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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

姜四爷本来想着宫宴一结束就带女儿回姜府,谁料昭武帝一朝逮着他人,就不撒手了。

说他这些年行游万里,见识又广了,书画上的造诣定然也精进许多,非让他做幅画给他。

这什么鬼道理!你让一个不会画画的天南地北走断腿,他造诣也深不了啊。

不仅让他画画、还给他命题,简直和考官一样。

要不是对面是皇帝,他肯定直接甩袖子走人了。

但昭武帝就是皇帝。

甩了袖子就可能掉头。

自由诚可贵,脑袋价更高。

他花了三日,紧赶慢赶,挥墨做了幅江山春景图出来。

本来画画就是个看心情的事,皇帝老儿居然还时不时来监工!

做皇帝的人果然了不起哦。

好不容易画完了,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家歇着。

再让看到笔墨纸砚,他只想自戳双目。

不过得把女儿一起带回宁安伯府。

由一位宫里的太监领着,姜四爷快步走去淑湘宫。

一靛蓝衣衫的男子等在路上,见姜四爷出来,快步迎上。

小太监对姜四爷,“给四爷介绍一下,这是四皇子。”

姜四爷道:“见过四殿下。”

四皇子笑脸相迎,拱手行礼,“见过姜四爷。”

姜四爷等着眼前这青年人的下文。

四皇子脸上虽是温和带笑,看姜四爷的目光里,却带着一股疑心与审视。

容渟回来了,不仅让嘉和皇后措手不及,让他也是措手不及。

他本来认定了他会死在邺城。

却不料他不仅回来了,还搬出了嘉和皇后的锦绣宫。

季嬷嬷说,是姜四爷在帮他。

他今日就来试探一下,到底是季嬷嬷在说谎,还是姜四爷真的要扶持容渟。

若是姜四爷真有扶持容渟的念头。

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两条,收买,或者想方设法除掉。

他投其所好,手中是一卷轴,“难得见到四爷,可否请四爷看看我写的字?”

姜四爷:呵呵。

刚说了再看到笔墨纸砚就想自戳双目,这让他自戳双目的东西就送过来了。

一阵头疼。

他展开了四皇子递来的字画,知道四皇子来这,肯定不是单纯为了让他品鉴他写的字。

皇宫里的人就是这样,说话做事,都要拐几个弯儿。

他无意搅和进皇帷宫斗中,便只敷衍评点了两句。

四皇子谢过了姜四爷,用手缓缓卷着卷轴,紧盯着姜四爷,“听说四爷是从北面回来的,这几日回到金陵,不知是否还适应。”

邺城在北。

姜四爷心鸣警钟。

只不过他也是老人精了,缓缓说道:“四殿下是从哪听到的传闻?下官从南而回,刚给圣上画的字画,都是江南的小桥流水,殿下若感兴趣,不如去圣上书房看看?”

这和他打听到的可不一样。四皇子眼儿微眯,“是我记错了。”

“嗯,就是你记错了。”姜四爷笃定地,说谎。

满嘴鬼话,但不脸红。

待四皇子走后,他微微舒了一口气。

心想着,能和这些未来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少打交道,就少打点交道。

但凡站了一党,就是与另一些为敌。

除非与某个皇子结党,才能保着他家人平安,否则,他断然不会淌进皇位争夺的浑水里去。

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

他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自己对女儿有些狠。

那九皇子确实可怜,只是因为九皇子的身份,才让他有些忌惮。

女儿最近一直在她小姨这里待着,不知道是不是生他的气。

她也没提赶快回邺城的事,说不定是已经猜到他不想让她回去了。

欸。

当了父亲之后,他是有些过分小心了。

这么一想,他竟是有些担心起了远在邺城的九皇子,最后的腿到底能不能好。

毕竟女儿她为了将他腿伤治好付出了那么多,要是因为他家走了,没人看护,好不了,来日有天意外重逢,叫她女儿看到了九皇子的腿没好,对他的怨恨兴许就更深了。

良心痛了。

……

容渟抱着白猫石榴。

这猫翻腾着一路想逃跑,他运了两三分力道在指尖,压着它肥憨的身子,往漱湘院走。

神色恹恹的,对这种闹腾的活物提不起任何的喜爱来。

但指尖的力道,不可谓不温柔。

因为这是她的猫。

他近日来,想通了一事。

年年是被姜四爷带走的。

给他传话,说他们一家再也不会回去的人,也是姜四爷安排的。

姜四爷是厌烦他的。

谁叫他贪图他的掌上珠。

容渟手底下压着胖乎乎的白猫,嘴角微微提起,扯出了一个他认为和善的笑意来。

拎着那猫,转过它的身子来,对着他的笑。

石榴看着他那像要杀猫一样的笑容,吓得在空气中扑腾着,直蹬腿儿。

容渟从猫咪汪汪的瞳仁里看到了笑容僵硬的自己,嘴角落了下去。

不过看着石榴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想了想,像年年的眼睛。

水杏眼,眼角微微下垂,圆圆钝钝的,干净又娇憨。

想到她,他不自觉地微抿唇角一笑。

正炸毛的石榴安分了下去。

容渟若有所思。

好像学会了,怎样在不想笑的时候笑了。

就是不知道他这样,能否让姜四爷改观。

不过,姜四爷兴许还不知道,他已经回了金陵。

他得谋划好,何时让姜四爷知道这事。不然姜四爷定然又要开始,防他如防贼。

青石板路另一侧,忽然传来了几行脚步声。

容渟抬眸。

姜四爷抬眸。

容渟怀里的石榴,缓缓抬起了它的猫眼儿。

六目相对。

两男一猫,面面相觑。

……

姜四爷惯是个悠闲散漫,大事小事宠辱不惊的。但这次见到容渟,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他不是该在邺城吗?

他也没听说过九皇子是双生子啊。

见鬼了。

“你为何在这儿?”

容渟也有些意外,他没料到能在这时见到姜四爷,定了定心神,说道:“父皇叫人带我回京,养伤。”

姜四爷心里,千江流水千江断,四面山脉四面倒。

震撼异常!

“哪日回来的?”

“十二日前。”

比他回来得还早……

一想到他这回金陵的安排,却是正好又把女儿送到这臭小子身边来了。

老父亲这心立刻就像下了油锅一样,身体摇晃,摇摇欲坠。

方才还觉得这小子可怜。

现在又只剩下了可恶。

他扫到了容渟怀里的猫,整个人更加不好了。

秦云养的猫,不就是只又胖又圆的白猫?

他女儿也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怎么会在容渟的怀里?

背后的可能性让老父亲警觉而又崩溃。

“这是不是漱湘宫里的猫。”他指着石榴问,手在抖。

若换了旁人,容渟连一声是,都懒得说。

但他想通了。

年年的家人,对她来说不是旁人。

那对他而言,也不该是旁人。

他垂着眼,语气里藏着一丝可怜,“这猫跑到了我住的寿淮宫里。寿淮宫空置多年,鼠患不休,只有两个太监与我这个残废住在那里,只能任老鼠成行。云贵妃的这只猫,是跑到我那儿,逮耗子。”

只最后一句,答了姜四爷的话。

前面那几句,全部都在卖惨。

低着头,紧绷泛白的手指,显得他像是怕人责怪一样,“是这猫自己跑来的,我现在,正想把它送回去。”

姜四爷心里还是觉得这小子可恶,却也不得不说他可怜。

他没法冲着一个残废发脾气,更没办法对一个正在做好事的后辈发脾气,他对容渟说道,“正好我要到漱湘宫去,你把这猫交给我便是。你回你的寿淮宫吧。”

容渟递猫过去。

在姜四爷低头看猫的时候,他两只手臂交握了起来。

指尖却在人看不到的地方,迅速剜进胳膊,深深的,苍白手臂上,渐浮现出二三道红痕。

“四爷当心。”他挪了挪手,露出了胳膊上由他自己抓出来、像爪痕一样的红痕,不紧不慢,污蔑石榴,“这猫的爪子挠人,我便被挠了。”

姜四爷眉头一皱,低头看着怀里白猫的爪子。

不算尖利,但确实能将人剜出伤痕。

再看看少年的手臂,挠得还不轻。

他攥住了它的爪子,免得它挠他,忍不住多问了容渟一句,“你宫里,有药吗?”

容渟面色微苦。

姜四爷看他这模样,就知道问了相当于没问。

他那耗子窝里,肯定没什么药。

想想这小子在邺城那凄惨模样,他这回了宫里,就在想对付他的人眼皮子底下待着,肯定更加的寸步难行,太医院够呛能给他开药的。

这小子,还真的挺可怜。

“那你随我来吧。”他叹了一口气,说完,转身先行。

容渟却在姜四爷转身后——

脸上的可怜忽的淡去不少,眼底,暗芒微露。

手搭在轮椅车轮上,缓缓跟上。

……

姜娆午憩醒来,便喊来明芍为她扎好头发。

她要出门。

容渟身边的两个随从太监,底子虽然被她查清了,两个人都很干净,可方才梦里,她梦见其中一个太监,被嘉和皇后收买,成了她的眼线。

是她没见过的那个,个头矮些的小太监。

那便是司应。

她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容渟。

正穿着披风,却听见有宫女走进来说:“姑娘,四爷来看您了。”

姜娆小脸一垮。

她最近一直在等着她爹做完画来找她,好向爹爹坦白她的决定。

可怎么,偏偏是现在?

即使有小姨帮她,她爹爹那边,肯定也有些棘手。

最要紧的事,爹爹他还一直觉得九皇子在邺城……

她都没想好,该怎么向他提九皇子已经回金陵这事,才能使他没那么吃惊。

这时听那宫女又说道:“九皇子跟在四爷身后,一道来了。”

姜娆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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