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帝被俘,二十万精锐大军在边关全军覆没之后,大颛朝上上下下,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就一直处在一个惊惶不安的状态之中。
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半空。
大颛军的主力被灭,国内空虚,朝政动荡,如此千载难逢的时机,蒙古人不可能轻易放弃,迟早要打过来。
如今接到了紫荆关被破的战报,大家久久悬着的那颗心终于都沉重又无奈地放了下来他们终是等来了最坏的结局。
边关失守
这下再也不用存任何侥幸的心思,眼前只剩下两条路可走
一是拼死一战,保家卫国
二是南迁避祸,将半壁江山拱手让人
蒙古铁骑攻破紫荆关后,以风卷残云之势,连破沿路州县,直逼京城
战报雪片般送入京城,渝王登基之后稍许稳定下来的人心又开始乱了起来,要求朝廷南迁避难的呼声再次喧嚣尘上。
到了这个时候,几位阁老已经有些压不住阵脚,张首辅力荐兵部尚书虞岘出来主事,统管大局。
虞岘一心为国,坚决主战,此时便当仁不让地顶了上来。
他不负众望,雷厉风行地接连发布了数条调兵,调粮,固防备战,惩戒官员言语惑众,擅自离京的政令之后,局势果然安稳下来。
这边稳住了局势,那边蒙古大军也即将兵临城下。
此时紧急从各地征调的兵马已经陆续抵达,虽然一大部分都是各地的备操军,运粮军,老弱居多,战力不强,但总算人数可观,短时间内,京城竟也聚集起了十几万的人马,可以和蒙古大军一战了
只是还有一个隐忧三千营与神机营。
虽然陛下已经同意这两个大营也由兵部调度,统一听令。
但谁都知道,这两个大营名义上归属兵部,实际上却仍然掌握在顾真人的手中。
原因无他,实在是顾真人在这两个大营中的威望太高,已经到了一呼百应,言出法随的地步。
无事时便罢,若是兵部发出的命令和顾真人的命令相左,那他们肯定选择听顾真人的。
虞尚书在朝会之上据理力争,想让陛下颁布明旨,严禁顾真人插手军中的一切事务。
言道大战在即,一切从权,此乃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举,并非是要针对顾真人,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顾真人这个国师的身份特殊,朝会时直接站在了大殿之上最靠近陛下的地方,略侧侧身便能和陛下一起俯瞰群臣。
这个位置,用陛下的话说是超品,用群臣的话说是胡闹。
现下,石韵就负手站在她超品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听了虞尚书这番极不入耳的话后便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
她原本也没打算干涉军务,只不过虞岘还专门防贼一样提出来,让皇上颁下一道明旨不准她干涉,这就很讨打了。
陛下听了虞尚书的话也眉头紧皱,过了好半天才转头问石韵,“顾真人觉得呢”
石韵原本打算这一次大局为重,就不和姓虞的一般见识了,先答应他,好让他能安心对敌,等打完仗再算账不迟。
然而不经意间却对上了陛下殷切的目光。
他本就是个极矜贵俊秀的青年,当了这些天皇帝后,身上又多了些沉稳厚重的气质,加上有那一身代表了至尊地位的龙袍加持,气度越发不凡。
此时陛下看她的眼神较为复杂,不止是殷切,还满含信任和期待,乍一看简直有点脉脉含情。
石韵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便转向虞尚书,轻哼一声,“虞尚书实在是多虑了,没必要这样多此一举。”
系统惊讶,“咦你干嘛,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让让虞尚书呗。”
石韵,“这个”
她没干嘛,刚才纯属脑子一热。
系统悻悻,“怎么这点定力都没有”
原本它还十分担心,石韵会乱用顾思瑛这张脸对别人使美人计,现在看来是担心错了方向,应该担心别人反过来对她使美人计才对。
陛下的神情却是放缓了不少,“顾真人所言在理,朕也这般觉得。”
虞岘继续再劝,一人不够,还拉上了吏部尚书和常阁老。
然而陛下这次却无论如何不肯再松口了,且心中十分庆幸顾真人在这两个大营中的威望远远胜过了兵部,只要她自己不同意,便没人能真正从她手中拿走掌控权。
如今蒙古铁骑马上就要兵临城下,大颛朝危在旦夕,他这个大颛的新皇帝龙椅还没坐热就也跟着一起危在了旦夕。
因他登基不久,对朝臣们并不能真正放心,因此绝对不敢把自己的身家安危全都交托在这些人的手中。
只看他皇兄就能知道,真的到了危难时刻,皇帝在大臣们的眼中也不值什么实在不行时,再另立一个新帝就是。
因此顾真人和她手中的三千营与神机营就是陛下的底气,绝不能再让出去。
虞岘劝说无果,深深叹口气,知道在陛下这里是不可能说通了,当日便去找了顾真人之父顾侍郎。
顾侍郎正在官署中忙碌。
虞岘也不废话,见面便是深深一躬。
顾侍郎吃惊,连忙屏退左右,伸手搀扶,“虞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他是聪明人,不等虞岘回答,闪念间自己便已猜到了他的来意。
无奈道,“下官早已说过,我那女儿早就不当自己是顾家的人了,我根本管不到她,大人如何就是不信呢。”
虞岘直起身,正色道,“并非不信,只是再怎样你顾家的人在顾真人面前也比我等能说得上话。”
顾侍郎看着他万分凝重的神色,知道现在局势危急,容不得他再推脱。
沉思片刻后,咬咬牙,“我那女儿虽已不再认我,但和她兄弟的情谊一直不错,下官可以让她兄弟这些日都跟着她,管是管不了的,但她那边如有异动却是可以及时给我们通个消息。”
虞岘点头,估计也只能如此了,再次深深一躬,“我替大颛的朝臣与百姓在此谢过顾兄高义。”
顾侍郎苦笑,只因顾家此举的牺牲不可谓不大,所以受了他的礼,没再急忙去搀扶。
他任由女儿搬出顾家任意妄为,这期间一直装聋作哑,一点不曾干涉,一来是顾思瑛太过本事,他掂量着自己就是想管也未必管得了;二来也是想最大限度的维系住顾思瑛和顾明仁之间的姐弟之情。
顾思瑛不认他这个爹不要紧,只要她还惦念着顾明仁,姐弟间不曾生出罅隙,日后顾家交到顾明仁手中,她便依然还能是儿子的一个极大靠山和助力。
如今顾明仁要是去当了虞岘在顾思瑛身边的眼线,他为儿子的这番隐忍筹划怕是将要付诸东流了。
晚上回府,心情沉重的将此事告知了顾明仁。
顾明仁也明白当前这个局势容不得他们父子推脱,略一思索后便答应下来。
反过来安慰顾侍郎,“父亲不用太过担心,最近大战在即,到处都乱得很,我去姐姐身边待着,她只会更放心,定然不会有异议。”
顾侍郎的眉宇间难得露出一抹忧色,轻声道,“也是。”
事不宜迟,既然已经答应了虞尚书,顾明仁便准备回去收拾收拾搬去和顾思瑛同住。
离开时忽听身后隐约又传来父亲极低的声音,“若是京城不幸被攻破,你一定要跟紧了你姐姐”
顾明仁脚下一顿,随后低低应了一声。
顾思瑛的真人府邸现在是国师府,里面专门留了顾明仁的住处,起居用具一应俱全,所以他搬去住十分方便,只需将自己近日在看的几卷书和去翰林院时要穿的官服带上就行了。
他姐姐正在忙碌,因为答应了系统不能亲力亲为,所以忙的都是些运筹帷幄,指点教导的事情。
听人来禀报说顾明仁大晚上忽然来了,也顾不上多问,她这里正好缺人手,顾明仁既然来了就顺便帮帮忙吧。
让百草给他安排了一堆需要写写画画的事情。
百草原先就只认顾真人,别人她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升任了国师府大总管,就越发厉害了。
对顾明仁是真的不客气,直接命人搬了一大堆纸张笔墨给他。
又给了两篇写好的文章做样子。
让把第一篇用茶盅口大小的字誊抄五十份出来。
第二份则是一篇写了个大致梗概的文章,大少爷既是能进翰林院的人,肯定文笔不错,那就请帮忙再修改润色一下。
顾明仁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她想要自己给润色一篇什么样的文章出来。
然而百草忙得脚不沾地,把他要做的事情交代一遍之后,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就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走了。
顾明仁无语,看着百草那矮小精干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姐姐好像是越来越不把他当回事。
以前顾思瑛对他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只要见了他就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现在竟是派个小丫头就把他打发了。
默默摊开纸笔,先将需要誊抄的那篇拿过来,用大字整整齐齐抄了起来。
这是一篇檄文,内容激昂慷慨,通俗易懂,用这么大的字抄写,估计是要贴出去给百姓看的。
顾明仁努力抄录了十份出来就觉得手腕有些酸。
便停下来去看另外一篇,发现和自己前面抄录的檄文差不多内容,只是遣词造句更加注重文采,引经据典,文绉绉的,没有点学识的人怕是看不懂,应该不是给百姓看的。
让顾明仁帮忙润色修改这样一篇文章当然是没问题,但他是带着任务来的,不能只是闷头做事。
于是便拿着这篇东西去找他姐姐。
石韵待在一间阔大奢华的屋子中,屋中的摆设用具都美轮美奂,精奢华丽,屋外的廊下院中挂了数盏牛角明灯,屋内摆放了十余盏六角青花缠枝烛台,每个烛台上都点了极粗的红烛,将屋内屋外照得灯火通明。
石韵手下的尼姑兵,武将,还有锦衣卫在不停地进进出出,向端坐在一架珠帘后的顾真人禀报着各种事情。
顾明仁身为顾真人的亲弟弟,说话很不必见外,直接就问带他过来的侍从,“姐姐怎么搬到这个院子来了”
侍从答道,“真人说这边敞亮,她最近事情多,人来人往的,地方大方便些。”
顾明仁又问道,“这里里外外的摆设我之前好似也都没见过,是姐姐才置办的么她怎么忽然喜欢这般华丽精奢之风了”
那侍从立刻道,“您说笑了,这么多好东西,便算真人现在贵为国师一时半会儿也置办不起来啊,这些都是陛下命人送来的。”回答的口气中带着难掩的自得。
顾明仁笑笑,跟着他进去,排在一个锦衣卫千户的后面,顺便听了一耳朵那千总毕恭毕敬地向他姐姐禀报已经派人盯住了云太傅家和许詹士家,他们只要一有异动就会立刻擒拿扣押。
石韵坐在珠帘之后,外面的人只能看到她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似乎是斜倚在那里,看姿态十分慵懒,然而说话的声音却是硬邦邦的清冷无情。
那千户禀报过后又问了一句云家和许家要是不管不顾地闹起来怎么办
珠帘后只传出来一个淡淡的字,“杀”
清澈的声音其实十分好听,然而却不带一丝情绪,让听到的人不寒而栗。
顾明仁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握住,随后又再松开,等那千总退出去后就上前一步,神色中带上了些不解和担忧,“姐姐,你怎么能授意锦衣卫随意斩杀朝廷大臣”
珠帘后的石韵冷冷道,“大敌当前,臣子中却还有不少人要求弃城南逃,这两家是闹得最厉害的,再任由他们闹下去必然人心不稳。”
顾明仁了然道,“原来这样。”
扬了扬手中那篇东西,“我进来和你说说这个。”
石韵却立刻道,“不行,你不要进来。”
顾明仁已经要上前去挑那扇珠帘了,闻言不禁愣住,惊讶道,“怎么了”
他和顾思瑛是双生姐弟,自小同吃同住,按理说就算他要求晚上和顾思瑛同睡一张床他姐姐都不会在意,这会儿竟然要隔着个帘子和他说话了
他实在太过诧异,语气便没有平常控制得好,是真情实感的惊讶疑惑,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委屈。
石韵闻言一顿,却也没多解释,只是道,“没怎么,我就是觉得你的身体经不起折腾,时候这么晚了还不睡怎么行,你手里的东西交给李延庆去做,你赶快去睡觉。”
说着便唤人去叫李延庆过来。
顾明仁,
顾明仁沉默不语,然而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他姐姐的进一步安抚,垂下眼帘,“也好,今日确实有些晚了,那我先去休息。”
转身时忽然脚下一绊,哎呦一声,身子晃一晃便往前扑倒。
好在李延庆过来了,抢上一步就正好扶住了他,口中道,“小心。”
顾明仁借着他的手劲站稳,道声谢,眼尾余光却扫到挡在他姐姐面前的那架珠帘一阵晃动,后面一个已经站起的高挑身影又再坐了回去。
从珠帘晃动的间隙间惊鸿一瞥,看到顾思瑛微一侧头,露出一张狞厉诡异的脸孔。
顾明仁扶着李延庆胳膊的手猛然抓紧,吓了李延庆一跳,“怎么了”
顾明仁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微笑道,“没事,大概今日坐得太久,总感觉腿脚有些麻,站不稳似的。”
李延庆知道顾家的公子从小就体弱,听他这么说也没多想,只道,“那你快回去休息吧,睡前让手劲大的小厮好生按揉一下。”
顾明仁点头称是,趁人不注意时,悄悄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他姐姐应该是用油彩在脸上画了一层图案,就像台上唱戏的画的脸谱一样,只是猛一看太过惊悚,差点吓死了他。
石韵也在对系统说,“刚才好像把小仁吓着了。”
系统本就不喜欢顾明仁,这会儿更是没空去管他,随意道,“没事,你弟弟身体虽然不好,但神经强韧着呢,吓一下没关系。”
随后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道,“还是去找个手艺好的刺青师傅来吧。”
石韵坚定拒绝,“不要”
两岁这个家伙竟然突发奇想,想让她把绿鸮兽纹面具的图案直接纹在脸上。
说这个东西是转换信仰之力的媒介,能帮她的身体分担一部分信仰之力造成的伤害。
那张面具的样子单独看古朴厚重,有着狞厉肃杀之美,但要是直接纹在脸上
别说石韵现在这张脸美若天仙,就算她现在只有一张丑女的脸,也是万万不肯纹成这个样子的。
系统退而求其次,“那今晚不洗脸了。”
石韵继续坚定拒绝,“也不要”
带着一脸厚重的油彩睡觉她怕自己要做一头扎进了浆糊里的噩梦。
系统幽幽,“你不怕胸口疼了”
石韵,
昨天早上,系统担心的情况终于出现,她的胸口忽然疼起来,准确说是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胸口疼得最厉害,好在延续时间不长,疼了一下下就过去了。
但是这也说明,她的身体终于到了承受的极限,开始慢慢崩溃。
系统对此十分担心,很沉痛地表示,按理说羽人的寿命没有这么短的,还是因为石韵最近做的事情太多,站得太高,拥趸骤增造成的。
为今之计只能是悬崖勒马,赶紧停下,把事情都交代给手下去做,她自己逐渐消失于人前,慢慢地把影响降下来。
另外就是借助工具分担信仰之力对这具身体造成的压力。
绿鸮兽纹面具就是一个很好的转换媒介,可惜真品留在了上个世界石韵最后一次使用完后就把它捐赠给博物馆了。
所以只能使用仿品,系统的意思是戴什么样的面具都不如直接长在脸上的效果好,建议石韵把绿鸮兽纹面具的样子画出来,然后找个手艺好的刺青师傅来,照着样子给她纹到脸上。
它自觉得这个主意很好,然而却被石韵坚定拒绝,只派人赶工做了一个仿品,在仿品做好之前就用油彩画在脸上充充数。
系统一直在努力劝说,想让她用效果最好的方法。
劝到这会儿都有点没脾气了,“我以前也没觉得你是个特别在意美丑的人,怎么这会儿这么执着。”
石韵心说这是执着的事儿么
再不爱美的人也不能随便给自己纹个花脸出来吧
况且还容易吓着人。
系统,“没事,都跟你说了,你弟弟别看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其实不怕吓。”
石韵摆摆手,“我才不是担心顾明仁,我是怕吓着了小甜心。”
系统,
系统僵硬,“谁你怕吓着谁”
石韵,“陛下啊。”
系统差点风中凌乱,“他他他你怎么给他起了一个这么可怕的名字”
石韵不以为意,“你不要大惊小怪,我就是最近看他挺可爱的,随口这么一叫。”
系统没声音了。
石韵发现它半天没动静就问道,“两岁,你怎么了”
系统不在状态,“啊”
石韵有些担心,“两岁,你到底怎么了”
系统,“我没事。”
石韵,“那你怎么半天不说话”
系统喃喃道,“真没事,我就是忽然有点卡顿”
石韵刚想说,“你又不是真的系统,没事卡什么”
就听系统继续说道,“准确说是被你给肉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