我不该来,不过来都来了,一时半会儿也飞不回去,咱们先把伤口处理了成不成”
王督军这才不做声了,算是默许。
石韵从随身药箱里拿出把小剪刀,小心剪开他那条浸血的袖子,发现那小兵描述得十分准确。
王督军的胳膊上被子弹擦着了,带下去一条肉,但并没有在胳膊里留下子弹。
放在战场上这就是轻伤,但现在缺医少药,连最基本的止血药粉和绷带都没有,气候又十分炎热潮湿,密林里蚊虫横行,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感染。
石韵皱眉,“没有药也没有干净的绷带了,现在只能用烈酒消毒,然后”
沉吟一下,先站起来,告诉旁边的陈副官,“你先给督军喝点水,他流了不少血,需要补充水分。”
然后一拉小武,“你和我过来一下。”
那两人还沉浸在李小姐忽然出现的震惊中回不过神,十分的机械地照她说的去做。
石韵带着小武走到不远处的树后面,嘱咐道,“你帮我挡着点,我把里面衣服脱下了,那件衣服还算干净,可以撕开来给督军包扎伤口。”
小武顿时有点脸红,忙背转身,“我我帮您挡着。”
张医生那边人手严重不足,石韵急着回去帮忙,尽量麻利,用十分钟处理好王督军的伤就急匆匆回去了。
等她走了陈副官才忽然醒悟,一拍大腿,“我就说那天张医生一队人来的时候,我看其中一个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呢,原来是李小姐我当时竟往男人身上想,当然想不起是谁了。”
满脸被感动到的样子,大胆对王督军说道,“督军,李小姐从前干那事肯定是有苦衷的。我就说李小姐是个心中有大义的人呢上次那批货直接就送给了我们,这次为了能跟来更是连自己头发都剪了。”
这个年代的女人最多剪个齐耳短发,几乎没人会把头发剪成男人的样子,石韵这剪头发的牺牲在别人眼里看着实在太大了。
连勤务兵小武都难得插了句嘴,对王督军说道,“对您也是没得说,刚尹贵说他过去找医生,一开口李小姐就主动来了,路上那个急,比他跑得还快。给您裹伤口的这块布,也是咳也是她能找到最干净的一块了。”
王督军靠着树闭目养神,他毕竟不是铁打的,受了伤之后虽然能忍着不动声色,但又痛又累,身体上的疲惫不可避免。
队伍进入缅甸之后,他就敏感地觉察出局势不妙,那些所谓的友军只负责逃跑,不负责打仗,他们顶在后面的最大作用是掩护英军撤退。
然而实力悬殊,远征军又是匆忙入缅的,队伍分散,地形不熟,面对兵力几倍于己方的日军完全是在拿命硬抗。
王督军觉得这是自己从军以来打得最凶险莫测的一场仗。
不多时,在前方接替他指挥的孙参谋在卫兵的掩护下撤了回来,向来在军中最有风度的人也灰头土脸的维持不住参谋长的从容镇定了。
“督军,我们暂时把那批小鬼子打退了,我让队伍原地休息。韩团长和老古都发电说他们遭遇了日军伏击,正在想办法突围。”
王督军的队伍早在数天前都就被上面下令分散成几路,派往各个吃紧的地方救火,散布在从曼德勒到腊戌一线,只能靠电台联系。
王督军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孙参谋过去一屁股坐在王督军身边,看了看他被包扎好的手臂,问道,“伤势怎么样要不要紧”
王督军顺着他的目光,侧眼也去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缠着的布条,那明显是用衣服撕出来的布条映入眼帘时,压抑紧绷的心情忽然沉静下来。
李芸舒一个女人都拿得起放得下,慷慨磊落,敢想敢做,他又何必过于纠结苦恼。
局势已经如此,唯余抗战到底一条路,其它多想无益。
语气平淡,回答孙参谋道,“没事,死不了。”
孙参谋刚从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下来,还没有沉静到他这个程度,呼哧呼哧喘着气,问道,“督军,接下来上头有什么指示”
王督军的回答只有两个字,“顶住。”
孙参谋沉默。
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难是真真正正地用兵士们的血肉意志在顶。
王督军看他一眼,“怎么,没信心”
孙参谋苦笑,让他拿什么有信心
反问道,“督军,你怎么想”
王督军看着前方密林,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新六军黄团长遗言成功虽无把握,成仁确有决心”
黄团长是新六军第一批赶赴同古队伍中的悍将,大义凛然,英勇殉国
而他的这句成功虽无把握,成仁确有决心却成了一句口号,一个信仰,鼓舞着将士们在尸山血海中继续前行。
孙参谋深吸一口气,“不错就是这句话”
石韵和医疗队的几人一直忙到深夜,累得裹着毯子倒头就睡。
系统忽然轻声说道,“你怎么能跟王督军发誓,说你就是来为抗战出力的,没有其它心思呢。咱们是来找他要翾濮铃的,你这个誓发出来还怎么要”
石韵翻个身,迷迷糊糊说道,“不好意思,忘了,你当时怎么不提醒我”
这些天满眼的炮火硝烟,血肉残肢,满脑子的救治伤员,翾濮铃什么的,真的暂时记不起来了
系统,
它那时听到几个医生喊药品告罄,就跟着着急,拼命在内存里找这里有哪些野生植物有药用价值,可以采来应急,于是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