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韵被两岁大呼小叫地催促着,顾不上多想,匆忙赶去了上次和孙参谋见面的如意居。
如意居在昆明城的南正街上,是本地很有名的一家酒楼,即便在是在如今这个动荡时期,生意也是不错。
石韵跑到酒楼下面及时刹住了脚步。
问道,“两岁,翾濮铃不是在钟屹手里吗难道是他来昆明了,现在就在这酒楼里也不知道他带没带手下,我们这样上去不安全吧”
她可没忘记当初在燕京被钟屹带人追得满大街跑的事儿
系统答道,“嗯,上面坐了四桌客人,其中有两桌人看着像是钟屹一伙的,一共有十来个人。”
石韵一听,立刻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
系统着急,“别走啊”
石韵却走得更快,“不走等着反过来被他们抓吗两岁,你难道忘记了,不只是我们想要钟屹手里的翾濮铃,他可也一直在觊觎我们手里的绿鸮兽纹面具呢”
系统忙解释道,“没事,他们好像有些矛盾,顾代先生带着那些人把钟屹围在中间,不知道在争论什么,看样子要吵起来了。”兴冲冲地提议,“我们可以趁火打劫”
石韵不由放慢脚步,既然钟屹那伙人内部有矛盾,自己倒不忙立刻就走,可以悄悄过去看看。
趁火打劫纯属两岁太乐观,自己肯定没那个本事,不过浑水摸鱼也许还有可能。
心说我记得这酒楼有个后门,让我从那边溜进去看看。
刚一转身,想往后面绕,酒楼里面就忽然跑出来一个人,差点和石韵撞上。
正是许久不见的钟屹钟顾问
钟屹看清自己差点撞到的人后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李小姐”
石韵一时也有点发愣,不明白这个应该正在楼上和顾代先生起争执的人怎么忽然就跑出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还是钟屹先一步反应过来,一把拉了石韵就跑,“快跑,他们马上就要追下来”
石韵自然不肯莫名其妙跟着跑,努力想挣开他的手。
钟屹看她一眼,“我其实正要去找你,既然你主动过来了,咱们就找个僻静地方说话。”
看石韵满脸的不信任,显然是一点都不想和他一起去找个僻静地方,就又说道,“你跟我走,我就把翾濮铃给你。”
石韵,
系统急得直叫,“跟他走跟他走”
石韵不干,“万一是陷阱呢”
这种跟我走,就给你什么什么的句式实在让人一言难尽是经典到快要烂大街的诱拐台词。
系统保证,“别怕,如果有危险,我拼着晕几天也会把你送到到安全的地方去。”
石韵于是默默跟着钟屹跑起来。
心想两岁这也算是摸到她的底了每次都先给吃个保证安全的定心丸。
然而跟着钟屹跑了一会儿后又觉得不对劲,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眼看着他们再跑就要跑到丽正门了,那城门楼上还有一副节约献金的宣传图,是号召大家为抗日捐款的。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里就快要到石韵住的地方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两个人一起奔跑太引人注目,看看跑出这么远后面也没人追来,钟屹就放慢速度,开始走路,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姿态还挺闲适。
听到石韵问话就回头微微一笑,用带着些许戏谑的口吻反问道,“李小姐觉得我这是要去哪儿”
石韵脸一沉,停下脚步。
她住的院子现在不止她一人,那里已经被改建成了一个小作坊,熊青岩接了几个熊家村的村民过来,帮着她一起配置药材。
把钟屹这个身份有问题的人招惹过去会给那些人带来危险,真出了事儿,两岁只能保证自己一个人的安全,没能力管别人。
正要开口说话,钟屹却又转个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开个玩笑,李小姐别介意,咱们走这边。”
石韵绷着脸,全神戒备地跟在他身后。
钟屹对石韵警惕的目光浑然不觉,自顾自十分悠然地信步前行。
石韵悄悄对系统说道,“两岁呀,我怎么觉得他不太对劲儿。”
系统也说,“我也觉得,他的走路姿势太潇洒了。这姓钟的虽然一贯会装模作样,但超然得过了头肯定也有问题。”
钟屹仿佛是对昆明城的地形很熟,遇到岔路或是需要转弯的时候都毫不迟疑。
约莫半小时之后,两人来到了郊外一片僻静的小竹林。
石韵嘴角直抽,这个小竹林虽然离她住的院子有点距离,但也是她经常会来的地方。
昆明四季如春,草木繁茂,这片林子里有不少七叶莲,天南星之类的草药,石韵有空就会来找找。
钟屹神态温和客气,“李小姐,这个地方怎么样”
石韵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于是便淡淡答道,“不错。”
钟屹点头,故意道,“我也觉得不错,既清静又方便,咱们在这里说会儿话没人打扰,一会儿你回去也方便。”
石韵,“你怎么知道我回去方便”
钟屹跟没听出她不善的语气一样,笑道,“这里不是李小姐经常来的地方吗。”
石韵忍不住“哼”了一声,讽刺道,“钟先生对我的事情知道得还真不少是不是连我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也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钟屹连连摆手,“李小姐快别这么说,我怎么可能干这种窥探小姐家什么时候睡觉的龌龊事情。”
石韵目光不善地看着他,心道你敢说没有派人来调查我
钟屹耸耸肩,倒也承认了,“我确实有派人来调查过李小姐的一些事情,不过他们也就是查查你日常做些什么,经常去哪里而已。有来有往嘛,你们的孙参谋不是也一直派人在打探我的消息。”
石韵,“看来你们的消息比孙参谋的更灵通。”
钟屹笑笑,“大日本帝国对侦查人员的培训还是成绩斐然的。”
石韵皱了皱眉头,“钟先生,当汉奸并不是什么荣耀的事情,这样的话建议你还是少说。”
钟屹脸色微变,转开脸,望向不远处一丛郁郁葱葱的竹子。
过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道,“我父亲是日本人。”
石韵一愣。
系统也很惊讶,感叹道,“真看不出来啊”
钟屹平时说话做事,一点没有日本人的影子,举手投足间甚至还有点老派文人的风格,让人不由要猜想他家中肯定有亲近的长辈是前朝老学究之类的人物,所以才能把他培养成这个样子。
又听钟屹接着说道,“我母亲是中国人,我小时候一直住在外公家里。”
石韵恍然,怪不得看不出来呢,原来钟屹只能算一半日本人。
钟屹轻声道,“我母亲家是河北潘家堡的一个书香世家,我小时候外公亲自给我启蒙,教我读书写字。”说着笑了一下,“他老人家学问渊博,比顾代先生也不差的,对我又极为耐心,我跟着他学了很多东西。”
他的神气十分温和,脸上笑微微的,语气里满是怀念,虽然是在和石韵说话,目光却看着不知名的地方。
石韵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有些反应不及,愣愣看着他。
钟屹的目光忽然转向她,“李小姐,我知道你前夫是抗战先锋报的主编,你们最近来往密切,那你有没有读到过抗战先锋报上的一篇报道,名字叫做血染潘家堡,敌军再犯令人发指的兽行”
那篇文章报道了日军在河北潘家堡烧杀抢掠,最后又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一千多平民遇难,几十户人家被杀绝。
石韵张张嘴,顿了顿才发出有点干涩的声音,“看过难道那个潘家堡就是你外公的家里”
钟屹,“没错。”
他的神情很平静,但却让人觉得无端悲凉。
石韵已经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了,“你”
钟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我赶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只看到一片被血水浸黑的土地,和一个小土丘,据说我外公一家和几户邻居都埋在里面。我的外公,我的两个舅舅,我的表弟和表妹,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小时候,一到逢年过节,舅舅就会带我出去玩,表弟会求我帮他们做功课,舅母和表妹会给我做衣服”
忽然神经质地一笑,自言自语道,“也好,没让我看到他们的尸体,看到他们去世时的惨状,否则我一定受不了。”
又再转眼看向石韵,问道,“李小姐,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石韵,
怎么办没办法
别人遭遇了这样的血海深仇起码还能去和仇人拼死一战,哪怕死在战场上了呢,那也是死而无憾。
钟屹这种却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他的仇人是日军,如果去杀了那些日军,在他心里也许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叛国。
钟屹也不需要她回答,自己就接着说下去,轻声道,“没办法,对不对当初我满怀激情,为建设大东亚共荣圈这个伟大的目标而来,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竹林幽静,偶尔响起几声鸟叫虫鸣。
两人默默相对。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屹忽然一个激灵,从长久的失神中清醒过来。
一抬手,扔了件东西给石韵,“这个我没用了,给你吧。”
系统“啊啊啊”地惊呼出来,大叫,“接住接住是翾濮铃啊”
石韵一把将一个圆溜溜,十分光滑的东西抄到手里。
不用看,只凭那熟悉的手感就能知道,这正是另外一只翾濮铃
翾濮铃入手的一刹那,石韵感到自己的脑子里轻轻嗡了一声。
这应该是两岁的声音,她有点担心,“两岁”
系统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放心,我没事。”
石韵轻轻松口气,再看向钟屹,“你真把它给我了你原本是要拿它做什么”
钟屹坦然答道,“翾濮铃的作用李小姐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它们和绿鸮兽纹牌一样,有很神秘的力量,能影响一个国家的运势。我本来想把它带回日本好好研究,现在却觉得没这个必要了,还是给你吧。”
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变,侧耳倾听了一下之后,抬脚就朝左边一条小路上走去,“李小姐,你快回去吧”
石韵也听到些隐约的声音,好像是左边那个方向有人过来了,忙问道,“你呢”
钟屹头也不回地答道,“我丢了重要东西,要去向顾代先生谢罪。”
石韵忽然有些生气,冲着他的背景怒道,“谢什么罪你死了那么多亲人怎么反而还有罪了”
钟屹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石韵冷声道,“我看你像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竟然也这么迂腐”
钟屹这次总算有了反应,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恳切道,“谢谢。”
石韵木着脸,“我在骂你迂腐,有什么好谢的”
钟屹答道,“李小姐,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别无选择,就算是迂腐也只能这么做了。你快走吧”
说完对她深深一躬,再次转身离去,这个标准的鞠躬礼终于让他身上有了点日本人的影子。
系统也严肃提醒石韵,“快走顾代先生已经带人找过来了,距离不足两百米。”
石韵咬牙,转身钻进了竹林深处。
她经常来这里,知道几条小路,绕了一圈之后,就从另外一边出了竹林。
刚站定想喘口气,忽然听见竹林深处传出来一声闷闷的枪响。
石韵顿时浑身僵住,“两岁那是什么声音”
系统不答,只是催促,“快走,这里还是不安全”
石韵颤声问,“是不是”
系统叹气,“是,快走吧。”
它真是有点不理解,谢罪就谢罪,至于这么决绝吗
虽然不理解,却也很难受。
孙参谋离开时给石韵留了个联络人。
三天后,联络人约她去如意居碰面。
告诉她,“李小姐,顾代先生那一伙人十分狡猾,我们连着抓了两次,每次都去晚一步,扑了空。昨晚得到消息,他们已经离开昆明了。”
石韵对此倒不是太意外,顾代先生不是一般人,既然敢深入敌后,那肯定是做了万全准备的。
问道,“有派人去追吗”
那联络人道,“派了,还发电报通知了沿线几处驻军派人拦截,他们这一路不会轻松。”
又在问了问李小姐的近况,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后他就起身告辞。
离开前忽然又说道,“说起来挺奇怪,顾代先生那一伙人据说是带着一口棺材走的,不知是他们哪个同伙的身份这么要紧,人都死了还要把尸体带回去。”
石韵握着茶杯的手蓦然一紧。
那人看她变了脸色忙关心问道,“李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石韵勉强挤出点笑意,“没事,你先走好了,这酒楼上看出去的街景挺不错的,我想再坐会儿。”
那人很忙,看她确实没事就先下楼走了。
石韵一个人坐着,望着窗外的街景出神,过了许久,忽然听到脑子里“叮”得一声响。
石韵不是很在意,“两岁,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就别走这种形式了,反正我也知道是你模拟的。”
系统咳嗽一声,“我这不是要发布重要消息么,没有提示音怪不正式的。”
石韵问,“什么重要消息”
系统郑重宣布道,“那些古籍上需要保存的信息都已经成功保存,我们的任务完成,已经可以离开这里了”
石韵还是不很在意,“哦。”
系统见她兴致不高,就立刻也换上了有些颓靡的语气,叹气道,“唉,可惜现在走不了了。”
石韵问,“两岁,你算出来了吗,离下一次适合举行大祭的时间还有多少年”
系统答道,“算出来了,但是怕你有心理压力,所以一直没说。”
石韵,“没事,说吧,我抗压能力强着呢。”
系统仿佛是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咬牙说了出来,“还有四十三年零六个月。”
说着叹了口气,“那个时候还是太冲动了”停顿一下,见石韵没有反应,又小心问道,“你有没有后悔”
石韵靠在窗边,坐得很放松,窗外隐隐传来阵阵慷慨激昂的歌声。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这是又一队青年远征军出发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十万知识青年投笔从戎,慷慨赴战。
军歌被唱得意气风发,荡气回肠,石韵听得入了神。
系统等了半天没听到她的回答,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石韵听着那渐行渐远的军歌微微一笑,“没有后悔。”
她从不曾像此刻这样庆幸,庆幸自己在缅甸战场上曾经一时冲动。
舍身取义,为国捐躯,那么多人都能做到,她只是多等几年,又怕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军歌摘自知识青年从军歌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