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雾气弥漫,朦朦胧胧。
石阶如蟠龙一般,蜿蜒而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豆豆见到这条石阶,便十分笃定地说:“爹爹之前下工回来,时常说这儿的阶梯太高,爬得腰疼,我看,这里八成就是他务工的地方。”
夜屿抬眸,看了一眼这石阶,上面有些零落的碎叶,近日里,应该没有人走过。
夜屿低声道:“我们先上去再说,如果遇到什么情况,你们就自己找地方躲起来。”
豆豆和舒甜连忙点头。
这石阶有些陡,豆豆个子小,只能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爬到一半,有些泄力了,便停下来擦汗。
他一想到爹爹可能在这座山上,便又咬咬牙,踉跄着迈步。
舒甜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护着他。
尹忠玉和莫山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们走了一段,确实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尹忠玉小声嘀咕:“这儿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莫山也有些诧异,道:“既然那些铁匠被抓了过来,肯定要开工才对……有些奇怪。”
夜屿沉吟片刻,道:“若是没有走漏风声,只怕人还在这山上。”
当时调查梁潜之时,就发现梁潜与徐一彪的往来信件中,提到了洪涝对兵器厂的影响。
如今想来,恐怕是因为这些匠人大多住在江州,江州受灾他们便要迁移,如此一来,会影响到江南兵器厂的运转。
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爬到了半山腰。
豆豆回头看了看走过的石阶,顿时有些腿软。
原来爹爹为了挣钱,每日都要这般辛苦么!?
舒甜也有些微喘,她看向夜屿,夜屿却看似十分轻松,面不改色。
尹忠玉也有些累,他嘟囔道:“这还有多远啊?”
夜屿转过头,淡声:“已经到了。”
众人顺着夜屿的方向看去,只见这半山腰上有一片空地,空地处,有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入口。
门口空无一人,连火盆里的火灰,都被风吹得消散无踪了。
众人点头。
夜屿闪身,入了山洞,转眼就不见了。
豆豆有些心急,他想追上夜屿,可才跑到门口,就被舒甜一把拉住。
“豆豆,听话,等大人看过之后我们再去。”舒甜认真嘱咐道。
豆豆有些紧张,他小声问道:“甜甜姐姐,我爹真的会在这山洞里吗?”
舒甜摇头,只能安慰他:“一切都还未可知。”
豆豆小嘴一抿,有些泄气地靠在门口的石墩上:“这么久了,爹爹会不会已经遇害了……”他一面说着,不经意将手放在了石墩一处凸石上。
洞口突然震动起来,响起轰隆隆的声音。
舒甜抬眸一看,洞口上方忽然多了一道石门,眼看着就要重重落下。
舒甜一惊,下意识伸手,推了豆豆一把。
豆豆一声惊呼,躲过了重重的石门,留在了外面。
“咚!!!”
石门重重落下,舒甜看着眼前的石门,顿时心慌起来。
她连忙上前,拍了拍石门,但这石门非常厚重,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风,死气沉沉。
舒甜忍着恐惧,在石壁旁边摸索了一会儿,也没有找到开关,正在发愁之际,却听见有脚步传来。
“你怎么在这里?”熟悉的语调传来,舒甜连忙回头。
但她仍然也看不见夜屿。
舒甜伸手往前摸索:“大人,门不小心关上了……你在哪儿……”
话音未落,她便摸到微凉的衣料,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她牢牢将这衣料攥在手里,整个人都贴了过去。
夜屿身形一顿,低声道:“你没事吧?”
舒甜小声道:“没事……就是,有点儿黑。”
夜屿长眉微蹙,怕水,怕黑……她到底怕多少东西?
夜屿轻叹一下,声音软了些:“看不清就跟着我走罢。”
舒甜点点头,她和他肩并着肩,长发蹭上的他手背,有些痒。
两人一路摸黑前行。
她摸着头,小声抱怨:“这儿是有钟乳石么?”
夜屿低声:“是,还不少。”
顿了顿,他提醒道:“你靠近些,免得撞伤了。”
舒甜点点头,她恨不得自己和夜屿一样,在黑夜里也能看得十分清楚。
舒甜拽着夜屿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由于视物不清,脸颊好几次都贴到他的肩头。
舒甜有些不好意思,但夜屿却一言不发,只顾着探路。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走过长长的甬道之后,终于看见一点光亮。
光亮的尽头,似乎是一个石室。
舒甜刚要开口,夜屿便伸出手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拉入旁边的角落中。
一阵脚步声传来,还有低低的说话声。
“等了这么多日,到底有没有人来啊?”
说话的中年男子,腰上别着一把大刀,生得五大三粗,面有刀疤,看起来十分骇人。
他身旁还有一个瘦高个,高个子拎着一盏油灯,接话道:“没人来还不好?那说明没事。”
“哼哼,只要他们敢来,老子定然要他们有去无回!”
高个子嗤笑一声:“得了吧,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两人相互揶揄一阵,离甬道越来越近。
夜屿背靠在墙上,长眉微蹙,屏息听着两人的脚步。
角落地方狭小,舒甜只有靠在他怀里,才能堪堪被石柱遮挡身影。
两人紧挨着,只隔着呼吸的距离。
黑暗中,夜屿下意识垂眸,看了舒甜一眼。
柔亮的发顶下,额前碎发微乱,一双美目睁得很大,小嘴轻抿,面色有些紧张。
舒甜的心突突地跳着,下意识攥紧了夜屿的衣襟。
夜屿手指微僵。
光亮越来越大,舒甜屏住呼吸。
高个子举着油灯,有些不耐地回头,道:“你走快些吧!方才听到门口的动静,说不定是有人来了!”
“来了就来了,正好玩猫捉老鼠,哈哈哈哈……”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迈入甬道。
“唰唰”两声,舒甜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那两人便倒地了。
夜屿拉着舒甜从角落里出来。
舒甜借着油灯的火光一看,才发现他们中了夜屿的暗器。
“大人的暗器真厉害……”舒甜忍不住赞叹道。
夜屿看她一眼,方才还在发抖,这会儿却笑了起来。
夜屿伸出手来,摸了摸那个中年男子的腰部,一无所获。又转而去看那个高个子,果然找到一圈钥匙。
这铁圈上的钥匙不少,说不定其中就有开启山洞的钥匙。
舒甜提起油灯,小声问:“大人,现在怎么办?”
夜屿低声道:“我要继续往前走,查探一番,你……”
舒甜忙道:“我跟着大人!”
她双手拎着灯,灯火将她的眉眼照得亮亮的,表情无辜又可怜。
夜屿轻轻点头。
两人入了石室,与其说是石室,不如说是一个三叉路口。
现在,除了来路以外,他们眼前有两条路可选。
两条路如同两个黑漆漆的窟窿,仿佛能吞噬一切。
夜屿忽然出声:“选一条罢。”
舒甜愣了愣:“我?”
夜屿颔首。
舒甜抿唇一瞬,指了指左边。
夜屿便带着舒甜,向左边的小路走去。
“大人为什么不自己选?”舒甜小声问道。
夜屿淡声:“我一贯运气不好。”
舒甜微愣,眉眼弯了弯:“没关系,我的运势一向很好。”
两天提着油灯,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中前行。
舒甜提着油灯,走得小心翼翼,夜屿见状,便将油灯接过来,道:“跟着我便好。”
舒甜点了点头,如之前一般,攥住他的袖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小道渐渐宽阔起来,前方有些许动静。
夜屿谨慎地熄了油灯。
灯火一暗,夜屿立马感觉有一团软玉,贴了过来。
舒甜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仿佛有些紧张。
夜屿淡声:“别怕,我在。”
两人继续向前走,前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仿佛是人的□□。
舒甜拉了拉夜屿的袖子:“大人,前面有人。”
夜屿压低声音:“小心些,静观其变。”
两人走出小道,居然又入了一个新的石室,这个石室相较于之前的石室更大,石室的墙上布着许多铁钩,部分铁钩上,还挂着不少刑具。
舒甜目光落到石室中央,顿时浑身一震。
石室中央立着一排木架子,架子上挂着三个血糊糊的人。
夜屿低声道:“你站这儿别动。”
舒甜乖乖点头。
夜屿抬步,走向那几个“血人”,有两个已经死去多时了,还有一个也挂在架子上,他手脚都被绑着,蓬头垢面,满身是血,奄奄一息。
这人穿着粗布衣裳,双手指节上有明显的茧,应该是个匠人。
那匠人幽幽睁眼,喃喃:“救、救救我……”
夜屿开口:“你是什么人?”
匠人有气无力道:“我本是江州人氏……来此处务工,但被扣在这里……”
夜屿疑惑道:“为何只有你一人?”
那匠人咳嗽了几声,听起来伤得颇重,他道:“还有许多人,被关在下面的水牢里……”
顿了顿,他侧头看向死去的匠人们,眼里满是心痛:“那些工头都不是人!这些匠人们,都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夜屿定定看着他,问:“抓你的是什么人?这里是不是江南兵器厂?”
匠人虚弱地看了夜屿一眼:“你若救我出去,我便告诉你。”
夜屿探了探他的脉,确认他是真的受了伤,也没有身怀武艺,才放他下来。
舒甜掏出随身的水囊,给这匠人喂了一口水。
匠人喝过水之后,精神稍微好了些,他道:“这里的大头目是谁,我也不知道。不过这里确实是江南兵器厂,大人是从京城来的罢?”
夜屿凝视他:“你如何得知?”
匠人道:“前几日听这里的看守说,京城里要来人了……他们怕这地方藏不下去了,便想把我们转移到别的地方……大伙儿不肯,便想方设法地拖延时间。”
他原本想趁着这个时候逃出去,但没想到,还是被抓了回来。
夜屿定定看他一眼,道:“你知道水牢在哪吗?”
匠人犹豫了一下,道:“大人能把他们都救出去吗?”
夜屿淡声:“不试试怎么知道。”
匠人迟疑片刻,点点头,道:“我带大人去。”
匠人艰难地爬起来,领着他们向前走。
舒甜这才发现,这山洞内四通八达,有许多暗角处,都布了机关。
匠人熟门熟路,他一手扶着墙壁,同时踉跄往前,夜屿始终盯着他,下意识把舒甜拢到自己身后。
他们才走入一条悠长的小道,身后的石门便关上了。
舒甜呆了呆,匠人笑了下:“无妨,等会儿再开便是。”
三人在小道里行走,这小道里十分憋闷,让人有些心慌。
那匠人时不时回头看他们,生怕他们没有跟上。
舒甜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匠人一直走在前面,距离他们有半丈的距离。
当他们即将从幽暗的小道出去之时,匠人忽然脸色一冷,狠狠拍下旁边的灯柱。
一道石门,刹时落下,眼看就要将夜屿和匠人分隔开来。
夜屿反应极快,立即伸手探向匠人,就在他快要触及到匠人之时,身后响起兵器飞来的冷吟声。
夜屿拧眉,猛地收回手,转身抱住身后的舒甜,翻滚在地。
夜屿将舒甜紧紧抱在怀里,压在身下。
无数冷箭自墙上射出,密密麻麻,擦身而过,让人心惊肉跳。
“铛”地一声,石门落下。
两人彻底被关在这封闭的空间里。
舒甜耳边满是利刃破空的声音,鼻尖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她不由自主地反抱住他,两人浑身熨帖,待在角落,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冷箭终于停了下来。
舒甜小声开口:“大人……”
夜屿身形微顿,撑手起来。
他低声问:“你没事罢?”
“我没事……大人呢?”
“没事。”
r/夜屿语调冷冷,与方才炽热的怀抱截然不同。
舒甜不敢乱动,生怕触摸了其他的机关,她低声道:“没想到那匠人,居然想置我们于死地,若不是大人救我,只怕我要被射成筛子了。”
夜屿没说话。
黑暗中,舒甜只能依稀看清夜屿的轮廓,她突然想起,自己带了火折子。
方才被夜屿扑到之时,油灯滚落到一旁,灭了。
舒甜便伸手,摸索起油灯来。
她找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到油灯,连忙点了火折子。
灯光将周边照亮,驱散了些许黑暗。
舒甜抬眸一看,才发现夜屿正背靠着墙,沉默地坐着。
他眸色沉沉,五官英挺,薄唇轻抿,脸色有些苍白。
“大人,我们怎么出去呢?”舒甜举着油灯,在周边看了看。
她没有找到开关,却看到一摊明显的血迹。
舒甜神情震动,转而看向夜屿:“大人,你受伤了?”
夜屿淡淡移开目光:“无妨。”
舒甜蛾眉微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伤到哪里了?”
夜屿低声:“小伤而已,不必担心。”
舒甜反驳:“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受伤了都不告诉我,叫我怎能不担心?”她语调微扬,满是焦心。
夜屿眸色顿了顿,没有说话。
舒甜来到他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瞬,见没什么异常,又自顾自地去翻看他的背部。
油灯一照,舒甜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夜屿的背上被冷箭擦伤了好几处,皮开肉绽,鲜血汩汩外流。
舒甜手指颤了颤,连忙掏出随身的手帕,帮他按住伤口。
“都这么严重了,你还说没事?”舒甜不满道。
她坐在夜屿面前,伸手帮他按住后背,说话间,香甜的气息喷薄在夜屿颈间,温温热热。
夜屿下意识偏过头,避开舒甜目光,手指却微微蜷起。
舒甜好不容易帮夜屿止住了血,但她身上没有带草药,也无法帮他处理伤口,便只能等出去再说。
夜屿站起身来,伸出手在石壁上探了探,并没有哪一块是石门的机关。
夜屿俯身下来,又敲了敲落下的石门,一前一后,无论哪一道,都很是厚重,非人力可以击穿。
夜屿沉思片刻,道:“你退后一些。”
舒甜愣住,连忙抱着油灯,后退几步。
只见夜屿拿起一块石头,试着敲了敲石门附近一处墙壁,这一处的声响,似乎和其他部分很是不同。
夜屿放下石头,屏气凝神,一掌打在石壁上!
“嘭”地一声,石壁上顿时出现一个大窟窿。
舒甜一愣,惊呼道:“这里是机关的源头?”
夜屿点点头,道:“我记得石门外的这个位置,就是机关的所在地,机关既然要联动石门,那这一处很可能是空的。”
舒甜心中一喜,连忙走过去,帮他照明。
夜屿两掌下去,石壁已经透出光来,他一脚踢开破碎的石壁,眼前一片光亮。
方才在匠人还待在这石室里,他听到动静,便过来查看,谁知道夜屿两掌就将这石壁打穿了。
匠人见到他们出来,拔腿就跑。
夜屿手指一弹,那匠人“哎呀”一声,倒地不起。
舒甜跟在夜屿身后,她看着这匠人,忽然有些似曾相识。
匠人本就受了伤,此刻,他倒在地上,蹭着地面向远处挪去。
“唰”地一下,一根冷箭插进他面前的地面,他心头一颤,不敢动了。
“求大人饶命!小人都是被逼的!”那匠人见逃脱不了了,便连忙跪地求饶。
舒甜有些疑惑:“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匠人急急道:“我真的是这里的匠人……”
夜屿冷冷看他一眼:“把你知道的从实招来,不然,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那匠人满脸骇然,他见瞒不过去了,只得老实道来:“小人来这兵器厂,原本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可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不是普通的兵器厂。”
顿了顿,他继续道:“两位也许不清楚,这国造的兵器和民间铸就的兵器,重量、质感、杀伤力都是不同的,国造的一般运用于战争,所以要求更高些。这间兵器厂,一直以来,都用民间兵器以次充好,送入兵器库里。”
夜屿面色冷肃,开口道:“此事关系到国之根本,难道你们就这样助纣为虐吗?”
那匠人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可这兵器厂背后的人,大有来头,我们也不敢得罪他。”顿了顿,他又道:“我很早便想离开,但他们发现之后,连家都不允许我们回了……”
舒甜听了,有些震惊,她问道:“既然如此,我们来救你们,为何你还要加害我们?”
那匠人有些无奈,他面有怆然,道:“他们抓了我的儿子……用我的儿子来要挟,说只要我带你们进入暗器甬道,便放我归家……和儿子团聚。”
“儿子?”舒甜愣了愣,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这男子如此眼熟了。
“你的儿子……是不是小名叫豆豆?”舒甜试着问。
那男子神情一震,诧异抬眸:“你怎么知道?你见过我儿子?”
舒甜和夜屿对视一眼,她道:“你的儿子没有在他们手上……他现在,正在山洞外等着我们。”
那匠人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半年前我带着儿子逃跑,他们就把我抓了回来……豆豆难道没有落到他们手中?”
夜屿道:“是与不是,你出去一看便知。”顿了顿,他定定看着匠人:“但现在,你要先带我们去水牢。”
匠人一愣,他面露恐惧:“水牢去不得……”
那里,藏着兵器厂的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