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是跟着昭武帝给姜四爷的赏赐一起来的,一大早便被派来宣旨的李仁带到了宁安伯府。
明芍听到前院的动静,手头的活全都顾不得,慌忙叫初醒没多久的姜娆到前院看看。
姜娆一路往前院赶时,才明白了昨日云贵妃向她说的要送她一份礼,送的是什么。
还真是她小姨的作风。
到花厅时,李仁刚宣了赐婚的旨。
姜娆从侧门进,绕到了绣着花鸟的屏风后头,隔着披风听外面的动静。
往日都是她看热闹似的,听哪家哪家的姑娘定了亲、或者被指婚。
真轮到自己头上,即使心里已有准备,可是必不可免的紧张了一瞬,手里有些出汗。
等听到她爹爹那声“谢主隆恩”,怦怦直跳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虽说婚事只是为了让他躲开嘉和皇后的指婚,可要是按照她爹爹夸口说的,要帮她找金陵最好的男人做夫君。
除了他以外,她想不出金陵有比他更好的人。
姜四爷接了旨,心头有些复杂。
虽说心里已经想好了不会再为难容渟,但这晚两天答应,也不耽误事,他总得平复平复心情。
结果赐婚的圣旨就这样直接过来了。
还真是措手不及。
昭武帝本就心里有愧,又有心哄好秦云,知道得从根源下手,除了答应了云贵妃下了赐婚的圣旨,又一连赏了姜四爷良田百倾。
丝帛绸缎、羊牛酒肉,更是不计其数。
最叫人眼红的赏赐,是他给姜行舟的官衔——
三公之一的太傅。
虽无实权,但大昭素有尊师重道的传统,日后不管是哪个皇子继位,见了姜四爷,都得对他敬重几分。
命运有时急转直下,你捱过去,等峰回路转,兴许厚礼就在后头。
即使没有厚礼,阅历也是收获。
姜娆听到了外面她弟弟说话的声音。
小家伙像模像样跟在他爹身后,行礼的动作也和他爹一模一样,稚气的嗓音脆生生,学着他爹的话,“谢主隆恩。”
“小公子也有赏。”李仁闻声看着眼前憨态可掬的小男孩。
浓眉大眼,穿一身福字满身的排穗褂,胸前挂着长命锁,比廊下的红灯笼看上去都喜庆。
年纪小、生得好看的小孩别胡闹别哭个不停,总是格外得讨人喜欢,李仁矮了矮身,轻声同姜谨行说道:“陛下也给小公子备了份礼,您一定喜欢。”
姜谨行喜滋滋地等着自己的赏。
他最想要那些稀罕不常见的兵器,比划起来虎虎生风,那多帅气。
但是书院里的武师傅说他年纪还小,容易伤到自己,不让他用。
明明他看兵书上,比他更大两岁的,都能上阵杀敌了。
姜谨行微微探了下头,好奇地看着李仁身后。
随行的太监手里抱着的盒子长长,像是有柄剑放在里头。
一时有些期待。
李仁说话惯是不紧不慢,“赏您了一套文房四宝,督促您在书院里勤恳用功。”
姜谨行听清是这样一套要他命的玩意儿,小腿肚子直接软了软。
什么期待都没了。
偏是御赐,他还不能说不要。
接了这套文房四宝,他低下头,奶里奶气。又是一声“谢主隆恩。”
苦难是最能叫人成长的东西。
经了这回的变故,小家伙大抵明白了一些事。
赤诚热血的性子虽不至于一下完全改掉,却有所收敛。
“小公子日后是会有大作为的人。”
李仁笑吟吟地看着他,半是客套半是认真地说。
屏风后姜娆微微一笑,笑着笑着眼睛湿润,明芍立马有些慌,“姑娘您这是……喜极而泣?”
姜娆眼窝润湿,笑容看上去却十分的明媚洒脱。
她轻声否认,“不是。”
只是心结解开了。
她不会再陷足于那些无谓的恐惧与惶恐中,她已经笃定,事情不会再循着她梦境的轨迹发生。
可说她重新回到做到预知梦前的状态,也不可能了。
她的心境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
再让她在父母的保护下无忧无虑地活着,她只会坐不住。
心结虽然解开,但她还是有放不下的事。
廖秋白缉拿了张留元回来后,说刺杀张留元的死士,衣角上用银色的线绣着什么东西。
她那时就在想,可能是徐家的死士。
再加上,沈雀入狱,皇后暗地里在想办法保他。
最后虽未成功,蛛丝马迹却在告诉她,她家出事,兴许和皇后也有关。
这回她的赐婚叫她给容渟指婚的计划落了空,谁知道她以后还会使出怎样的花招与手段?
……
来宣旨的人离开了。
姜行舟带着赐婚的圣旨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姜秦氏跟在他身后,在他身旁坐下。
姜行舟拉住了她的手。
姜娆的庚帖,由李公公带着回宫,等测算了八字,婚期就会定下来。
这事,令姜行舟多少有些气恼。
虽说他早找人算过了八字,知道女儿与容渟八字相合,可听到昭武帝连八字都没找人算,就先送了赐婚的圣旨过来……
就好像等不及要把他女儿叼回窝了一样。
还真让人恼火。
他闷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问姜秦氏,“你说,婚期会定在什么时候?”
姜秦氏一早便觉得和容渟有缘,再加上女儿看上去真心喜欢,她对今日这事乐见其成,眼里微含笑意,“宫里会找人,选出好日子的。”
姜行舟嘴角往下一撇。
黄历上再好的好日子,对他来说也糟糕透顶。
他左思右想,拉着妻子的手又紧了紧,伤感地说,“等儿女一个个都走了,就只剩你在我身边了。”
“谨哥儿还得气你几年。”姜秦氏安慰着他,“刚才我还瞧见他趁你送李公公出门,又偷了你的画纸糊风筝去了,大冬天的,也是异想天开。”
“这小子!”姜行舟气得胡子一翘,很快哼了一声,“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姜秦氏眨眼,不解地望着他。
姜行舟道:“父亲一直有退位的意思,只是我顾念着我太早承爵,对姜行舟……打击太大。”
姜行川对宁安伯的位子有多执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我想通了。”他的语气冷冰冰。
自从他从牢狱中被放出来,对姜行川的接济就断了。
姜行川过得再苦再难,从此与他没了关系。
姜秦氏听他话里不再称呼姜行川为“大哥”,便知道他这是彻彻底底寒了心,不打算再留一点情面。
“那你是打算向父亲提一提袭爵的事?”
姜秦氏倒也和自己丈夫的性子差不多,对权力并不热络,虽井井有条地管着府里的中馈,可只是在其位司其职,不仅不像旁人以为的那样沾沾自喜,反而时常觉得疲倦。
若是丈夫袭爵,于己,她是没那么开心,但在看到姜行舟点头后,还是将身子依偎过去,没说什么扫兴的话,“谨哥儿确实是有苦头吃了。”
一旦姜行舟袭爵,姜谨行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宁安伯府的世子只能是他。
他的一举一动都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功课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胡闹了。
……
明芍指挥着两个丫鬟,搬着一小箱子进了院子,她叫那两个丫鬟在院子里停住,掀帘来到屋里,对姜娆说:“姑娘,云贵妃给您送来了一箱好看好玩的小玩意儿,说是您看到了会谢她的。”
金陵的冬天冷得厉害,姜娆出去走了一遭,回来后就到了美人榻上窝着,听说云贵妃给她送来了好看好玩的,探了脑袋出来,“搬进来吧。”
那箱子在她面前打开,是些胭脂、香薰与粉料,云贵妃对这些东西颇有研究,样样都是金陵里面找不出第二份的。
“贵妃娘娘真疼姑娘您。”明芍将这些胭脂粉料一个个拿出来,摆在了梳妆台前。
回头,见姜娆离她很近,正拿着个胭脂盒,往她自己的脸上点胭脂。
她还是头一次见姜娆亲自动手妆点自己,一时有些稀罕,再低眸看了一眼,姜娆不知何时,竟把绣鞋也亲自穿好了。
明芍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抬头问,“姑娘,您不会是想出门吧?”
“嗯。”
明芍又问:“去见九殿下?”
姜娆匀开颊边胭脂的手指稍是停顿,点了点头。
“哪有定亲头一天就见面的。”明芍哭笑不得,“婚期还没说定,按理说,婚期前三个月,两方都不能见,才合乎规矩。再者,那些将姑娘您拒之门外的人,若是在街上见了您,定然要缠着您说个不停,姑娘不是最怕麻烦?”
明芍继续道:“今日并非休沐,九殿下在工部,您也见不着他呀。”
姜娆肩角一垮。
明芍见自己这回劝对了地方,笑她,“姑娘,您这……”
她想说有些不大矜持,可再一想姜娆又不是套在礼教里被养大的姑娘,便换了一套说法,“就这么喜欢九殿下吗?”
姜娆脸一红,下意识里竟想反驳。
她只是想和他商量,日后怎么应付皇后。
毕竟,连婚事都是为了应付皇后才有的。
但她没有反驳,总归府上人人都觉得这赐婚是了了她的愿。
这误会并不使她委屈或者难过。
明芍已经低下头去,重新整理着箱子里的东西,她摸了摸箱底的木板,鼓鼓的,她皱了皱眉,“姑娘,箱子底下,好像还有东西。”
姜娆蹲身过去,低头看了一眼。
果然有东西。
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得在箱子底下藏着?
明芍拆开木板,里面露出了几本小册子。
她随意翻了两页,“啊”的叫了一声,像是被烫到一样,将小册子抛了出去。
姜娆正好接住。