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8.你是一个斯莱特林
万圣节之后的那个周日,苏格兰又下起了雨。
英国的雨季就是这样,一旦认真的下起来,总是任性缠绵的,也许直到寒风将雨水变成细雪之前,天地间都要维持这样一种湿乎乎的状态。
已经十一月了,安塔尔丝早起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气温的下降。寒冷气流非常刁钻的从看起来起严丝合缝的石壁缝隙里钻入,悄悄爬进没有拉严的床幔和被角,从毛孔渗透进骨肉,直叫人在睡梦里打几个寒颤才肯罢休。
安塔尔丝用一种极不情愿的速度从被子里钻出个脑袋,双眼茫然的清醒了一会大脑,然后她猛地跳了起来。
床幔被瞬间拉开,温暖的烛光映入眼帘。
女孩支着条腿,一边跳下床一边打着冷颤的脱下身上的睡裙。在她床尾处的衣架上,正挂着几条颜色鲜艳的裙子,那是她在睡前纠结着不知道该选哪一套的产物。
这个问题在清醒后也并没能得到解决。安塔尔丝裹着一条毯子坐在床尾,对着几条裙子细细皱眉。
克拉格推开宿舍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噢,你怎么还没开始准备?我以为你们约定的时间就在两个小时后?”
“我在犹豫该穿什么样的裙子。”女孩抽空望了一眼她,指着一条丁香紫色的丝绒长裙和一条灰玫瑰红色的印花斗篷:“你觉得哪一件会比较好?”
“能挡风的比较好。”
克拉格毋庸置疑的回答道,将一张从餐厅带回来的《预言家日报》扔到床上,有关天气的那部分被她着重强调:
“从凌晨就下起了大雨,外面的天空比黑湖湖底的颜色还要深。我真心觉得你们约定的日期太不好了,要是在前天多好,那天还是一个满月,你们完全可以呆到晚餐后再回来,多浪漫呀…”
她咿咿呀呀的说个不停。
安塔尔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了听,扭过头望向窗外,深陷在霍格沃茨地下的斯莱特林宿舍外,黑湖流动的水光在隐约的光线里波澜壮阔。
女孩轻轻啧了一声。
最后安塔尔丝从宿舍里出来的时候,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褶边上衣,配一条葡萄灰色的长裙。为了保暖,她还裹了一件有着绒毛边的浅灰色长斗篷,和一双厚实精美的牛皮雨靴。
从头到脚,精致的里里外外。
女孩神采奕奕,绸缎似的黑发打着卷散在背后,身上带着刚刚喷洒的香氛魔剂若有若无的香气。她哼着歌,手里吊着一只漆黑的雨伞,一步三摇的朝休息室外走去。
结果就在休息室门口,与另一个人狭路相逢。
“…布莱克…小姐?”斯内普浑身上下像是泡过水一样狼狈,站在同样湿乎乎的公共休息室入口处的石墙边,半长的头发一缕一缕滴着水,脸色直勾勾的发青,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安塔尔丝心情极好,因此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起来:“哇,斯内普学长。你这是从霍格沃茨哪个不知名的泥潭里滚了一圈回来的?在这样的日子里,可真是有兴致啊。”
斯内普的太阳穴隐蔽的跳了跳。
“哪里比得上布莱克小姐有兴致。”他反唇相讥:“看看你的这身打扮,简直就像是要在这种倒霉的天气里出去约会一样匪夷所思。”
“那也说不定呢。”安塔尔丝鼻尖都能翘到天上去了。
斯内普的表情有点像看见了鬼。
他古怪又警惕的打量了安塔尔丝两眼,嘴唇恶毒的翕动起来:“我希望你没有在说真的,小姐。外面的天气比《预言家日报》介绍的要糟糕得多,也许你没过多久就会在另一个泥潭里打滚了。”
“噢——youwish.”
安塔尔丝从容不迫的笑道。
走出霍格沃茨主楼的时候,雨下得正大。
天地间像是被帘幕遮盖,眼前昏暗了一秒。密不透风的阴云从抑郁的山头那边滚滚而来,雨水简直像是子弹,噼里啪啦的坠落大地,连呼吸都变的滞涩了一些。
“啧,见鬼。”
安塔尔丝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舍友和斯内普没有夸大其词。不过这改变不了什么,她信心满满的给自己身上打上防雨咒、防水防湿咒、保暖咒等一系列在这种天气里能起到作用的咒语。
然后她撑开那把漆黑的伞,同样黑色的皮靴在大理石的台阶上磨蹭了一下之后,一脚踏进了看不清道路的暴雨里。
霍格沃茨里郁郁葱葱的林立的树木被这样的大雨打得奄奄一息,徒留枝桠在树顶岌岌可危,那些泛黄的飘落的叶片混在透明的水流里,被踩进石板路的石缝间,支离破碎,好不可怜。
安塔尔丝撑着被风鼓起的伞面走在几乎看不见人影的城堡里,背影一点点、一点点的消失在灰白线条组成的世界中。
她哼着歌,毫无防备。
这是她与卢平相约的日子。
与此同时——
霍格沃茨五楼的图书馆里,雷古勒斯端正的坐在一扇打湿的窗户边,正认真的翻看着面前的《数字占卜与图形》。
在他的对面,罗齐尔、拉巴斯坦、埃弗里他们埋在一本比一本厚的课本里,正在用不打魁地奇的时间疯狂补着作业和学习的进度。
雨水敲击在窗玻璃上,咚咚咚咚像是敲在了耳膜。
拉巴斯坦结束了最后的一篇论文,终于烦躁的站起身,靠在窗边看了看外面阴雨连绵的世界。
“真讨厌。”他不耐烦的拨了拨额头的发丝,眼睛漆黑无比:“我可真不情愿把时间浪费在图书馆里,我们应该去外面好好享受一下。”
“别开玩笑了,拉巴。”罗齐尔理智的说:“在这样的鬼天气里,只有傻瓜才会出去。公共休息室的壁炉边才是人间天堂。”
“哦,别这么说,我可是昨天才看到霍格沃茨的几个傻瓜冒雨跑回来呢。”埃弗里一边撑着头补着作业,一边慢条斯理的补充道。
“是谁这么想不开?”
“还能是谁。”埃弗里露出一个只可意会的微笑:“波特和布莱克呗。”
“嘁。”拉巴斯坦在窗户边厌恶的撇了撇嘴。
他们对面的雷古勒斯正在翻页的动作一顿。小少年从不断变化的墨水图形里抬起头,深灰色的瞳仁波澜不惊:“西里斯?他又做什么了?”
“不知道,不过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事。”埃弗里一点也不掩饰的落井下石:“他们狼狈极了,从霍格沃茨外跑进来,踉踉跄跄的。要不是我那时正在楼上,我会忍不住在他们面前拍手叫好的。”
他无不恶毒的道。
“哦?”
雷古勒斯慢吞吞的吐出一个字节,侧头去看了看外面瓢泼的大雨,清秀的眉间,轻微的皱了一下。
斯莱特林地下宿舍里。
克拉格刚刚结束那顿从餐厅带回来的早餐。她咽下最后的一口南瓜汁,咂巴着嘴倒在床上。
黑湖暗流涌动的湖影浅浅波动在她的脚边,火炬里的蜡烛被不知从哪吹来的风打断了身影。
克拉格满身惬意,随手拿起那张扔在床上的报纸翻看——笔墨的味道很浅的涌入鼻尖,加粗的黑体标题在剧烈的跳动。
克拉格漫不经心的扫过那些文字,然后突然一顿。
眼眸一点点的放大,克拉格在仔仔细细的盯着那面头版头条看了半晌后,一个鲤鱼打滚的从床上跳起来——
“哦,见鬼!!”
——急转直下。
……
十一月的天色黑得很快。
虽然今天的天空因为大雨本就昏沉的几乎没有什么光亮,但是在傍晚大雨稍歇的时分,还是能看到依稀的太阳从厚的只有几个孔洞的云层里逐渐退却,一点点埋进地平线的影子。天空像是一块被扔进沉水里的玻璃,最后透过一点光,然后就被漫天的漆黑所淹没。
安塔尔丝站在帕笛芙夫人茶馆的门外,那点光亮清晰的从她的眼瞳里消失。
黑暗里雨水的声音淅淅沥沥,像是针头点落大地,顺着茶馆被尘土黏住的招牌留下乌黑的污渍,滴滴坠落在女孩黑色的皮靴边。
吧嗒。吧嗒。
安塔尔丝紧握着伞柄的手指麻木的发青,身体也冻的毫无知觉。她从看不见的地平线那端收回视线,僵硬的一点点阖上眼眸,睫毛上下接触在一起,像是蝴蝶收缩在一起的翅膀。
身上很冷。
心也是。
鼻尖是雨水冷冰冰的毫无温度的味道。
安塔尔丝还记得,刚开始下雨的时候,空气在微微发苦,就像是被雨水溅起的灰尘所散发的晦涩的气味。雨大了之后,空气就变得冰冷起来,整个鼻腔、口腔和咽喉,都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块冰块,冷的五脏六腑都冻住了一般。
她就站在这里,被冻了整整一天。
从早到晚。
“吱——”身后茶馆的门被推开,一个胖墩墩的,梳着光亮的黑发髻的女士从门里探出一个头,颇为友好的看着安塔尔丝:
“小姑娘?你还不离开吗?我看你站在这里整整一天了,你是有什么事情吗?要不要进来喝杯热茶?”
安塔尔丝转动了一下脖子:“…不用了,夫人。”她慢慢地开口:“我在等人。”
——我在等人。
“噢,孩子。”帕笛芙夫人有些担忧:“那你还是进来等吧,你知道,现在的霍格莫德可不安全,昨天不是传来了夜里野兽袭击孩童的消息吗?”
“没关系的。”
安塔尔丝虚弱的笑了一下:“谢谢你,夫人。不过没关系的,我…已经要走了。”
她说着,回眸望了一眼幽深而寂静的街道,那里几乎看不见什么,只有远处模糊的树影在大雨里斑驳,水汽变成了狼藉的油墨,浸染着霍格莫德的每一条街道。
“我不等了。”
女孩望着眼前漆黑的一切,轻轻的说。
心里一直暗暗的那股不安终于犹如实质,密集的将整个身体包裹起来,在大雨里生根发芽,苍凉的预兆着结局。
她从来如此清晰的意识到。
——她等不到了。
……
卢平又消失了。
在安塔尔丝从霍格莫德回来的第二天,她就发现了这个事实。
克拉格在她回来的一瞬间就紧张的扑到她面前,将那天早晨的那份《预言家日报》拿给她看,头版头条上“深夜不知名野兽袭击霍格莫德”的字样触目惊心。
“你吓坏我了!”她的舍友在滔滔不绝的抱怨:“今天整个学校都在讨论这件事,说是最近有凶残的野兽出没霍格莫德,我一整天都在提心吊胆,生怕你遇到什么危险!要是你再晚十分钟出现,我已经不管不顾的去找你哥哥了!”
“…我没事。”
安塔尔丝头脑发昏,简单的安慰了克拉格两句之后,拿着双面镜走到了盥洗室。
她有点担心他,于是用双面镜喊了十几遍他的名字。镜面最后滚烫的吓人,但是银色的暗纹古井无波,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安塔尔丝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已经很晚了,离宵禁只有不到半个小时。
但是安塔尔丝再也坐不住,她匆匆忙忙拿起魔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直直的冲出了宿舍。
夜色笼罩着霍格沃茨,被火炬点亮的玻璃上是星罗棋布的水珠,雨水渗透进城堡的缝隙,那些深灰色的石壁潮湿的呼着气。
安塔尔丝毫不掩饰,横冲直撞的上到了八楼,格兰芬多的休息室门外。
她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八楼走廊里的灯光在黑暗里摇晃着分裂在两侧,一面一人多高的胖夫人画像处在最中央的位置,里面的胖夫人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绸衣,正警惕的盯着安塔尔丝:
“你的口令?”
安塔尔丝当然不知道口令是什么。
八楼的走廊里传来了什么声响,几个格兰芬多的高年级刚刚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相互推搡的走到了休息室门外。
格兰芬多塔熠熠生辉的光影从胖夫人画像背后透过来,几名少年看到了安塔尔丝。她身上穿着被风吹皱的灰色斗篷,葡萄灰的长裙和黑色雨靴都在滴水,看起来不比之前的斯内普好多少。
其中一个格兰芬多的六年级对着她皱了皱眉:“你是?”
安塔尔丝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同伴已经推了一把问话的少年,压低声音:“我认识她!安塔尔丝·布莱克!她是一个斯莱特林!”
这句话成功的让几名格兰芬多都抽出了魔杖。
为首的那个六年级非常警惕,几乎称得上横眉冷对:“斯莱特林!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快点滚回你们的地下去!”
安塔尔丝眉眼很冷,手里的魔杖静悄悄的抬起来——
胖夫人画像却突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急急忙忙的冲出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正要往外跑。
结果一个不留神,他就站进了两方的中心。
佩迪鲁后知后觉的睁大眼睛,看着几个格兰芬多手里的魔杖吓了一跳,扭过头来看到安塔尔丝,又吓了一跳。
“…布…布莱克?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着,终于反应了上来,提着满手的东西跑向她,拽过安塔尔丝就跑,一直跑下了两层楼梯,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
他累极了:“你…你怎么会来格兰芬多塔楼?这里可不欢迎你…”
安塔尔丝连客套话都懒得想了,她喘了两口气,开门见山:“卢平在哪?”
“莱姆斯?”佩迪鲁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困惑:“莱姆斯在宿舍里呀,和西里斯和詹姆在一起。”
他说着,突然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了女孩一眼,表情融在半明半暗的楼梯上,看不真切。
他问:“布莱克…你…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安塔尔丝松了一口气,刚刚的担忧烟消云散,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很好。你能带我进去吗?我有话想跟他说。”
佩迪鲁吓得倒退了一步。
他惊慌的看了看周围,非常防备:“你…你要和他说什么?”
安塔尔丝没说话,浅灰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圆滚滚的少年冷汗都下来了,窗外暴露在大雨里的树影扫在他的脸庞上,他张张嘴,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能答应。
“那个,布莱克。”他支支吾吾的:“我不知道你要和他说什么…但是莱姆斯他现在,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安塔尔丝重复了一遍他硬挤出来的话语,脸上的表情像是被雨水淋湿,冷的厉害。
佩迪鲁紧张的吞了吞唾沫,硬着头皮:“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可以…”
“这是莱姆斯自己的事情,我想应该由他自己告诉你,我…我不能…”他小声的:“我不能背叛朋友…”
安塔尔丝几乎是嗤笑了:“什么时候,让我和他说话变成了背叛朋友?”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佩迪鲁为难的揉揉额头,那张圆圆的脸都皱在了一起:“我不知道你们中间发生了什么,只是…莱姆斯这两天的状态很不好,我想他不会想要用这个样子和你见面的…也许…也许你应该给他一点时间。”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话头,认真的看着她,声音很小,但是非常清楚,在雨水渐渐的空隙里,明明白白转告给女孩。
他说:“请你给他一点时间,布莱克。”
“永恒药剂是一种不会用完或者永远有效的魔药,有时候一些对魔药不是很了解的巫师会错误的以为它就是用魔法石制作得出的永生药剂,也就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但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药剂,你们要记住,永恒药剂可没有长生不老的效果,它只会对一些能力进行增幅…”
位于地下的魔药课教室里,斯莱格霍恩教授套着一件无比夸张的天鹅绒套装,正在慢条斯理的讲授着今天的魔药学内容。
由于最近的阴雨连绵,地下教室的温度很低,很多学生都被冻的瑟瑟发抖,尤其是拉文克劳,一个个裹着蓝色的围巾缩在座位上。对地下有些许适应的小蛇们比他们能好一点,但偶尔也会在这种阴森寒冷的氛围里忍不住咒骂几句。
安塔尔丝和雷古勒斯坐在教室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眼前的坩锅下在燃着小小的火焰。
火焰在冰凉的室温里倔强的燃烧,轻轻舔舐着银铜制的锅底。
安塔尔丝安静的看着那一窜小火苗,半张脸上有火光颤颤巍巍的影子,浅灰色的瞳仁里情绪很淡,和外面阴冷的天空一样。
已经三天了。
她出神的想。
“…材料有澳洲蛋白眼火龙的蛋壳、两只火灰蛇蛋、干燥的比利威格虫的蜇针、巴波块茎的脓水和斑地芒的分泌物…我知道这有些困难,如果你们记不住的话,可以在《高级魔药制作》的第四十八页找到,现在我们就可以翻到这一页…”
斯拉格霍恩教授挺着自己胖乎乎的肚子,一边说一边扫视了一圈教室,然后很不意外的在角落里看到了犹如木偶的安塔尔丝。
教授很不客气的眯眯眼:“我说——翻到第四十八页!布莱克小姐!”
他说着,魔杖一点,安塔尔丝面前厚实的《高级魔药制作》已经被刷拉拉的停在了四十八页“永恒药剂”的那一篇。
安塔尔丝回过神:“抱歉,教授。”
斯拉格霍恩教授哼了一声,海象一般粗密的银胡须滑稽的抖了抖:“要我说,如果有人在课业上没有天赋的话,那她就应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想着怎么学好它,而不是安于现状!自暴自弃!”
他阴阳怪气的说完,魔杖点了点黑板,用新的板书将教室里孩子们的注意重新吸引了过去。
安塔尔丝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雷古勒斯一边记着黑板上的笔记,一边瞥了自家妹妹一眼:“又出什么事了?你可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魂不守舍的模样了。”
“…没什么。”
安塔尔丝低声嘟囔一句,深吸一口气,跟着黑板上的内容着手处理眼前的魔药材料。
那天他们的魔药完成的很不好。
不知道是蛋白眼火龙的蛋壳没有磨的足够的细,还是比利威格虫的蜇针不够干燥…总之在最后搅拌魔药的时候,原本应该呈现出淡橙色的液体在非常快的时间内颜色加深成赤褐色,上面还冒出了缕缕乌青色的烟…
那烟雾安塔尔丝非常熟悉,是在快要炸锅时才会出现的。
她猛地起身,手忙脚乱,一旁的雷古勒斯眼疾手快的扔了几把鼠尾草进去,压下沸腾的液体,堪堪拯救了这只坩锅。
但是他们的动作已经被整个教室尽收眼底。
斯拉格霍恩教授正在辅导一位拉文克劳的魔药,看着这样的场景后,眉心抽了抽,忍不住开口斥责:“安塔尔丝·布莱克!”
雷古勒斯出声的很快:“不关她的事,教授。是我在放斑地芒分泌物的时候没有熄火,所以才——”
“你不用再替她找借口了!雷古勒斯!”教授怒气冲冲:“我已经注意到,布莱克小姐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有放在课堂上!”
安塔尔丝低着头不发一言。
斯拉格霍恩教授看起来十分生气:“如果你一直保持这样的学习状态,小姐,我不得不警告你,你在这门课上将取得不了合格的成绩!”
“你已经四年级了,布莱克小姐,而且你还是一个斯莱特林!我简直无法想象一个斯莱特林会在四年级的时候还做出差点炸锅的魔药!”他严厉的教训道:“如果在今天下课前你制作不出完美的永恒药剂的话,你这学期的魔药课成绩将不会达到a!”
这是非常严重的警告了,雷古勒斯在安塔尔丝没有开口的时候,已经蹭的站了起来:“我很抱歉,教授,不过安尔她不是故意的,请您给她多一点的时间…”
小少年皱着眉头,耐心的请求着教授。
他吐出的语句,却意外的,和前几天佩迪鲁对安塔尔丝说的那句话重合在一起,掷地有声的砸在女孩的心口。
——请你给他一点时间,布莱克。
安塔尔丝的手指猛的攥在了一起,她黑发缠绕,脸色苍白,眼眸缓缓地闭合了一下。
再睁眼的时候,眼瞳里阴沉的犹如天色。
“我不需要。”她面色冰冷的打断雷古勒斯的话。
“?!”
雷古勒斯话语一滞,意外的回头看了她一眼,斯拉格霍恩教授也微微一愣,那双凸出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瞪着安塔尔丝。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需要。”
安塔尔丝站在原地,轻轻从桌子上抽回自己的魔杖,然后她理了理身上的巫师袍,眼尾上挑看着自己学院的教授:
“随便你给什么分数,你以为我会在乎吗?”她非常布莱克的撇撇嘴角:“不过就是门可笑的学科罢了。”
“安尔!”雷古勒斯非常克制握住她的手腕:“你疯了?!”
安塔尔丝冲他摇摇头,抽回自己的手腕,冷淡的猫一样的眼睛尾部,是一贯的细细深红。
她安静的瞅了一时无话的教授一眼,然后在满室倒吸一口凉气的注目下走到了教室门口,倏地拉开了门——
“恕不奉陪。”
她冰冷地说。
走出魔药课教室之后,地下走廊黑漆漆的壁画似乎都在对着她窃窃私语。
安塔尔丝眉眼不抬,很快的顺着走廊走出地下一层。在霍格沃茨的一楼大厅里,白昼的光亮终于从刷白的窗户外透进来,湿淋淋的在望不到顶的石墙上抹上惨白的光。
天色还是很阴霾,没有下雨,阴云却依旧密布,覆盖着霍格沃茨凸出的塔楼尖顶和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
安塔尔丝的视线没有在这些环境上停留一秒。
她目的明确,脚步平缓,沿着正在课时所以鲜少有人来往的大理石楼梯,快速而平静的朝楼上走去。
火炬在每一段走廊上熊熊燃烧着,照亮她每一段的路程,拖着她的影子在金红色的地毯上划下痕迹。
安塔尔丝一步都没有犹豫。
——多给他一点时间?
——真是见鬼。
卢平似乎每一次都是这样。
在去年的舞会之后,他无法面对她时是这样。在西里斯和波特研究魔咒,他无法脱身时是这样。到现在,他不清不楚的丢下她一个人,也是这样。
似乎每一次,他都有苦衷,他都有理由,他都需要时间的消化。
他从不对她说什么,他从未对她说什么。
却给她一种惨白的希望。
让她等下去。
好像只要她默不作声的等下去,就一定能等到他,等到他自己从蜗牛的壳里爬出来,收拾好心绪,在她面前露出那种身不由己、迫不得已的苍白面孔,让她不得不心软,让她不得不原谅。
可是凭什么?
安塔尔丝眼底深沉一片,沿着霍格沃茨雕栏玉砌的台阶一步步拾级而上,窗玻璃闪烁在她的余光里,寒光闪闪。
你说你希望,我能给你一些时间,将所有的事情,对我全盘托出。
你说等你回来,刚刚好你也有,一定要对我说的事情。
你说你会陪我,我想做什么,你都陪我。
你说算数的。
答应我的事,都是算数的。
我很听话,卢平。我一直很听你的话,也一直很相信你。
我给了你时间,一个月,两个月,我都给你了。
我也很认真的在等你。
但是我也说过——
如果再有一次,我向梅林发誓,我绝不会原谅你。
八楼的格兰芬多塔楼看起来遥远的可怕,从地下到这里,从斯莱特林到格兰芬多,像是横跨了一整个世纪的距离,安塔尔丝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他们的距离真的这么遥远。
她停在胖夫人画像前,胸膛起伏,脸色疲倦。
正在吊嗓子的胖夫人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尤其是盯着她斯莱特林的校服看了许久,磨蹭了一下嘴皮:“口令?”
安塔尔丝神色不变,轻轻举起魔杖:“也许是——如果你不打开门,我就炸掉你?”
胖夫人瞬间震怒。
“你在说什么?你在威胁我吗?”她的脸迅速涨成了粉红色:“你居然威胁一个辛勤工作这么多年的守门人!你以为我会放你进去吗?你这个邪恶的斯莱特林!我会告诉邓布利多的!你给我听好了,我会告诉邓布利多的!”
“很好。”
女孩咧起一边嘴角,盯着她非常斯莱特林的开口:“霹雳爆——”
“布莱克?”一个好奇的声音从身后传回来。
安塔尔丝声音一顿,转过身,看到穿着格兰芬多校服的莉莉·伊万斯刚刚踏上楼梯,正好奇且友善的朝她看过来。
女孩眼睛眨了眨,见好就收,魔杖一缩就回到了袖子里。她整整衣摆,对着正在叫嚣的胖夫人留下一句:“打扰了。”
然后她就抬脚走到了伊万斯的面前。
伊万斯大概是刚刚从室外回来,红的像火一样的头发发尾有些潮湿,白皙的脸庞上也挂了些水珠,让她的整张脸看起来更明艳动人了一些。那双宝石一样的绿眼睛莫名热情的对上安塔尔丝,脸上拉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布莱克。”她笑的很亲切:“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找人吗?”
“嗯…”安塔尔丝点点头,正准备找个借口,就见伊万斯一副意有所指的朝她眨眨眼睛:“来找莱姆斯吗?”
安塔尔丝浅灰色的眼眸几不可察的微眯。
伊万斯已经笑了出来:“他不在休息室里,我们上午没有课,他正在天文塔上帮辛尼斯塔教授画星象图呢。你现在去的话,也许刚刚能赶上结尾。”
“谢谢。”
安塔尔丝客气的点点头,却没有动,看着她目光沉沉:“不过你怎么知道?…”
“噢…”伊万斯别有深意的捂住嘴巴,眼神很清亮:“这没什么的,我是说——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
安塔尔丝挑起一边眉梢,神色算不得好看:“你在说什么?”
伊万斯看着她的表情,渐渐止住了笑意:“哦,抱歉,我冒犯你了吗?”她有些慌张:“你不要误会,布莱克,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听说了这件事,觉得很好,没有别的意思…”
女孩眉眼不变:“你听谁说的?”
“唔…”伊万斯犹犹豫豫:“是西弗…他说你们好像在一起了,我去问莱姆斯的时候,他没有说话,我以为他默认了…抱歉,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安塔尔丝心思微动。
如果是斯内普的话,大概是那天他们碰到的时候,他凭着她的反应做出了一些猜测。她倒是没想到,斯内普这种人也会在后面八卦别人。
女孩冷笑一下,忽略这个,很快抓住重点:“你问了卢平?什么时候?他什么反应?”
“哦…就是在前几天,嗯,是周末。”伊万斯努力回想着:“周日下午的时候,我在休息室碰到他了,就问了一下,他当时好像正要出门,就没有说什么。我还以为…”
周日,下午。
轰隆一声,外面的阴霾里清晰的传来一声闷雷声。
安塔尔丝的脸色又白了一些。
伊万斯看着她有点歉疚:“抱歉,布莱克,可能是我先入为主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谢。”
安塔尔丝神色不明的朝她点点头。
随后她猛的转身,朝楼梯下走去,玻璃外划过的雷电的亮光将她的背影劈开,沉沉的覆盖进霍格沃茨的阴影。
女孩越走越快,手指紧攥在一起,指节都在发青。
走出霍格沃茨的时候,天色像是被包裹在水晶球里,云雾迷蒙,看不清楚。这座原本金灿灿的城堡像是褪了色一样湮没在发灰的阴天中,廊桥、钟塔、还有山的边界,都像是被雨水冲刷之后在疲惫的喘息,浓稠的苔藓和植被吐出一团又一团的雾气,世界模糊在视野里,朝四面八方铺陈开来。
安塔尔丝的身影很快步入青灰色的雾气,朝孤独矗立的天文塔大刀阔斧的走过去。
天文塔作为霍格沃茨最高的一座塔楼,身影在冷风里看起来破败不堪。
它深灰色的石壁在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淋里逐渐稀释破损,顶端的平台微微倾斜,扶手上锈迹斑斑。苏格兰深秋的剧风毫无阻碍的冲进这里,啪的撞开四面的窗户,卷起天文学教室里的天鹅绒窗帘,将那片厚重的布料吹的摇摇欲坠。
卢平在黑板上落下最后一笔。
他后退几步,仔细检查了一下星象图的位置,确认无误后才拿出手帕,擦掉指缝间的粉尘。然后他抬脚走到窗边,温和的将窗棱合上,打上防风咒,将窗帘抖了抖,重新垂直的挂在窗口。
天文塔深沉而暗淡的浅棕色光线落在他的发丝里,奇异的与他的头发融为一体,卢平靠在窗台上,抬起眼帘默默的看了看窗外的乌云,头顶上的星体模型在孤独的环绕,少年的目光缱绻而长远。
乌云里沉闷的划过光线,玻璃上清晰的倒映出门口。
在那里,站着一个女孩,正对着他的背影,与他在玻璃上的视线撞在一起。
“!!!”
少年猛的站直了身体。
窗外阴云滚滚,雷电的声音霹雳作响,天空被分割成片,浸透了水的云层危如累卵。
卢平僵硬的转过身,天文学教室的门口,安塔尔丝气息微喘的站在那里,黑发带过一层阴影,眼睛里沉淀着看不尽的阴郁。
他看着她,微微发抖:“…安尔?”
安塔尔丝没有说话,她平缓了一下呼吸,抬起头,脊背直直的挺立在门口。
卢平站在背光的窗边,光线从他的发丝和肩膀后扫过来,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她还是能很快感受到他的疲倦。
他站在那里,有些虚弱,肩膀垂落,单薄的身体看上去随时都能被风吹倒。
他白皙的手指死死掐着身后的窗台,喉结滚动,对着她拉出一个勉强的笑:“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
安塔尔丝静静的看着他。
过了半晌,扯扯嘴角:“你说呢?”
卢平脸色都变了。
安塔尔丝毫不留情的朝他走了过去,脚步声沉闷的响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一步一步,势如破竹。
离得近了,少年的脸庞更清晰的映入眼帘。
他看起来真的很糟糕,比以往所有的他都要糟糕。眼窝深陷在乌青里,头发像是被橡皮擦去了颜色,鼻梁上有细碎的伤口,唇角也是,在白的像雪一样的唇瓣旁猩红的刺眼。
安塔尔丝的心脏忍不住的一软。
她真的有些心疼他。
她真的很想原谅他。
可是…
她抿紧嘴唇,猫一样的脸庞上露出几分棱角,眼尾红彤彤的,看了他半天,低声问出一句:“…为什么?”
卢平脸上是一个难看的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没有去霍格莫德?”女孩这次不留余地。
“……”
卢平脸上的表情像是话剧一般,缓缓呈现在她的眼前。他先是困惑了一下,接着如同恍然大悟一般,倒吸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愧疚:
“哦…霍格莫德。”他挠挠头发,看上去非常不好意思:“抱歉,安尔,我忘记了。”
轰隆。
闪电响在他的身后,轻轻撕开天际。
安塔尔丝看着他,眼睛里的情绪像是翻腾的大海,又像是窗外就快要撑不下去的阴云,滚滚而来。
——你忘了?
女孩嗤笑一声:“是吗?在周日就要出门的瞬间忘记了吗?在伊万斯提醒之后就忘记了吗?”
“?!”少年绿褐色的眼眸猛的收缩。
安塔尔丝又上前了一步。
头顶的星体模型缓慢的转过她的视角,圆弧线的阴影从她的脸侧缓缓滑落。她站在那里,声音里毫无感情:“好玩吗?”
她问:“卢平,好玩吗?”
“在这里遮遮掩掩,在这里装腔作势,好玩吗?”
少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又一扇窗户被风啪的撞开,窗棱撞击在石壁上,那面可怜的玻璃被撞的瑟瑟发抖。冷风灌了进来,打在他们身上,吹的他们的巫师袍猎猎作响。
安塔尔丝一动不动,风揉乱了她的长发。她紧闭着唇,过了许久:
“…为什么?”
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实话?不能告诉我你出了什么事?不能告诉我所有的一切?你在躲避什么?你在害怕什么?你有事情脱不开身?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苦衷?还是——”
她的声音突然哑了哑。
“还是——”
“你猜到了我想对你说什么,才不愿意去霍格莫德?”
“……”
卢平轻轻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他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蝴蝶扇动翅膀,搅乱了外面的云谲波诡。他睁开眼眸,看着地上凌乱的影子,声音很轻的碎在空气里:
“是的。”
他喃喃的重复她的话:“我猜到了你要跟我说什么,所以才没有去霍格莫德。”
安塔尔丝摇摇欲坠。
少年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不知道你和斯内普说了什么,安尔。但是莉莉向我提到的时候,我只感到荒唐。你应该知道,这是何等的天方夜谭。我不可能…”
他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他说:“我不可能接受你,安尔。”
“哗啦啦。”
又开始下雨了。
云层裂开了无数个口子,里面的水汽终于承受不住的,大雨倾盆,从沉甸甸的天空垂直而下,摧枯拉朽,天地间很快就模糊成了一团不规则的图画,天文塔暴露在大雨里,被摧毁的就快要土崩瓦解一般。
安塔尔丝的眼睛红了。
有一股潮湿的酸涩随着滂沱的大雨汹涌袭来,渲染过女孩的瞳仁鼻尖。她吸了吸鼻子,牙齿紧紧咬在一起。
然后她说——
“骗子。”
卢平浑身轻颤,背在身后的手更紧的攥着窗台,手指被渗进来的雨水浸透,冰凉的温度从十指直达心脏。
安塔尔丝却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她的音调很轻,像是琴弓轻轻一抖。
“骗子。”她红着眼睛轻笑,朝他又靠近了一分:“你说你不可能接受我?…可是卢平,在大雪里偷偷塞给我一双手套的是谁?”
少年轻轻撇过头。
女孩不管不顾,声音踏雨而来:“在天文塔只因为一个眼神就等了我一整节课的是谁?”
“在廊桥上将自己的魔杖毫无顾忌的递给我的是谁?”
“在列车上偷偷被我握住手指还不曾收手的是谁?”
“在双面镜另一端说着会陪我的是谁?那个说‘我在’的人是谁?…”
她每说一句,都更靠近他一些。巫师袍被吹的乱七八糟,她脸上的表情也像是吹皱了一样。
她几乎是哽咽了:
“那个拉住我叫我‘安尔’的是谁?那个让我等他的是谁?那个说好会告诉我一切的人是谁?那个说会陪我做无论什么事的人都是谁?!”
她终于走到了少年的面前,浅灰色眼瞳像是被水洗过。她看着他,鼻尖发红,差一点就要哭了出来。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女孩忍了忍,眼睛里也下起了雨。她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声音都是涩的,然后突然间,她捂着眼睛问出了一句低到了尘埃里的句子。
一句她曾经无论如何不相信自己会说出口的句子。
一句几乎要颠覆她的姓氏的句子。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卢平简直称得上大惊失色。
他张着唇回眸看她,眼睛里尽是无法相信荒诞不经。能看出来他在努力的组织语言:“不…你怎么会这么想?这和你没关系,是我的错。”
他吞吞吐吐,狼狈不堪:“都是我的错…安尔…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你不要这么想…”
“那么为什么?”女孩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发白的指节在细微的颤,嘴唇也是,眼睛还湿着,就像是个倔强的要不到糖的孩子。
“我都记得的,卢平。”她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记得。你想说的一切,我也能感受到。我不是傻子,我也许是没有经验,但是我清清楚楚的知道——”
“你是喜欢我的。”
暴雨如注,雷电交加的天文塔上,她这样笃定的说道。
雨水席卷了他们身后的窗台,天鹅绒窗帘可怜兮兮的缩在一边,另一扇被风撞开的窗户外,雨滴溅落,变成了更加七零八落的水珠,深深浅浅的落在教室灰棕色的木地板上。
卢平再次撇开头,身体紧绷,视线望着教室角落因为潮湿而发霉的墙角。
安塔尔丝抬眼看他,浅灰色的瞳仁清澈见底,玫瑰色的唇瓣被咬出了细细的齿痕,她脸色苍白,鼻尖和眼尾带着倔强的浅红。
“你是喜欢我的。”
“而我——”
她从心口里吐出哽咽的呼吸。
——“我也喜欢你,莱姆斯。”
——轰。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天地在刹那间白了一瞬,像是久居黑暗里的人突然睁眼看到光明,刺目的光线惹得人瞬间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
女孩拉着少年的衣角将他的肩膀拽下来,踮起脚尖在闪电亮起的刹那抬头——
吻上他撕裂的唇角。
我喜欢你,莱姆斯。
一往情深。
一意孤行。
你怎能装聋作哑?
唇齿轻触的瞬间,少年的身体像雕像一样僵硬起来。
安塔尔丝闭上眼吻着他的唇角,那道猩红的伤口蹭过她的唇瓣,微微发苦的味道。
雨滴静悄悄的落下。
他们身后的窗户上满是透明的弧线,灰白色的光冷淡的照在他们身上,冰冷彻骨。
卢平一动不动。
就像是过了一整个世纪。
女孩浑身的神经都在抖,她战栗的手指紧扣着他的衣角,身体坠落,离得很近的视线里,是少年清晰的无动于衷的下颌角。
“你…”
安塔尔丝睫毛上沾了水滴,沉甸甸的。视线在发灰,喉咙里干涩的厉害。她舔舔嘴唇,声线终于被大雨搅乱:
“你…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
卢平过了很久很久,才从嗓子里,溢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叹息:
“不…”
他艰难的开口,声音晦涩不堪,被风撕碎在教室里。
“不…安尔。”他犹豫的说:“你是一个斯莱特林…”
“!!!”
大雨噼里啪啦的溅落心底。
安塔尔丝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松开手,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脸色煞白的看着他,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别这样。
卢平,别这样。
安塔尔丝眼底深含的一滴泪,终于滚了下来。
吧嗒。
砸在空气里,砸在灰尘里。
你可以拒绝我,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
你可以说你不喜欢我,你可以说你不想谈恋爱,你甚至可以拿五年级了你要好好准备考试这样拙劣的借口来搪塞我…
这都可以。
可是,你唯独不能用这个理由。
因为,卢平。
我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够从斯莱特林一路走到这里,走到你面前。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的差距于我而言,是多么无法逾越的鸿沟。
而我不管不顾,我披荆斩棘。只为你。
你比谁都清楚。
你明明白白。
是你告诉我——没有人说,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就不能在一起。
我相信了你。
我该死的,相信了你啊。
雷电的声音交错在窗外,暴雨倾盆,浓密的席卷着冷风中的天文塔。空气冷的像是结了冰,血液于是也被冻住,闭塞的拥堵在心房,硬生生的疼。
安塔尔丝猛的捂住嘴,死死摇头:“别这样…”
卢平神色悲哀的看着她。
他像是用尽了力气才能站在那里,绿褐色的眸子里暗淡无光,身影像是随时都能被身后的阴雨压垮。
他缓缓闭上眼睛。唇齿开合,字字锥心。他说——
“我很抱歉,非常抱歉…但是安尔…”
“你是一个斯莱特林…”
安塔尔丝掉头就走。
……
克拉格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安静的可怕。
一只油灯在床头柜上畏畏缩缩的闪烁着,灯影熹微,差一点就要油尽灯枯。它照射出来的蜂蜜一样的灯光打在女孩拉紧的床幔上,照出里面一个蜷缩的影子。
克拉格浑身湿透,她摇了摇头发上的水,惊讶道:“布莱克,原来你这么早就回来了?那还挺好的,要知道,这鬼天气真倒霉。”
她一边说一边将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取了几块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水珠。还在絮絮叨叨:
“你今天也太冲动了,你不知道,在你走后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脸色难看成了什么样子,我劝你早点去和教授道歉,不然你明年的考试可有的受…”
她这样说着,走到了宿舍的垃圾桶前,伸手就要将纸巾扔进去——
然后她突然停下。
宿舍的垃圾桶里,几片棱镜一样银光闪闪的碎片在委屈的发亮,玫瑰藤蔓断裂成难看的枝条,整个垃圾桶里,支离破碎,四分五裂。
那是双面镜。
——你看。
——如果再有一次,我向梅林发誓,我绝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